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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不是沒偷看過…可你什么都沒看見吶。</br>
——非也，你流了鼻血…那是因?yàn)槟愀位鹛?lt;/br>
莫牙糾結(jié)著想扭頭看一眼，一眼，一眼就好——上回是好奇…這會子，還有什么可以好奇的？一個(gè)跟搓衣板樣的身段，送到自己眼前也沒什么稀罕。</br>
莫牙頓住動(dòng)作，深吸著氣挪到了墻角，抱著膝蓋緩緩坐下，注視著空無一人的過道，像是給沐浴的程渲把著風(fēng)。</br>
冉冉的熱氣透過門縫飄了出來，悠悠蕩蕩在莫牙眼前晃動(dòng)著，還夾雜著皂莢的清香，熱氣逗弄著莫牙的臉頰，莫牙只覺得臉上有些發(fā)熱，身體生出從未有過的奇特感覺。</br>
——萍水相逢，你和她不過就是萍水相逢的朋友。</br>
有聲音在莫牙耳邊響起，你終究是要回到大寶船上的，而程渲，她屬于岸上。</br>
莫牙臉上的燥熱漸漸平復(fù)，奇特的感覺也慢慢消失，他是莫牙，莫家神醫(yī)的傳人，他本應(yīng)該懸壺濟(jì)世，做一個(gè)大夫該做的，但他卻一直在船上漂泊，也許最后干脆老死在那艘船上。</br>
那又有什么不好。莫牙想起了永熙酒樓的瘦卦師，還有今天街上組團(tuán)要趕走程渲的卦師們…莫牙還想起了摘星樓被火焚燒的那片廢墟，那三十幾條性命…</br>
岳陽，這就是自己遠(yuǎn)離了多年的岸上。莫牙忽然想奔回自己的船上…莫牙耳邊一聲銅鑼乍響——五十兩銀子，銀子在哪里？</br>
他一定會回去船上，但他要先賺到五十兩銀子，不，是幫程渲賺到。莫牙哀嘆了聲，神婆子該是洗的差不多了吧…真是，命里的魔障…</br>
屋里</br>
莫牙敲了敲門推開走了進(jìn)去，一股少女獨(dú)有的幽幽香氣撲面而來，里屋的熱氣迷花了莫牙的眼睛，程渲拾著一把牛角梳梳理著齊腰的長發(fā)，青絲如瀑垂蕩，莫牙的心也跟著一下一下急促的跳動(dòng)著，他想轉(zhuǎn)身離開，可腳又跟定住了似的怎么也邁不開。</br>
莫牙此時(shí)只有一個(gè)念頭——千萬，千萬別流鼻血就好。</br>
程渲披裹著白絹新衣，膚白如脂，秀眉恰黛，柔唇似櫻，垂眉不語的樣子像極了一幅畫。從前的莫牙，睜眼都是滿滿的碧海藍(lán)天，他從來不知道世間還有這樣許多的色彩，莫牙忽然從心底涌出一股從未有過的幸福感。</br>
這一夜，莫牙眼巴巴看著天花板怎么也睡不著，明明已經(jīng)快要入秋，怎么渾身燥熱的慌？都怪死程渲把自己整的噴噴香，一定是。</br>
這一夜，是莫牙有生以來最難捱的一夜,可他哪里知道，這，才是剛剛開始。</br>
次日</br>
雖然已經(jīng)在岳陽街上擺了幾天的卦攤，但在之后的若干年，莫牙一直認(rèn)定這天才是程渲又進(jìn)入卜卦界的開始。</br>
——“來了來了，就是他倆！”長街百姓指著這倆人低聲道，“那個(gè)女瞎子，就是昨天勝過張胡子的異鄉(xiāng)客，奇女子。”</br>
——“張胡子可是岳陽小霸，不好惹吶？”</br>
——“岳陽街最好的攤位，張胡子當(dāng)眾認(rèn)下，可歸這女瞎子嘍。”</br>
莫牙帶著程渲走進(jìn)長街繁華處，張胡子果然把自己擺了多年的卦攤給程渲騰了出來，莫牙撫著程渲坐下，對著圍上來的百姓揚(yáng)了揚(yáng)眉，清了清嗓子高聲道：“十文錢去不了大理去不了匈奴，十文錢吃不了肘子買不了衣裳，走過路過，不要錯(cuò)過，程天師上可通天下可遁地，知過去曉未來，為你指點(diǎn)迷津助你青云之上…十文錢，只要十文錢！”</br>
——“昨兒才兩文，今兒怎么十文了？”有人皺眉道，“贏了張胡子，身價(jià)翻了好幾番吶。”</br>
莫牙指著嘀咕的那人道：“永熙酒樓的肘子賣多少，尋常酒肆的肘子賣幾個(gè)錢？這能一樣么？”</br>
——“還是兩文錢。”程渲張口道，“兩文錢。”</br>
“程渲。”莫牙瞪大眼，“說好了十文的，你忘了？”</br>
“就是兩文。”程渲捋了捋發(fā)梢，“我說了算。”</br>
——“程卦師發(fā)話了，還是兩文錢。”圍觀的人群爆發(fā)出一陣歡呼。</br>
歡呼聲還沒低下，程渲面前已經(jīng)排起了長龍，排隊(duì)的多是穿著粗布衣裳的岳陽尋常百姓，人人面上都滿是喜色，巴望著看著篤定自若的程渲。</br>
莫牙嘴巴動(dòng)了動(dòng)，指著程渲說不出話來，忿忿的哼了聲扭頭走開。</br>
迎面走來幾個(gè)衣著華貴的男子，一人指著人聲鼎沸的卦攤道：“兩文錢一卦？這能算出個(gè)什么鬼？也只有這伙子貧苦人才會算這種卦象。”</br>
身旁一個(gè)胖胖的男子頓住腳步看向程渲，莫牙眨了眨眼，那胖子不就是在永熙酒樓，奉獻(xiàn)給他們第一桶金的胖傻么？</br>
胖子認(rèn)出程渲，眼睛里溢出一種敬仰來，拉住朋友道，“我認(rèn)得那個(gè)盲女，程渲程天師，要不是她替我撥云見霧，只怕我已經(jīng)釀成大錯(cuò)。兩文錢？程天師真是宅心仁厚。”</br>
——“哦？兄臺竟然管她叫做天師？”幾人不約而同發(fā)出驚嘆，“改日也去試試。”</br>
胖子走出老遠(yuǎn)還不忘轉(zhuǎn)身看眼程渲，莫牙遠(yuǎn)遠(yuǎn)望著，又狐疑的瞥了眼被人圍著的程渲——是騙術(shù)，還是灼見；是盲女，還是…天師？</br>
午時(shí)過去，眼見有起風(fēng)落雨的意思，圍著的人群也漸漸散去，程渲這半日少說也算了二三十人，連喝口水的工夫都沒有，口干舌燥又不見莫牙，真是個(gè)沒義氣的雞腸小人，程渲暗暗啐了口。</br>
程渲正想收拾收拾走人，忽見一個(gè)高大的人影朝自己一瘸一拐步步走來，那人是…昨日見過的…挺身而助自己和莫牙的…那個(gè)男子。</br>
唐曉走到程渲半丈遠(yuǎn)就不再向前，他深邃的眼睛打量著靜坐不動(dòng)的程渲，眸子沉郁讓人無法洞悉，敏銳如程渲，就算已經(jīng)復(fù)明，也有些看不透這雙深藏不露的眼睛。</br>
唐曉頓了片刻，又直直朝程渲走來，從袖子里摸出兩文錢按在程渲手邊，拂開衣襟大大方方的在她對面坐下，淡笑不語。</br>
程渲推開錢幣，“起風(fēng)了，怕是要下大雨，今天到此為止，明天趕早。”</br>
——“天師傲氣，說停就停，連個(gè)人情都不賣給在下么？”</br>
“別叫我什么天師。”程渲淡淡道，“不過一個(gè)混飯吃的女瞎子，岳陽臥虎藏龍，有的是厲害的角色，程渲什么來頭？不敢自命天師，你可別給我惹來禍?zhǔn)隆；钪y，瞎眼的活著更難。”</br>
唐曉也不去拿回自己的錢幣，帶著堅(jiān)持道：“你聽出我是誰，就再耽誤少許，替我算上一卦？”</br>
——“急卦？”程渲挑起眉梢。</br>
“心急。”唐曉輕聲道，“煩勞程…”唐曉幽幽道，“程姑娘…”</br>
程渲沒有松口，“岳陽數(shù)百卦師，不乏精準(zhǔn)大師，你應(yīng)該不是出不起銀兩的人，程渲我兩文錢一卦，不過是做尋常布衣的生意，你未免太看得起我。”</br>
烏云翻涌，街上的攤販都急急拾掇著物件準(zhǔn)備歸家，唐曉卻絲毫沒有讓程渲收攤的意思，一屁股坐著動(dòng)也不動(dòng)，“在下唐曉，在岳陽生活十余年，連自己都快要忘了我是從蜀中來，能一口說出我的來歷，程姑娘好本事。光憑這點(diǎn)，我的卦只有程姑娘你可以卜。”</br>
程渲摸出錢袋，掂了掂今天的收成，“人難忘本，你又怎么會真的忘了自己是蜀中客？不過是…你不想提起而已。”程渲閉上眼，“我只是有些不明白，蜀中豪杰輩出，蜀中客有什么見不得人的？除非…”</br>
——“除非什么？”</br>
程渲舔唇淺笑，“除非啊，你有鴻鵠大志，蜀中多是游勇，游勇雖強(qiáng)，卻好聚也易散，常常難讓人掏心重用。岳陽凝聚貴氣，你一心要扎根岳陽，這才以岳陽人自居，說的一口岳陽音，如果我沒有猜錯(cuò)，你長的也是一副好模樣吧。”</br>
唐曉湊近程渲，盯著她的眼睛看了許久，低低道：“程姑娘，你眼盲，又是異客。如何聽得出岳陽音，又能算出我是蜀中客？張胡子用眼觀相，就算你靠耳朵聽，也聽不出什么，何況你昨天并未卜卦，看著不過是隨口一說…莫非？”唐曉壓低聲音，“你認(rèn)得我？”</br>
——“我不認(rèn)識你。”程渲澄定的搖著頭，“要什么都被你猜出來，我還靠什么吃飯？岳陽商賈遍布齊國，聽得出岳陽音有什么稀罕？算了算了，你無非就是纏著我給你卜一卦嘛。我坐了半天水還沒喝一口，了卻你的事，我還要去吃熱湯面呢。說吧。”</br>
“程姑娘要是賞臉，這頓我請，吃什么都行。”唐曉邊說著邊拉過程渲的手腕，輕輕的扳開她柔軟的手心，“程姑娘，我要卜的…就是這個(gè)。”</br>
唐曉指尖觸上，一筆一劃在程渲手心寫下兩個(gè)字，最后一筆落下，程渲的手心滲出潤濕的汗意…</br>
——修兒。唐曉在她手心寫下的，是一個(gè)名字，程渲在司天監(jiān)的名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