有的時候,雅虞會生出一種錯覺,眼前這個人其實和她所看到的不太一樣。
雖然他嘴角經常帶著笑,但他的眼神,總讓她覺得他似乎……離自己很遠。
一如眼下。
她回過神,伸出手在他胸前一抵,輕輕后退了兩步道:“二哥,下次你再這樣,我可就……不理你了!”
蕭然負手在后,輕飄飄地一笑:“我知道了。”
話是這么說,也不知道他到底聽進去沒有。
她看了他兩眼,矮身去找那顆珠子。
“可能是滾到樹葉下面了吧……”她咕噥。
照理說,這珠子會發光,應該一眼就能看到,這會兒眼前卻是黑漆漆的一片。
“你在找這個么?”他道。
雅虞轉身,看到他右手捏成拳頭,隱隱滲出藍光。隨著他手掌心打開,藍色的光芒四散而去。
“對方一直沒有回來取,說不定這只是顆不值錢的珠子,沒有你想的那么重要。”他漫不經心道。
雅虞抿唇:“這你可不知道。”
“你說的是。”
她看著他那笑意微微的樣子,蹙眉道:“二哥,你是不是從來都不會生氣?”
“嗯?”
“我怎么好像……沒見你生過氣?”
蕭然思忖片刻道:“當然也會,要看是什么事了。”
“那什么事能讓你生氣?”
他垂眸望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嘴角一動,一字一句道:“我不喜歡——別人搶我的東西。”
雅虞:“那我也不喜歡。”
他笑了笑沒有說話,握住她的手,順勢把酒滴子放回了她的掌心。
*
二人邊說著話邊往回走,等到小木屋時,已經是三更天了。
屋內燭火搖曳,劉阿婆趴在桌子上睡著,一看就是等他們等得困了。
雅虞去屋里取了一件外衫出來,正要給劉阿婆披上,沒想到才碰著她一下,對方就睜開了眼。
“誰……”
“姥姥,是我。”雅虞柔聲道。
“阿虞回來了……”劉阿婆半睜著眼,還有些睡眼惺忪。
“二哥也回來了。”
劉阿婆看向旁邊的蕭然,正要伸手去握對方的手,鼻尖忽然聞到一絲血腥氣,驀地一定。
“姥姥?”
劉阿婆盯著蕭然,突然大受驚動,猛地瞪大眼道:“你、你是誰!你……不是我的二郎!”
蕭然神色未動,一旁的雅虞倒是愣了一愣:“姥姥,你……”
劉阿婆推開雅虞的手,神色驚恐地直往角落里躲:“惡鬼啊,他是惡鬼……別過來!”
雅虞滿面愕然。
就算劉阿婆一下子想起眼前之人不是真正的劉二郎,也不至于有如此反應,實在是……
蕭然神色平靜道:“我先出去一下。”
雅虞忙點頭。
他出去后,她便上前扶住劉阿婆道:“姥姥,你這是怎么了?”
劉阿婆臉色發青,連連搖頭:“那是惡鬼,是被詛咒的惡鬼……快、快把他趕走!”
“他會給我們帶來不幸的!”劉阿婆的聲音變得尖利刺耳。
雅虞的手被她抓得生疼,嚇得說不出話來。
*
蕭然走出屋子后,慢慢踱步到院內,在柵欄前停下了腳步。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夜色里深影綽綽的灌木,眸光微轉。
“尊主,祁宏安的大葬就在兩日之后,您打算什么時候啟程?”白漢卿自他身后現身道。
蕭然沒有說話。
“唐門那邊也來信了,凌四小姐想提前見您一面……屬下算了算時間,最遲明晚也得啟程了。”
“那就明晚。”他淡淡回道。
“那這邊……該如何交待?”
蕭然這回去參加光明門的大葬,少則三日,多則五六日,自然不能再像先前一般將人弄暈再糊弄過去了。
白漢卿遲疑著道:“尊主若還有心回來,倒不如……”后面那幾句,他不自覺壓低了聲音。
沉默須臾,蕭然開口道:“就這么辦吧。”
“依你看——”他一頓,問白漢卿道,“阿虞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自己中毒的事?”
白漢卿沒料到他會突然問起這個,思索了一會兒才道:“很有可能,這毒藏在筋皮內,按這個情形看,阿虞姑娘應該幾個月就會毒發一次。一旦毒發,即使不傷及性命,也疼痛難忍,非常人能承受。”
蕭然閉上眼睛,手習慣性地轉動起那個玉扳指,似嘆非嘆道:“人人都有秘密……”
“尊主——要不要屬下去找那鬼醫來,讓他想辦法給阿虞姑娘解毒?”白漢卿道。
他聲音平平道:“此人性情乖張,且多嘴多舌,若讓他過來,恐多添枝節,既然她的不傷及性命,就再等一等,等大葬結束以后再說。”
白漢卿一頓,隨即應了是,沒有再說。
蕭然轉頭看向他:“怎么,心有不忍?”
白漢卿神色微變,屏息道: “屬下不敢。”
蕭然輕輕一哂,笑容有幾分飄忽不定,像是嘲笑,又像是冷笑。
白漢卿只把頭垂得更低。
蕭然仰首看向天邊的月,手掌心又浮現出她指尖那種柔嫩軟滑的觸感。
亂人心扉的甜香味,白得可以透見血管的肌膚……還有那雙干凈純粹,如湖水一般的眼睛。
他皺眉,不動聲色地捏了捏手,下意識想要把掌心滋生的癢意揮散而盡。
*
“二哥?”雅虞走到門口看著他,“姥姥已經睡下了,外面天涼,你快進屋來吧。”
蕭然應了一聲便往回走。
雅虞打量他神色道:“姥姥她總是胡言亂語的,你別放在心上。”
“沒事。”他溫聲道。
雅虞見他神色淡然,不似作偽,不由松了口氣。
這時候她才看到他袖子上多了六個醒目的洞眼,嚇得一把拉過他的袖子細看:“二哥,這、這是怎么搞的?”
蕭然一頓,隨后道:“路上碰到玩煙火的孩子,不小心蹭到衣服了。”
雅虞擰眉:“唉,怎么搞成這樣,真是的……那些大人也不好好管著自家孩子,得虧你脾氣好。”
說著,拉著他到桌子前面坐下。
“這樣可沒法穿了,”她道,“你把它脫了吧,我給你補補好。”
蕭然想說明日再弄也不遲,誰知一對上她的眼睛,話到嘴邊又落了回去,默默地將外袍脫了遞給她。
雅虞把那件袍子壓在桌面上,就著燭光近看那六個黑黢黢的洞眼:“怎么會弄得這么……”
她一頓,頭也沒抬,只在他胳膊輕輕推了一下:“二哥,幫我拿一下針線,就擱在柜子上面。”
“好。”他聞言起身,沒有二話。
雅虞抬眸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嘴角一翹,臉上流露出幾許笑意。
*
夜里,雅虞做了個怪夢。
她夢見自己不小心掉下了懸崖。
懸崖邊站著一個人,正低眸面無表情地望著她。
他的面容浸在泠澈的雪光之中,顯出一個清俊絕倫的輪廓。一瞬之間,雅虞仿佛什么都沒有看清,只看到一雙微微瞇著的眸子。
那綠色的眼睛像是天生帶了幾分笑意,然而似有笑意,卻又不似在笑,給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疏離之感。
雖則溫文,卻又莫名地讓人感到有些冷冰冰的。
她一個哆嗦醒了過來,睜開眼時,恰看到蕭然緩緩步入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