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亭內(nèi),楊霖拿著一個花灑,正在澆花。
楊天寧帶著楊天樂過來,看見楊霖之后,低頭說了幾句,似乎在鼓勵自己的這個弟弟。
兄弟倆走上前來,楊天寧笑道:“義父,五郎他準備跟我一塊去交趾。”
“去交趾?”
楊霖看著楊天寧,稍微有些猶豫,畢竟自己的兒子年紀還太小。
楊天寧也看出了義父的擔(dān)憂,便笑道:“義父,你離開交趾太久了,如今那邊早不是以前模樣,在北邊我們的幾個城池中,比原先還要安定。
占婆人不敢踏足大宋將士駐扎的城池,再往南走到升龍城下,才是戰(zhàn)場。”
一說起這個,楊霖就來了興趣,把花灑放下之后,坐到欄桿上問道:“占婆人以前肆虐交趾北方,當(dāng)?shù)氐陌傩沼蟹纯姑矗俊?br/>
楊天寧在交趾是搞情報的,對這些事十分熟悉,斂眉道:“雖然有,但是沒有官府出面,形不成規(guī)模,輕易難以對占婆人造成傷害,反而會迎來報復(fù)。”
這伙阿三哥看來還挺狠,等到南海水師組建之后,就要和他們直接交鋒了。
最讓楊霖的擔(dān)心的,就是這些海賊世代在大海上討生活,水戰(zhàn)經(jīng)驗十分豐富,不知道南海水師多長時間能夠擊敗他們。
他伸手把兒子叫過來,扶著他的肩膀,問道:“樂兒,你想去么?”
楊天樂小臉上,隱隱有楊通的影子,一種血脈相連的溫情縈繞在心頭,說話的語調(diào)也放緩了下來。
楊天樂仔細想了想,抬頭看了看自己三哥,道:“想!”
楊霖欣慰地一笑,從自己的懷里掏出一個紅繩系著的護身符,看上去有些陳舊,告訴楊天樂:“這是你出生后第一年,我要出征去吐蕃,你娘給我求得。
你爹我是不信明教的,但是我信你娘,信家人之間的感情。這么多年我一直帶在身上,你帶著它去交趾。”
楊天樂眼眶一紅,楊霖板著臉道:“不許哭,婦人手里養(yǎng)出的兒子就是這個毛病,哭哭啼啼有甚鳥用。男兒四方志,灑淚向黃花。除非是讀史有感、父輩西歸,舍此之外,什么鳥事都不值得落淚。”
---
檀州城外,至今是嚴陣以待的模樣,百姓們并不許遷回來。
所幸幽燕在遼末打了這么久,早就是赤地千里,在幽州一帶官府妥善安置這些南遷的流民,倒也讓他們很快安定了下來。
頂在前面的檀州,就是徹頭徹尾的軍州,到處都是縱馬而過的強健軍漢。
城內(nèi)渾似一個巨大的軍營,押運軍糧輜重的民夫,驅(qū)趕著的戰(zhàn)馬、來回奔走的傳令兵,將偌大的城池內(nèi)的街道1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尤其是韓世忠的府衙前。
天氣一天天轉(zhuǎn)暖,就算是北地也已經(jīng)是春暖花開,再過幾天就是最適合出兵的時候。
女真人的南下,似乎是板上釘釘?shù)氖拢瑥乃麄兺吮哪且惶欤蠹揖椭浪麄儠硗林貋怼?br/>
大廳之中,燃著兩個銅爐,將廳內(nèi)烘的十分暖和。
韓世忠一改往日里憊癩模樣,盔甲鮮明,眼色堅毅,環(huán)視廳內(nèi)諸將。
曾幾何時,西軍的大帳內(nèi)人才濟濟,但是和今日的自己相比,也差了點意思。
這才是真正的猛將如云,精兵如雨,再加上準備了大半年,糧草堆積成山,戰(zhàn)馬多而肥壯,將士久經(jīng)訓(xùn)練,誰還會怕他女真韃子不成。
“長城以北,探哨回報,女真人頻頻調(diào)兵遣將,似乎有大舉南下的意思。少宰派我駐守幽燕,所謂何事,大家想必也都清楚。”韓世忠心中底氣十足,聲音也硬氣了不少,笑道:“就是為了這一戰(zhàn),女真人掀翻了大遼,自以為天下無敵。在幽燕鎩羽而歸,心中還不服氣,這次就要把他們打服,讓他們聽到俺韓世忠的名字,就不敢再提南下。”
眾將都是經(jīng)歷過上次的鏖戰(zhàn)的,說實話心里并不希望這么快就再次開戰(zhàn),女真人上次留下的印象讓人難以忘記。
大宋兵馬并未在野戰(zhàn)中獲勝,只有易州府的楊少宰,帶著人兵圍太寧山,算是主動出擊。
檀州城依靠著長城和到處都是堡寨工事,勉強守住了,沒讓完顏宗翰突破而已。
至于宗澤那邊,更是被完顏阿骨打圍著打了半個月,守著居庸關(guān)尚且損失慘重。
這才大半年的時間,不管是兵力還是糧草,都補充齊全了。但是再次開展,女真人的準備肯定也更加充分了。
上一次是完顏阿骨打要用奇襲之計,奇襲肯定不能有萬全準備,失去了突然性,就相當(dāng)于自斷一臂。
這次則不然,女真占據(jù)了廣闊的領(lǐng)土,經(jīng)過半年的調(diào)配,再次南下肯定更難對付。沒有人愿意和這時候的女真人對敵,這確實是一個令人生畏的對手。
韓世忠一看廳內(nèi)的氛圍,眉頭微微皺起,心中暗暗發(fā)愁。兵馬沒有從上次慘烈的鏖戰(zhàn)走出來,心里還有些不愿再來一次這等血戰(zhàn),俺韓五還等著這一仗打完了,積累些功勛找找少宰進樞密院呢,這般手下如何濟事。
這時候,廳外進來一個小兵,抱拳道:“韓帥,契丹派人來,說是要面見韓帥,商議收回蔚州府。”
上一次女真伐燕,楊霖假借議和之名,突然襲擊女真大軍,在蔚州府重創(chuàng)了完顏宗翰的大軍。當(dāng)時趁勢把蔚州府收下,派兵駐扎。
但是實際上,那是契丹的領(lǐng)土,在耶律延禧和楊霖簽訂的盟約中,蔚州府也是契丹的國土。大遼割讓十州給大宋,并不包含這個蔚州府。
以前天祚帝當(dāng)政,自然不會伸手來要,他恨不得這些和女真接壤的地方,都是宋土才好。
現(xiàn)在耶律大石,顯然沒有這種胸襟,這才幾個月時間,就上門來要了。
這種事屬于國家大事,領(lǐng)土之爭,韓世忠肯定是不敢做決定的,他眼珠一轉(zhuǎn)道:“這種事見俺有什么鳥用,你出去傳個話,讓他們派人去汴梁才是正理。”
小兵出去之后,韓世忠起身,說道:“王稟,你帶兩萬人進駐蔚州府,增派兵力嚴陣以待。俺料定少宰不會把蔚州府吐出去,要小心堤防各路人馬。”
----
弘州城,位于宋金遼接壤之地,背靠大同府,東臨桑干河,是個易守難攻的險要城池。
漫卷的風(fēng)沙中,城塞之下,殺氣騰空。
站在弘州的城塞防御體系最高處,放眼四望,周遭方圓數(shù)十里范圍內(nèi),到處都是契丹兵馬,在這一片風(fēng)沙漫卷的四戰(zhàn)之地,旌旗烈烈飄蕩。
大遼如今的皇帝耶律大石就站在這高處,俯瞰四野,巡視著每一個堡寨。
大遼自從換了這個皇帝之后,從上到下來了一次大清洗,將軍中那些靠諂媚皇帝撈到官職的武將一律撤職查辦。
朝中的少壯派都是鐵桿的耶律延禧的親信,驅(qū)逐的驅(qū)逐,奔逃的奔逃,換上了為數(shù)不多的契丹大將。
他還收攏接納了一大批的中京府小朝廷的潰兵,這些人因為自立朝廷,扶持新帝,被耶律延禧所嫉恨。所以女真打破中京府之后,這些人逃到弘州,耶律延禧不準備接納他們,甚至想著捉到了送給女真,好討好他們,免得女真再次南下。
其實這些人都和女真交手數(shù)次,有臨戰(zhàn)經(jīng)驗,是上好的兵源。稍加操練,就可以投入到戰(zhàn)場,比新招募的兵卒好十倍。
在耶律大石的身后,蕭乙薛面帶疑色,問道:“陛下,這么多的人馬,都是我們大遼的精兵猛將,不再西邊守衛(wèi)大同府,何必放在這里。”
耶律大石臉色不動,卻冷哼了一聲,道:“如果我是完顏阿骨打,不管和大宋有什么仇恨,都不會去打長城。他們占據(jù)了大遼的腹心,占據(jù)了咱們先祖的龍興之地,奴役著千萬大遼子民,卻同意了和我們議和...
不拿下云州府,他放心南下和宋人爭鋒么?”
蕭乙薛驚道:“陛下的意思是,他們會像上次一樣,來一個聲東擊西。在我們都準備看宋金大戰(zhàn)的時候,轉(zhuǎn)道進攻弘州?”
耶律大石背著手,也不同意,也不說反對,只是說:“這誰知道,或許只有完顏阿骨打自己清楚吧,不過我們卻不得不防。女真敗了可以回去休養(yǎng),大宋敗了還有河北河?xùn)|作為緩沖,我們敗了契丹就消失了。所以任何的可能,我們都需要加倍小心,提前布防。”
蕭乙薛心悅誠服,彎腰道:“陛下果然目光長遠,臣不如陛下。”
“大宋的楊霖開了一個不好的頭,這幾年來,宋金、金遼、遼宋之間,不知道議和了多少次了,卻很少有人再履行盟約了。往往是今日議和,明日就捅你一刀,紙面上的東西都不能信了,何況是口頭上的。”
耶律大石說完之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眼皮一垂,深思起來。三國如今勾心斗角,各懷鬼胎,自己這邊在加固弘州,不知道那兩個都在做什么準備。
想到這里,他沉聲道:“把咱們手里的遠攔子全部派出去,在邊境上做哨探,有消息要立刻回報。”
遠攔子是大遼的情報軍隊,一直是耶律延禧手里的王牌,十分強悍,屬于大遼的特種部隊。以前在耶律延禧的手里,一直是把他們當(dāng)做宮廷侍衛(wèi)來用,簡直是胡亂用人。
事實上,現(xiàn)在的三個國家,誰也不信任誰。完顏婁室在契丹的邊界上,不知道派出了多少的哨探,更別提一向是以喜歡用哨探的大宋了。
邊境上的每一個角落,都可能埋伏著幾個哨探,并不知道是屬于哪一個陣營的。
這些精干的情報人員斗法,才是精彩紛呈,可惜代價就是每次失敗的都可能會殞命。
---
會寧府,女真人還是喜歡住在大帳內(nèi),完顏阿骨打也不例外。
帳中燃燒著的篝火十分旺盛,上面有一只滋滋冒油的烤羊,完顏阿骨打卻切著一塊塊的生肉,喂自己身邊的海東青。
“雕出遼東,最俊者謂之海東青。”這畜生是大型猛禽,健壯的身高一米左右,兩翅展開兩米多長。
海東青捕食猶如閃電,撲撲凌凌人,煞是威嚴。它的食量很大,耐飽餓力較強,吃飽一次可二十天不進食。這和女真人的捕獵習(xí)慣有些像,所以也是女真人最喜歡的畜生。
阿骨打喂得專注,而幾名女真親衛(wèi)按刀侍立,個個都沉著臉。
帳幕之中,彌漫著一股硝制牛皮的難聞味道,而帳中人渾然不覺。
外間傳來腳步聲響動,一個在外值守的親衛(wèi)掀開簾幕,大聲通傳:“完顏宗翰到了。”
都說是趙構(gòu)殺了岳飛是自斷一臂,其實女真內(nèi)部的爭斗才是真正的自毀長城,他們的內(nèi)斗殺了幾乎所有能打的大將。
等到岳飛等人到了參軍的年紀,女真最惡一代,已經(jīng)死的差不多了。
爭斗的種子,從起兵反遼時候,就已經(jīng)埋下了。宗翰一派的人,素來不受阿骨打的幾個兒子們的喜歡,時常被打壓。現(xiàn)在是阿骨打還在,而他有足夠的威望,可以壓住手下這些人驕狂。
所以盡管宗翰和宗望之間,宗望和宗弼之間,多有不和,但是大家都是明里暗里地互相不服氣,但是誰也不敢貿(mào)然下手。歷史上阿骨打死了之后,女真貴族們互不服氣的內(nèi)斗就徹底爆發(fā)為血腥的不死不休的斗爭了。
轉(zhuǎn)眼之間,就看見一個粗壯女真漢子,披著一身鎏金甲胄,大步走進。人未入聲意至:“皇帝陛下,俺宗翰這一次帶兵,仍然要當(dāng)先鋒。”
宗翰兩次南下都不成功,在女真中的地位驟然變低,這一回又想著靠前鋒的大功,挽回一些頹勢。
這些女真的大將,一個個都是矮粗健壯如牛,似乎橫比豎寬,腹大十圍。一條玉帶不倫不類的拴在甲胄之外,松松垮垮的垂下。加上披著的孔雀翎燙金披風(fēng),怎么看都不正常,看在眼里,只覺得閃得人眼花繚亂。
這都是遼人的奢靡之物,穿在女真人身上,可謂是格格不入。但是他們還沒有形成自己的審美,似乎覺得單純的發(fā)亮,就是好就是富貴風(fēng)流。
可惜的是大遼這么多年的積攢,都便宜了這些金人,享受不完的榮華富貴。
完顏阿骨打笑了笑,拍了拍手,也不管手上的血腥氣,道:“宗翰,你要是能猜到俺的想法,就讓你當(dāng)這個先鋒。”
宗翰眼珠子一轉(zhuǎn),靠近完顏阿骨打的耳朵,低聲耳語一番。
完顏阿骨打一拍手,道:“好,你果然知道俺的心思,這一回的先鋒,還由你們來做。”
宗翰大喜,問道:“陛下,什么時候出兵?”
“準備了這么久,是時候動身了,傳令下去,三天后大軍啟程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