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從葉中滴,落入草叢,它停留于另一片葉上,露水仍是露水。
看到目的地越離越近,行走于田園路中的人群速度不降反升,他們膝蓋部位以下的長褲被露水沾濕,走起路來腳下褲擺發出了拍打聲,與草叢磨擦發出的‘唦唦’互相回應。
東方泛白時,三十三人已經走了半個多時辰,他們要前往的地方叫句輛山,離現代有名的風景旅游區黃鶴山大約有十三里的路程,那一帶山多,可以說是一個打獵的良好所在。
陳宗澤在出發后才知道呂家村是在曲阿的地界,他聽后有些發怵,因為曲阿也叫丹陽,印象中曲阿應該算是丹陽郡的管轄區,可事實上曲阿根本不在丹陽郡的管轄之內,曲阿現在是江都郡的管轄區。
經歷四五百年的五胡亂華,中原大地的郡縣劃分早就混亂不堪。大隋在開皇九年(公元588年)一統中國后,進行了多次的改革。
首次改革是在楊堅滅掉陳國,廢除天下郡一級的制度,改州、郡、縣三級制度為州、縣兩級制度,併合並了一些州縣,相應地,一些地名也做了更改,一些原本屬于某地管轄的地區進行脫離和重新規劃,轄地的規劃因為還沒有深入人心,所以百姓私下還是會用以前的稱呼,這也就造成了一些混亂。
比如現在的朝廷雖然不稱呼郡了,可是不管是官員還是百姓,其實都還是以‘郡’來稱呼,而‘州’這個官方規定的名稱卻是只在地方官員上奏朝廷文書時才會用到。
別談剛剛到來的陳宗澤,就是一些土生土長的百姓也大多弄不清楚,不過這也不太緊要,畢竟百姓管好自己的生計也就是了,地域劃分和名稱該怎么定義是朝廷官員該煩惱的事情,他們劃分不清楚就無法收稅不是?
“你確定路沒走錯?”
“陳哥,錯不了!順著這條路走,再走四個多時辰就靠近鎮江縣,那會咱們和呂二叔說說,離開隊伍往東南方向再走一個時辰就能進縣城啦!”
陳宗澤沒有上路后就脫離隊伍正是因為薛旺說走的方向也有一座縣城,而且比他原先要去的地方繁華,姑且算是順路,可他還是沒想到要多走那么久的路,算上已經過去的一個小時,還需要走八個小時才能脫離隊伍,這一來一去就是十一個小時,可以說現在的人們基本沒有‘時間’這個觀念,這樣一來到鎮江縣也該是傍晚了。
陳宗澤從沒敢奢望剛進縣城就能把東西賣掉,剛進一個不熟悉的地方肯定是先探探路,那又要花不少的時間,在鎮江縣過夜是肯定的事,而他身無分文,那時睡街頭是免不了的事了。
不過反過來想想也就釋然了,這個時候的交通并不便利,九彎七八拐有路算好了,難道還能和現代一樣,想去哪里直接一條路走到底?
五個哥兒早就商量好一起進縣城,這也讓陳宗澤有些放心,畢竟五個人和一個人是不一樣的,這不單單是人數的問題,其實更多的是,在陌生地方有相熟的哥們會增加一點點安全感。
一路不算無話,陳宗澤在和伙伴們說說談談下時間倒也過得很快,除開一次停下來休息吃些東西,這一支隊伍并沒多做停留,終于在日中時分的時候,陳宗澤看見了薛旺描述的那條岔道。
“陳哥,就是這里了。”薛旺看上去有點興奮,他指著右邊的小道:“這條就是去鎮江縣的路。”
陳宗澤抬頭看了看天色,這時太陽已經轉悠到中央靠西方位置,默默算算該是中午兩點左右,那也就是說到了該脫離隊伍的時刻了。他早想好該怎么和領隊說,見隊伍沒停他吩咐四個哥們在岔道口稍等,自己快步走向隊伍前頭。
“二叔……”
禮貌的招呼后,陳宗澤就想說明,可見呂家二叔關心地看著自己,他卻是猶豫沒能把早早想好的謊話說出去。
呂家二叔年紀已經不輕,經過八九個小時的趕路卻也還是臉不紅氣不喘,看去壯實得很。他見陳宗澤來了好意問:“是不是累了?要不二叔讓隊伍停下來歇歇?”
說到走了八九個小時,陳宗澤十分意外自己沒感到累,如此更加肯定因為自己的到來這副身體發生了一些轉變。還是那句話,他無法確切地明白這樣到底是好是壞。
陳宗澤已經不止一次見識到這個時候人們的淳樸,這時被關心仍是一陣感動,他搖了搖頭,復道:“二叔,是這樣的……,我有急事想進縣城一趟,而……”話才剛開個頭就被打斷了。
呂家二叔抬手讓隊伍停下來,二十幾名青壯都奇怪地看著將領隊攔下來的陳宗澤,他們臉上表情不足而一。
“陳家哥兒?”呂家二叔很是厚道:“二叔將大伙兒一起帶出來就該一起回去,你怎么能在半路自個走?這要發生什么歹事,二叔如何向村正和柔娘交待呀!”
顯然,這片地兒就是一片荒山野嶺,人走的少了肯定不安全,呂家二叔是擔心陳宗澤安全而不是怪他多事。
做人不能違了人家好意,同時別人為自己好還得感恩,要是不急陳宗澤就不能還說要走,不然就不止是得罪人,還顯得有些不知好歹,可他的情況真的很特殊,知道做了不對還是應該去做。
“謝謝二叔和大伙兒,小侄的確是有急事應該進縣城一趟……”陳宗澤見呂家二叔仍是不同意不由也有些急了:“是這樣的,大伙兒也都知道陳家欠了三爺一些債,眼見期限就要到了,我家有位長輩在縣城,我這是想進縣城求長輩救救急。”
長輩是沒有的,不過欠債絕對是實情,村里的村民也都知道這么一件事,他們聽陳宗澤說起也就釋然。
呂家二叔猶豫道:“這……”顯然還是厚道地不想陳宗澤自己一個人在荒山野嶺走路,“二叔是領隊走不開,要不陳哥兒尋人一同前去?”
陳宗澤見已經不再反對,欣喜道:“呂家兩位哥兒,薛家的哥兒,還有朱家的朱哥兒拳拳好意,我們是想一塊過去,明早就能回轉。”
這時,呂英、呂合兩堂兄弟,薛旺、朱延壽兩個玩伴走了過來站在陳宗澤身旁,那意思已經非常明顯。
呂家二叔見陳宗澤有幾個愿意放棄打獵也要幫忙玩伴心里開心,村里當然也有人高興村落村民之間互相幫助的友情,然而不免有些人心里嘀咕那四個哥兒放棄打獵有些傻,畢竟家里長輩讓出來是想增加進項的,可不是閑著無聊出來晃悠。
“既然陳家哥兒縣城有長輩,去之無妨。”
呂家二叔欣喜之情不會有假,他既然被選出來當領隊也不見得光有名望而已,他將比較穩重的朱延壽叫到一旁交待,無非便是互相照顧,回轉了可以到句輛山尋找隊伍重新捕獵等事。
交待完畢,陳宗澤等五人也就和村里的隊伍分道,在薛旺的領路下,五個年紀不大的伙伴踏上前往鎮江縣的路。
一路又是嬉鬧,經過大約一個半小時的路程后,陳宗澤總算看到了不遠處鎮江縣的土城墻……
鎮江縣臨近一條大江,這條江叫長江,而這時的長江還沒有經過人工改建,它的水道能到達的地方其實還是很有限。至于運河、渠道、漕運水道等水路,現在也并不發達,畢竟現在還是楊堅在位,那位開掘運河,強調漕運運輸重要性的楊廣還只是晉王,目前正在揚州(江都)當他的總管。
六朝在江南割據近400年,這使得大江南北各方面的差異很大,這些就不在這里長篇累牘了。
大隋一統天下后,必須在消彌政治與文化差異的背景下建立新的次序,這肯定是一幅波瀾壯闊且道路漫長的改革詩篇,在這里也不需要筆者多著筆墨。
值得一提的是,楊堅滅陳后推行的是‘關中本位政策’,對江南人士采取了排斥鄙視態度。楊堅先是將江南舊陳之地交由三兒子秦王楊俊經營治理,任命他為揚州總管。同時,又在江南置吳州、洪州、廣州、桂州等8個州,任命關隴人士為總管。
這樣的政策先不管合理不合理,但是有一個是十分肯定的,那就是使江南經過多方鉆營而獲得官位的庶族地主感到十分失落,猶如喪家之犬。因此,南方一直很不穩定。
開皇十年(公元590年)十一月,也就是陳亡后不足兩年時間,一場規模巨大的反隋叛亂在舊陳境內全面爆發,反叛者表現了對隋歧視性高壓政策的極端仇恨。
楊堅在組織鎮壓叛亂的同時,調二兒子并州總管晉王楊廣為揚州總管,移鎮江都,原揚州總管秦王楊俊則調換為并州總管。但楊堅并不是要楊廣總統軍隊,指揮平叛,而是讓他以皇子身分坐鎮一方,并規定‘每歲一朝’,也就是每年都需要進國都大興城一次。真正指揮平叛的統帥是宰相楊素。
與楊素血腥鎮壓不同,楊廣更注重招撫。與前年滅陳之役所采取的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方法相同,剿撫并重,攻心為上。他坐鎮江都,招撫叛者。如吳郡世族名士陸知命,在三吳地方很有名望。楊廣延請他,在他游說下,有17城叛者納城迎降,不戰而屈人之兵。楊廣的功勞實不在楊素之下。
楊廣從開皇十年(公元590年)出任楊州總管,鎮守江都,到開皇十九年(公元599年)離開江都入朝,這一坐任就是整整的10年時間。
也就是說楊廣現在人還在江南,坐鎮在江都城。他對江南的溫和政策十分得江南的人心,重用南人之下不管是百姓還是世家門閥都十分感恩,如此一來也就在政治上有了雄厚的資本。
一位還在為生活掙扎的人并不知道楊廣坐鎮江都給他提供了什么樣的機會,他現在正需要做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那就是趕快撇腳丫子跑過去,不快點城門就要關了。
古時,入夜關城門,無命不出城,無令不進城是鐵一般的定律。
由于夜幕即將降臨,陳宗澤又為了趕緊進城,可以說他根本沒來及看看隋時的城是怎么樣的就該煩惱要怎么過這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