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西，靠近昭德坊的街前，有一間大宅子。
    此處本是楊霖給自己的姘頭段妙貞準(zhǔn)備的，段氏獻國之后，便住進了此間。
    對于女兒和少宰楊霖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段正淳也聽到一些，不過他并不反感。
    大理段氏現(xiàn)在的處境十分微妙，有一個朝中巨擘關(guān)照，總好過全族山下提心吊膽的。
    關(guān)于宋廷的權(quán)勢排行，他早就清清楚楚，那些大理國內(nèi)的宋軍，也都是楊少宰的手下。
    段正淳住進這府邸中，才發(fā)現(xiàn)此處竟是意外的好，用度不下于大理皇宮。
    自己的女兒哪有這些錢，來汴梁時不過是帶了幾個老仆，其他的都是高氏安排的人手，錢財也在他們的掌管之中。
    現(xiàn)在看來，自己女兒的衣服、首飾，全都不是凡品，尤其是滿頭珠翠，動輒就是金玉翡石，段氏也是窮皇帝，自問是拿不出來這些錢給女兒置辦首飾的。
    花廳內(nèi)段正淳正在胡思亂想，只見遠處兩個少女笑著走來。
    段妙貞和鄭云瑤把臂扣指，芳息相聞，吹鬢如柳，并肩靠頭，模樣十分親熱。
    見了段正淳，叫了一聲伯父，后者趕緊笑著應(yīng)承一聲。
    這是皇后的親妹妹，段正淳不禁有些高看自己女兒的本事了，來了大宋才幾天，就和這么多當(dāng)權(quán)者掛上了勾。
    鄭云瑤只是和段妙貞親近，對著她爹有些不自在，拍拍她的手背，微笑道：“爹爹，我把瑤兒送回家。”
    “去吧，見了鄭太師注意莫失了禮數(shù)。”
    段妙貞不知為何，心情大好，笑道：“知道了。”
    段正淳看著兩女的背影，眼中有精光閃動，據(jù)說那錢家獻國之后，有幾百個進士，當(dāng)宰相的也不在少數(shù)。
    復(fù)國肯定是無望了，若是能成為錢氏那樣的望族，也不失為一個彌補祖宗的好辦法。
    --
    昭德坊，書齋之中，坐著一班士大夫模樣的人物，奇怪的是人人都是一身道袍，未曾著冠，只是烏木橫釵簪發(fā)。
    大袖飄飄盡顯疏闊之態(tài)，就好像都是宦海倦游，從此芒鞋竹馬道袍，寄情于山水之間的閑散人。
    只有楊霖知道，這群人對權(quán)勢的熱衷，只怕是比真道士對成仙的渴望都大。
    這些都是蔡京新政，裁撤掉的官員，蔡京也還算是厚道，答應(yīng)每月都按時給他們發(fā)放養(yǎng)望錢。
    但是對于大宋的文臣士大夫之輩而言，斷了仕途上的前程，比殺了他們也好不了多少。
    這些人想了半天，蔡京老賊下的手，朝中也只有楊少宰能幫自己了。
    于是他們聚到一塊，前來找楊霖，希望能夠換來少宰的支持，眾所周知楊少宰手下沒多少人。
    自己這些人，都是宦海沉浮的老官了，楊少宰或許會仗義執(zhí)言幫助自己恢復(fù)官職也說不準(zhǔn)呢。
    誰都知道楊霖的另一層身份，所以他們便投其所好，道袍來見。
    眾人來時已經(jīng)商量好了，此刻端坐書齋內(nèi)，安安靜靜等著楊少宰前來。
    突然，一陣腳步聲傳來，眾人一起豎起耳朵。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楊霖進來之后，先是一愣，道：“本官莫不是來了延慶觀？”
    “少宰。”
    眾人一起起身行禮。
    楊霖啞然失笑，道：“諸位雖然失了官身，什么時候一起投了道門，不過這樣也好，說起修身養(yǎng)性，我們道家不讓于人。”
    “少宰，我等皆是班科出身，禮部唱喏點名的金殿進士，蔡相揮筆一勾，便把我們從吏部除名，古往今來都沒有這種事，還請少宰為我等做主啊。”
    說話的人相貌儒雅，身材欣長，乃是大宋正奉大夫魏賢。
    宋官僚機構(gòu)中的怪事之一是本官常常不管本職事務(wù)，“中書令、侍中、尚書令不與朝政，侍郎、給事不領(lǐng)有職，左右諫議無言責(zé)，而起居郎、起居舍人不執(zhí)記筆之事，……居其官不知其職者十常七八。”
    究其原因，封府才是實際職務(wù)，前兩項為空頭銜，而這樣的高官充斥中央和地方政權(quán)機構(gòu)。
    魏賢就是一個這樣的閑官，聽說他天天養(yǎng)花弄鳥，還得了一個花鳥大夫的雅號。魏賢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天天以花鳥大夫自稱，顯得自己清貴悠閑。
    楊霖坐在上首，輕笑一聲道：“我大宋州縣不廣于前，而官五倍于舊，中樞兩府更是人浮于事。自古濫官，未有如此之多，蔡相一力改革，我等當(dāng)全力支持，他若是覺得本官可有可無，一并裁了我也無話可說。”
    眾人一聽，頓時炸開了鍋，紛紛大表自己的重要性。
    楊霖一拍桌子，對他們說道：“蔡相新政，本官第一個贊成，你們不要來我這里聒噪。若是有確實冤枉的，便回去之后把自己的履歷寫一遍，為政舉措和處理過什么事件，寫的清清楚楚，我自會酌情去找蔡相商議。
    像是花鳥大夫這樣魏賢的，就別來觸這個霉頭了，我丑話說在前面，讓我查出弄虛作假的，本官和他好生清算。”
    眾人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像他們這樣的被逐出官場的士大夫，近來汴梁城中著實不少。
    他們每日里游走于汴梁酒肆瓦舍，一副天子呼來不上船，自云臣是酒中仙的范兒。灌飽了黃湯，陰一句陽一句的對著當(dāng)?shù)乐T公發(fā)各種轉(zhuǎn)彎抹角的牢騷。
    再多飲幾角，干脆就撒酒瘋，誰來勸都罵對方是俗人。
    這般鬧了一陣，連瓦舍里面的小廝都知道這幫人是十足十的厭物，正眼待見他們的越來越少。
    把這些蒼蠅趕走之后，楊霖不禁輕笑一聲，蔡京真的開始了，這個人的新政就像是手術(shù)刀一般精準(zhǔn)，把大宋的爛肉分毫不差地割掉。
    在被改變的舊時空中，蔡京為相之后，因為身邊都是梁師成、李彥、王黼...這樣的對頭，為了保住權(quán)位，他哪還顧得上大宋的弊病。
    執(zhí)掌中樞以后，蔡京深諳死也不能撒手的道理，日夜浸潤，培植勢力，一點點的將中樞大權(quán)搶過來。
    在這過程中，無非就是黨同伐異，打壓異己。
    這腐臭的黨爭，不但浪費了金遼之爭給北宋帶來的最好的崛起機會，也浪費了蔡京一身的治國才華。
    使京能正心術(shù)，雖古之賢相弗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