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山上霧氣漸濃,樹影朦朧,濕意深重。漆黑的天透出一縷深藍,山泉潺潺流動,水聲微微,青草的氣息從土壤深處溢出,令晚風多了幾許澀意。
這山泉是山谷低陷匯聚雨水而成,明澈天然,清凈無塵。泉眼下方有一個隱蔽的山洞,被水流和樹枝遮擋,難以窺見分毫。水簾半透,在夜色之中如同流動的玉,映出一個模糊的輪廓。
白漢卿飛身上樹,正落在那水簾對面。
“尊主,光明門的人發現了琉璃玉魄的碎片,至今沒有去找其他門派的跡象,他們似乎……并不想此事外傳?!?br />
蕭然坐于山洞之中,聞言勾唇冷笑:“還真是讓人驚喜。”
琉璃玉魄關乎逍遙宮秘寶,光明門向其余門派隱瞞此事,只有一個可能,那是想將逍遙宮的秘寶占為己有。
“眼下我們該怎么做?”
“他們不想人知道,我們就偏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蕭然微微笑道,“我沒有記錯的話,再過幾日,就是那祁宏安的大葬之日吧?”
白漢卿一怔,低頭掐指一算:“是七日以后?!?br />
蕭然:“祁宏安的大葬,正道五大派自然都會去,這可是難得的機會?!?br />
“屬下明白了。”
這時,白漢卿忽地目光一轉:“尊主,有人——”
蕭然沒有做聲。
腳步聲越來越近,黯淡夜色中,一抹纖細的身影從霧氣里緩緩走出。
竟是雅虞。
她抱著一個木盆,走到泉邊,站在那里環顧四下。
白漢卿心中疑惑,這大晚上的,阿虞姑娘跑這兒來做什么?
雅虞彎腰將木盆放在泉邊,抬手扯去發帶,隨著她的動作,如緞的青絲似流云一般散開,飄落在肩頭。
白漢卿一滯,難道她是要……
果不其然,接著她又褪去了自己的鞋襪,露出底下雪白纖小的玉足。
白漢卿暗中咽了口唾沫,正要背過身去,忽然眼前一涼,隨即一股冰冷的刺痛襲來,他一個不穩,直直地往下跌去。
眼看要摔到地上,他兩腳用力,在半空翻騰了一圈,雙腿一伸,勾住樹枝,倒掛在了那樹上。
白漢卿回過神,立馬明白過來,剛剛那一下必是尊主出手砸的他。
他神色一凜,連忙飛身離開,一刻也不敢多停留。
雅虞正要伸手去解腰帶,忽然聽到樹葉沙沙搖動的聲音,心里一跳,動作僵住。她警惕地抬頭看向四周,眸中浮現出一絲害怕之色。
然而眼前所見,只有高大茂密的樹木,和如煙如紗的霧氣,沒有任何人影。
雅虞攥緊手心,吁了一口氣,脫下了自己的衣裙。
她抬腳往泉水里探去,泉水有些涼,她低咝了一聲,雙手抱住胸口,慢慢沒入了水中。
清泉如鏡,深墨無波,她入水時,水面一皺,隨即有圈圈波紋蕩漾開去。
云霧漸漸散去,月色灑落下來。
銀輝落在近乎漆黑的水面,粼粼生光,仿佛有無數星子閃耀,迷人眼睛。
在那一片水色月華之中,她大半個身子都浸在水下,露在外面的雙肩和脖頸,如堆白雪,柔潤生光。微垂的眸,秀挺的鼻,雙唇似花瓣微微張開,透著嬌嫩的粉白。
她的臉凍得有些發白發青,身上淌著細細的水珠,小嘴微張,時不時地輕喘,仿佛有些冷。
夜里的山谷清泉,自然會有寒意。
雅虞抬手掬起一捧水,輕輕澆落在肩頭,隨即咝咝抽氣,雙臂圈住自己瑟瑟發抖。
她平素極愛干凈,從前在杜府,每日都要下水沐浴,有時一日還會洗兩回。今時不同往日,沒有丫鬟服侍她熱湯沐浴,唯有自己想法子。
如今院里的柴火都是蕭然辛苦弄來的,若用來給她燒熱水洗澡,實在是浪費。所以她每隔一日,就要到這山泉水里洗一洗。
山洞之中,僅隔著一道半透的水簾,蕭然能將對方看得一清二楚。
在她轉過身來的剎那,他緩緩合上了雙眸,神色沒有一絲波動。
少頃,眉心一皺。
*
凌晨時分,曦光初露。
白漢卿在窗外遲疑了片刻,才翻身進去。
蕭然已經醒了,一個時辰以前他就已起身打坐,調息內力。
“尊主……”
蕭然抬眸掃了他一眼,仿佛完全沒看到他眼皮下的淤青,面不改色地從他手中接過了茶杯。
“昨日您的吩咐已經安排下去,光明門舉行大葬那日,勢必會有一場不小的熱鬧。”
蕭然嗯了一聲,淡淡道:“那日我也過去?!?br />
白漢卿低頭:“是,屬下提前去安排?!?br />
蕭然雙唇微張,正要說話,忽然臉色一沉,目光極為冰寒道:“有人動了我的機關?!?br />
白漢卿一頓,還未反應過來,眼前人就已飛掠而去,剎那間消失無蹤。
“尊……”他猛然明白過來,大驚失色,“不好,是千機洞!”
*
鐘鳴山,綠柳山莊。
山莊腹地有一處叫作千機洞的地方,梅花四季開放,常年不謝。
此地地方空曠,越過一扇狹窄的洞門,重重疊疊的竹枝樹影登時淡退,眼前便如撥云見日,豁然開朗。幽冷梅香,陣陣浮動,真有幾分黯然銷魂之意。
紅梅倚枝,暗香盈袖,素雅絕麗,世所罕見。
秦念離緩步走入其中,眼睛微瞇。
他原本是想隨便逛一逛這個綠柳山莊就走,沒想到竟意外碰見了這么個地方。
剛才他在那洞口處,還險些被毒箭射死。
而眼前這梅林分明也是個迷障,一看就知道不好走。
設下這重重機關,此處必有了不得的秘密,或者說,是有什么天大的秘寶。
秦念離的心跳不自覺快了起來,他感到一種說不出的亢奮。
走了一刻多鐘后,他就發覺這些梅花樹會動。
秦念離停下腳步,掃了一眼四周,嘴角微微上揚:“不破不立……”
他自懷中掏出一塊火石,輕輕一擦,便燃起一簇火苗。
火焰隨著他一松手,落到梅花樹的樹枝上,枝條連同花朵,在一瞬之間被火舌撕裂和吞噬。
沒過多久,梅林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秦念離看著這個情形,負手一嘆道:“真是可惜了這么美的花……”
半個時辰以后,大火還在燒,梅林濃煙滾滾,黑云壓頂。
山莊內的人早已被驚動,紛紛跑來救火。而罪魁禍首此時卻已穿過梅林,步入一道冰廊。
如今明明是初夏,這冰卻絲毫沒有融化的跡象。
秦念離伸手一觸,凍得嘶了一聲,連忙抽手:“竟是千年寒冰……”
他甩了甩手,繼續往前。
冰廊深處是一座高臺,臺上放著一個木盒。
秦念離拿出剩下的火石,朝那盒子扔了過去,火石落到地上滾了幾個圈,沒有觸動任何機關。
他哼了一聲,走上前,伸手打開了木盒。
盒子里放著一卷羊皮紙一樣的東西,看著年歲已久,許多地方都已經發黃發黑。
秦念離定睛一看,登時變了臉色:“好家伙……”
他正想把那東西拿出來,一伸手卻發現自己手背紫黑,嚇得直接后退了半步。
他皺眉,又看向那木盒:“難道是……”
就在這時,有一陣寒風從他背后掃來,帶著冰冷的殺意,直接穿透了他的膝蓋骨。
秦念離慘叫一聲,跪倒在地。
下一刻,他就被人掐住脖子提了起來。
秦念離看到來人,忍著劇痛咧嘴一笑:“原來……少陽功心法在你手里,怪不得……”
話說一半,呃的一聲,咔嚓一下被擰斷了脖子。
蕭然松手把人一扔,走到高臺前,拿起那卷卷宗細細察看。
此時,他背后突然響起一陣匆忙的腳步聲。
“尊……”
蕭然護住那卷宗猛然轉身,右手一抬,飛出一根銀針,對方始料未及,猝然跌倒。
“尊主……”戚硯倒在地上,既愕然又害怕。
蕭然冷冷地望著她:“覬覦我寶典之人,全都得死?!?br />
他的臉被寒冰映照,透出懾人的銀芒,隱約有幾分冷漠與癲狂,與平素截然不同,簡直……像地獄修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