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傷的第十天,辛武已經勉強可以下床走動了。
他每天聞著鼎爐內的獨特藥香,喝一種艾葉制成的湯藥。
漸漸的,即使毒癮發作,他也不再產生幻覺,不再疼的死去活來。
毒癮在凌晨三點和中午十二點左右發作,辛武將冷毛巾覆蓋在額頭上,透過紙糊的門窗,依稀可見門外站著的兩道曼身影。
自從他清醒以來,每天的中午,這兩道身影一定會準時出現。
其中一人是為他送藥的時月,另一人應該是寧淅雨。
自從他曾叫寧淅雨出去后,后者再也沒有踏入過房門一步。
她每次將熬好的湯藥送到門外,然后吩咐時月再送進來。
“櫻仙子,我想和你談談。”
辛武叫住門外轉身欲的曼妙身影。
他必須得引起寧淅雨的好感,傳達給后者,自己想去脈劍宗的期望。
盡管欺騙很無恥,但已經踏上這條路,不能回頭。
曼妙纖美的身影微微一愣,隨后推開門,寧淅雨一襲白衣,手捧琉璃瓷玉碗,走進房間。
時月懂事地關上門,退出門外。
辛武依舊感到一陣郁悶,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
這種感覺如同一條上岸的魚,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瀕臨死亡。
“藥記得趁熱喝。”
寧淅雨舉止輕柔地放下湯藥,蒼藍色的眼眸蕩漾著無盡的溫柔。
辛武三呼一吸,三吸一呼,盡量使自己平靜。
“櫻仙子是不是覺得我很不待見你,明明睡的是你的床,你還為我療傷。”
辛武閉上眼睛。
他真的不愿意和寧淅雨多說一句話,因為面對使人眼中的仙子,有一種窒息的疼痛感。
寧淅雨搖了搖頭,素潔的臉龐掛著溫柔的淺笑:“我只是普通人,太受人待見,反而不習慣。”
幾多櫻花在她身旁飛旋,一只白色的雪貂爬上她的肩膀,對著辛武吐出舌頭。
辛武恍然大悟, 他每次毒癮發作時,白雪貂就會消失不見。
這頭靈性的小寵物一定是去通知寧淅雨了。 “我的父母是被一個長得和你很像的女子殺害的,所以我…”
辛武毫不害臊,編造謊言這種事他早已輕車熟路。
他沒有絲毫愧疚,對獵手而言,謊言更是一門暗殺的技巧。
“你好好養傷,看到我會難過吧。”善解人意的寧淅雨蓮步輕移,素手輕抬間,雕花木門應聲而開。
辛武立刻阻止寧淅雨離開,腦海中靈光一閃,一句深奧的話語脫口而出:“我不想再避了,我想克服令我難受,令我難適應的一切。
櫻仙子能幫我嗎?”
盡管表面說的和心里想的完全不同,辛武卻沒有露出半點馬腳,難受和壓抑也被強大的意志力死死壓住。
寧淅雨回眸一笑,讓人恍惚間生出春回大地的感覺。
“這才像那個在斗獸場的勇敢少年。”她指著辛武旁邊的湯藥。
心臟劇烈跳動的辛武端起湯藥,一飲而盡,抖動的眼球直視寧淅雨。
“我是不是很奇怪?”
“再好的東西也有人討厭,很多人喜歡享樂,但也有少數人喜歡吃苦。
寧淅雨有人討厭不是很正常嗎?”
仙子的幽香不俗不傲,就像雪地中的一束蓮花。
但聞慣了血腥味的辛武很不習慣。
“你的心胸像大海一樣博大深邃。”
辛武責罵自己,甚至不顧疼痛重重地打著自己的臉頰:“是我太狹隘了,父母的死跟仙子本沒有任何關系。”
“將得失看淡,你不會這么痛苦。”仙子舒展黛眉,整個人像廣袤天空的一朵閑云。
如果是真的,這他媽哪里能淡,辛武對寧淅雨的回答嗤之以鼻。
博愛的人總能犧牲小我,但狹隘的人小我就是存在的意義,哪能輕易放棄?
“櫻仙子沒想過問我為什么無法面對你的理由嗎?”
雖然辛武自己也不知道理由是什么,但從寧淅雨的回答和行為,他能推斷出后者的性格和心境。
這方便于他日后更好地和寧淅雨相處,知己知彼,才能無往不利。
“你若無心說,我問了也沒用。你若有心說,何須我再問。
結果已經注定的事,理由是什么并不重要。”
寧淅雨真的是看淡生死,經歷起落,寵辱不驚的人。
沉淀了千年的氣質讓她仿佛成了渾圓的太陽,全身上下沒有尖銳的部分。
她永遠無法刺傷人。
她帶來的只有溫暖的光芒。
“為什么要救我呢?”辛武緊鎖眉頭,寧淅雨可以做到凡事看淡,自己卻恰恰正好相反,他想了解一切令人費解的事物。
好奇與冒險是深入血液的天性。
他享受掌控一切的感覺。
“因為蝮蛇對每一個成員都有保護的責任。”
“只是這樣嗎?”
“任何一個蝮蛇的成員受了傷,我都會施以援手。”
“可是我住了你的房間,還勞煩你……”
“房間本就是讓人住的,我也是蝮蛇的一員,互相幫助與信任才能振興神器一族,這是你說的話。”
“我隨便說的。”辛武小聲地呢喃。
“你們的每一句話我都聽的很認真。”寧淅雨笑了笑。
她打開綠色的窗簾,陽光灑在她素雅的臉龐上,金色細膩的絨毛像春天大地上抽芽的嬌嫩小草,清晰可見。
辛武有些口干舌燥。
毫無疑問,寧淅雨是個充滿大愛的人,而自己是個狹隘的人。
這樣的人在一起相處會很別扭和困難。
必須抓緊時間將話題轉移到脈劍宗上去,他的難受如同怒濤在心海翻滾,即將沖破咬緊的牙關。
明說肯定是愚蠢的選擇,因為除了導師,沒有人知道她即將離開。
他用力捂住自己的胸口,深深呼吸,決定說點勁爆的話語。
這樣不溫不火的禮貌問答反而是生疏,不愿敞開心扉的信號。
“櫻仙子知道劍魔敦煌嗎?”
一抹驚愕在寧淅雨瓷玉般的玉容一閃而逝,如飛鳥掠過湖面般輕淺,但細心的辛武依舊盡收眼底。
他敢斷定,寧淅雨是認識敦煌的,而且關系應該并不簡單。
“為何突然問起這個罪人?”
罪人?
辛武順藤摸瓜,靈機一動:“我進入的時候恰好看見皇家劍士陵墓園有劍魔的墓冢,我覺得它不應該和那些先烈的陵墓放在一起。”
“這是萬蛇的主張,劍魔曾對他有恩,他資歷頗高,眾人盡管反感,也攔阻不得。
墓冢的殘破也是憎恨劍魔的人所為。”
“他真的是罪人嗎?”
辛武不知道劍魔的為人,但他相信簡明媚遠遠勝過相信寧淅雨。
仙子又如何,不過是世俗之人的一個尊稱罷了。
能讓簡女王等候百年,讓朗軒守候百年的敦煌絕不會一無是處。
即使他是罪人,也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這一點,從簡單劍魔墓冢的那一刻起,辛武就深信不疑。
他從不用罪人和殺戮去評判一個人,只用信仰和堅持去尊敬一個人。
“他是罪人,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寧淅雨轉過臉不讓辛武看見自己的表情,但她的語氣明顯有了顫抖,不再似以往那樣波瀾不驚。
原來簡明媚口中的寧淅雨真的就是眼前的櫻仙子,能讓寧淅雨神色動容的人世界上應該沒有幾個。
“你應該休息了。”寧淅雨不愿多談。
辛武斷然不會讓寧淅雨離開,說不定這是最后一次見面。
顧不上面子的他只得開門見山:“那櫻仙子能給我講講脈劍宗嗎?
那是我一直向往去的地方呢。”無賴的辛武望著陽光,一臉神往。
盡管內心猶如千蟲萬蟻撕咬,手臂青筋暴起,熱血開始沸騰,他臉上的表情依舊毫無破綻。
“我一個人成天關在房里很悶。”
他又補上一句,呼出的口氣已經開始有了沉重的穿衣。
“如果我現在給你進入脈劍宗的機會呢?”
寧淅雨黛眉舒展,床榻上的少年對自己的態度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觀。
“仙子別說笑了。”辛武搖了搖頭,內心卻在沾沾自喜。
與嘉文說的無異,寧淅雨確實有招攬自己的意愿。
“我從不開玩笑。”莊嚴的她一臉肅穆,就像朝圣的教徒。
辛武咬住伸出的手,用疼痛緩解壓抑,如此舉止和震驚的表情不謀而合:“幸福來的很突然,櫻仙子真沒有開玩笑?”
寧淅雨搖了搖頭,”額前垂下的幾根雪絲輕輕搖曳。
“你為什么想加入脈劍宗?
能不能做到永遠不要利用脈劍宗的同伴?
能不能做到不跟敦煌有任何的牽連?“
接近忍到極限的辛武正欲回答,卻被寧淅雨阻止。
她雪白的道袍似浪花翻涌,表情凝重:“不要急著回答,想清楚了再告訴我。
如果你的答案和你的舉止不同,即使你進入脈劍宗,我也會將你趕出去。”
辛武收回想說的話,回答太急促顯得自己不夠虔誠慎重,寧淅雨或許會覺得自己草率輕浮。
他皺著眉頭,恭敬回應:“我會認真考慮,對自己負責,也會對賣劍宗負責。”
寧淅雨溫柔淺笑,退出門外留下一句:“好生休息,三天后的午時我來聽你的答案。”
目送寧淅雨在自己的眼中消失,如釋重負的辛武倒在床上,大口大口喘氣。
臉色由紅變得慘白,汗水浸濕了全身,金色的發絲遮住沒有神采的眼眸。
與寧淅雨呆在一起,簡直如同毒癮發作一般難受。
“總算走了。”有氣無力的辛武抿了抿嘴,自嘲地道:“我得了一種和寧淅雨呆在一起就會痛苦的病。
既然是病,就得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