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決議去岳陽一搏,給自己和族人謀一個前程…你想我知難而退,不要阻攔你上京入宮的路…難道不是嗎?“</br>
蕭非煙眼前一黑,身子軟軟癱下,“刺墨…刺墨…二十年…快要二十年…你我二十年不得相見,受盡各種折磨…刺墨,你…可以留下我的…”</br>
蕭非煙眼珠一動落下清淚,晶瑩的淚水順著她的鼻廓流進了唇瓣,“刺墨…刺墨…是老天在作弄你我么,一定是,一定是…”</br>
蕭非煙低聲哭著,含淚注視著手里的蒲草燕,喉嚨里發(fā)出嗚咽的聲響,她用力攥緊燕子,仰面叫了一聲,傷心得幾欲暈厥。</br>
刺墨剛毅的臉孔不住的發(fā)著抖,他想起了二十年前的那天,他提著藥匣見到了裝病的蕭非煙,他滿心歡喜,希望蕭非煙教自己該怎么去做。診脈的時候,他看見蕭非煙避開守著的婢女嬤嬤,她靈敏的從袖子里滑出一只蒲草編成的燕子,恰恰好的落在他敞開的藥匣子里。</br>
自己看清那是一只燕子,心里頓時一涼。自己抬頭看向蕭非煙,她正沖自己傲嬌笑著,眉眼露出小小的狡黠,還輕輕咬了一下唇尖,瞥了眼藥匣里的燕子。</br>
——你生的這樣難看,是旁人眼里的怪胎,非煙美如仙女,有可以比天的前程,飛得比燕子還要高,還要遠…刺墨,你怎么留得下這個女人。</br>
“啊…”刺墨痛苦的低吼一聲,一拳擊向自己的心口,拉扯著灰色的袍子,一下,又一下,”怪我,怪我!都怪我,是我太蠢,我太蠢!非煙…是我太蠢…“</br>
刺墨悔恨欲絕,把頭用力撞向床沿,濺出點點血花,“我該死!我該死!”</br>
蕭非煙孱弱的想拉住要自殘的刺墨,刺墨灰色的衣抉脫手而出,蕭非煙使不出力氣,她咬牙撐起身,環(huán)抱住刺墨不斷撞擊的腰身,低叫著求他停下。</br>
刺墨身軀一頓,他感受到蕭非煙滾熱的淚水滲透自己的袍子,落在他的膚肉上。刺墨怔怔扶起蕭非煙,喉嚨里發(fā)出悲痛后悔的嘶吼,把蕭非煙瘦弱的身體按進懷里。</br>
——“非煙…非煙…”刺墨一遍遍呼喊著這個名字,“你是想跟著我的,你是想跟著我的…”</br>
蕭非煙攥住刺墨的衣袖,她已經筋疲力盡,但她還是要把心里藏了許久的話傾訴出來,她生怕再不說,就會失去所有的機會。</br>
“你我身上都有蠻夷的血,蜀人當我們是異類,鄙夷我們,唾棄我們,戒備我們…他們都說你生的嚇人,可在我眼里,你并不可怕。你好過他們每一個人…”蕭非煙深望著刺墨顫抖抽搐的臉,她的臉上流露出一種快樂,如果這么多年,自己身邊陪伴的都是這個男人,日子再苦,也是幸福吧。</br>
“刺墨…”蕭非煙快慰的倚在刺墨的懷里。</br>
——“我在。”刺墨低語。</br>
蕭非煙仰頭去尋刺墨的臉,“你知道嗎?就算…那年我不被選進宮。我也想…也想你可以去我家中下聘,和我立下婚約。這一生,我們都在一起,不離不棄。”</br>
“非煙…”刺墨淚眼朦朧,低哭出聲,“非煙,我也是,我也是…”</br>
門外的福朵斷斷續(xù)續(xù)聽著里面的動靜,不時扭頭去看,不知道什么時候臉龐也被淚水打濕,心如刀絞。</br>
倆人哭了一陣終于止住,刺墨捋去蕭非煙臉頰發(fā)白的發(fā)梢,這張臉雖然有些蒼老,但在他心里,還是和當年花樣年華的那個女子一樣動人美好,那雙孔雀綠色的美麗眼睛,是每一個輾轉反側的夜晚,他心底唯一的牽掛。</br>
——“光陰如梭,深宮蹉跎時,恨不能一夜就白頭老死,每天活的和行尸走肉一樣,又有什么意思?但是…”蕭非煙如少女般含笑看著刺墨,“見到了你,又忽然想時間過得慢些,苦熬半生,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刺墨,你是神醫(yī),你一定可以讓我多活些日子,我不怕死,我只是不想才見到你,又要離開你。”</br>
“不會死,你一定可以長命百歲。我刺墨得神醫(yī)美譽,一副銀針在手,還有什么可怕的。”刺墨貼近蕭非煙的額頭,他想親吻上去,可他又是膽怯的,他已過四十,還從沒這樣親近過一個女子,在他猶豫的檔口,蕭非煙已經把額頭輕輕抵上他干澀的唇,眼梢輕輕挑起,露出似少女一樣的調皮。刺墨心中快活,把懷里的女子摟的更緊了些。</br>
“帶我回蜀中。”蕭非煙憧憬道,“你帶著我,回老家去,好不好?”</br>
——“回蜀中…”刺墨低喃。</br>
蕭非煙重重的點著頭,“我的陵兒,等陵兒登基做了皇上,我就請他下旨,準我回老家安享后半生,陵兒,他孝順,自小就聽話的很,他一定會答應為娘的要求,到那時…咱們就可以…”蕭非煙說著,雙頰透出羞澀的紅暈,“到那時,我們一起…雖然晚了些,但總好過一輩子不得相見吧。刺墨,你說好不好?”</br>
刺墨枯唇半張,他不知道該不該和蕭非煙說出一切——穆陵根本不是她的兒子,她辛苦生下的是一對大吉的龍鳳胎,兒子…被自己救走流落巴蜀,女兒,被賢王偷龍轉鳳,差點也死在大旱里…</br>
——“刺墨?你說好不好?”蕭非煙又喊了聲,綠色的眼睛充滿期待,“我們一起離開岳陽。”</br>
——“…好…”刺墨擠出笑容,“回老家去。”</br>
蕭非煙吁出一口氣,她的臉色忽然有些晦暗,刺墨知道,她身子透支得太厲害,勉強醒來又和自己說了太多話,動了許多情,她的孱弱讓她根本受不住其他更多。</br>
如果蕭非煙知道一切…一口氣提不上去,或是心力交瘁…那實在太兇險,自己銀針在手,也未必可以救得下她…刺墨才得到,他不想再失去。</br>
刺墨抱緊朝思暮想的女人,輕輕吻了吻她滲著虛汗的額頭,“咱們倆,就咱們倆,回蜀中去,再也不離開。”</br>
青石板鋪成的宮道上,穆陵腰間的蟒龍佩一下一下敲擊著他衿帶的綰扣,聲音低脆。早起的宮人聽著這熟悉的聲響,都知道太子殿下趕早去看自己的母妃,紛紛列在宮墻邊,鞠著大禮垂目恭送。</br>
沒有人覺察到什么異樣,眼前那人就是太子,他的身形,步態(tài),神色…和每日見到的太子一樣。有敏銳的老奴看出什么,悄悄抬眉多看了眼穆陵的臉,他的左臉…劃過一道疤痕…老奴揉了揉眼睛,一定是自己老眼昏花,看錯了。</br>
——“等你重回皇宮,奪回儲君之位,沒有人會在意你臉上的這道疤。“</br>
穆瑞說的不錯,穆陵如今坦坦蕩蕩的走在宮道上,他是太子,未來的帝王,不會有人盯著他臉上的疤痕,他手握的權勢,足矣擋去一切,堵住悠悠之口。</br>
珠翠宮</br>
——“殿下來了。”</br>
守門的福朵抬起朦朧的眼睛,恍然以為自己看錯,她拾著衣袖揉了又揉,“殿下?是…殿下?”福朵看清穆陵的左臉,滾熱激動的淚水剎的涌出眼眶,她撲通跪倒在地,不住的磕著頭,她太恐懼冷酷詭異的唐曉,見到重歸的穆陵,福朵心潮激動,連句整話都說不出。</br>
穆陵只覺得悲哀,福朵衷心盼著自己回來,取代唐曉,她卻不知道,唐曉才是她主子真正的兒子,而自己...才是要謀奪蕭妃子嗣的那個人。</br>
——“殿下!”福朵拉住穆陵的衣角,咬牙低聲哭著,“您...終于回來了。”</br>
穆陵低低嘆息,伸手扶起福朵,啞聲道:“天道輪回,該我回來,就是我。姑姑不用害怕,今天之后,在沒有什么人會傷到珠翠宮,沒人再可以傷害...母妃...”</br>
“唐曉呢...”福朵壓低聲音,像是怕唐曉會忽然出現,“他在哪里?”</br>
穆陵挺直脊背,看了眼里屋,頓了頓道:“姑姑只需要知道,那個人...不會再回來了。”</br>
福朵隱隱明白了什么,她唇動了動,回頭看了眼才止住哭聲的主子,對穆陵會意的點點頭,“娘娘才醒不久,身子虛弱剛剛又哭了場,見到殿下回來,娘娘一定很高興。只是...娘娘心里還是會牽掛那個人,一會兒娘娘問起...殿下?”</br>
——“本宮知道該怎么回答。”穆陵拂了拂繡龍衫,邁過了高高的門檻。</br>
聽見動靜,刺墨回頭去看,認出是穆陵,刺墨就算有心里準備,也是有些錯愕的,刺墨知道,穆陵的回來,意味著另一個孩子的失去,兩虎相爭,必有一傷,雖然唐曉害過自己,但他畢竟是非煙嫡親的骨肉,刺墨含淚看向還蒙在鼓里的蕭非煙,輕輕按了按她的手背。</br>
——“陵兒?”蕭非煙低喘著,“是本宮的陵兒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