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懷簡單收拾了幾件喜歡的衣服。</br> 這是他經年養成的習慣,連儲物戒都塞不滿。</br> 雪懷忽而意識到,上戰場的這十年仿佛把自己養得不講究了起來,他十六歲之前,不用外邊的茶具喝水,不睡新被褥,不在外邊過夜,每天要吃點家里做的小零食,懷里不抱個幼鳳凰絨的枕頭就無法安睡。</br> 之前是太嬌氣了,之后又太苦了。雪懷權衡一番后,決定折中一下,將自己平日里貼身用的物件:茶具、折扇、巾帕這些東西都塞了進去,隨后,他又出門了一趟,打包了可以吃一年的海妖蟹黃包與蟹肉餅,用法術封印起來裝進去。</br> 坐騎他也給自己選好了,上輩子他用九色鹿,這輩子想換換新鮮的。</br> 他決定悉心培養饕餮鬼,力求將其培養成集吃垃圾、打掃衛生、打架、背人、看家等多功能于一體的神獸。</br> 連修行時主修的靈根他也想好了。他水靈根派系的修為已經達到銀丹,繼續修到金丹、學成能自記憶中窺探細節的觀心法固然是第一要務,但他外公慕容金川不是等閑之輩,修行時要過重重試煉,他萬一露餡了,肯定是逃不過老人家的眼睛的。</br> 因此,雪懷打算向外公聲稱自己因為水靈根太陰,招惹不干凈的東西,準備主修木靈根。</br> 木靈根,往后就是治愈術了。</br> 慕容金川心疼他上回生病的事,肯定也沒什么異議。至于他外婆,她本身就是個通醫術的巫女,風羽族人,一直都擔心雪懷和他母親一樣因為風羽族天生的羸弱體質而早夭,故而一直都想他學治愈術。</br> 剩下的就是武器。</br> 學治愈術的通常都沒什么自保能力,法術頂多開個堅實的結界,被人打破就完蛋。這種時候就需要借助法器來轉換靈力。他們雪家賣的最好的武器之一就是靈火銃,而且大部分是賣給藥修、醫修的。</br> 雪懷想到這里時,立刻就想起了那天在深花臺試用過的那一把靈火銃。</br> 這把武器出自浮黎宮太子白弈之手,有匹敵萬軍之效,但它背后還有許多事成迷。雪懷現在不會用它,不代表以后不能用它。</br> 更何況,往后他要面對的是能夠挾持雪家和慕容家的強大勢力,要保護家人,首先得自己強大起來。</br> 雪懷便又去了深花臺一趟,把那個火銃取了回來。</br> 他在那里碰見了云錯。</br> “最近不常來,是在家休息么?”云錯仍然低頭翻閱著他手里的那本貨物清單,好像這個人整天什么都不干,只會在這里翻著這一本似的。</br> 雪懷說:“算是吧,我過來拿個東西。”</br> 他拿出了那把靈火銃——銀白色的,比凡人的那種裝填火.藥的火銃要細長許多,非常輕,看起來竟然精致華美多過威懾力。</br> 他在它上面找到了插刀刃的插鞘,顯然做這個東西的人還打算讓它同時發揮兩種功效。</br> 云錯這時候站了起來,立在門口看他,輕聲道:“我上回問了人,他們說這件法器的名字叫作‘儀’,制作工藝已經不可考,如今浮黎宮太子正在閉關修行,也找不到別人查證,雪懷,你不要為了好玩去動它,知道了嗎?”</br> 雪懷道:“嗯,好。”</br> 云錯又說:“如果真的想用它,那么,找我……或者找其他人在場看著,都可以。”</br> 后半句被他放輕聲音飛快地略過了,言下之意還是去找他。</br> 雪懷道:“好。”</br> 他本是出于禮貌客套幾句,云錯聽了卻笑了起來,看向他的眼睛:“你今天好乖,雪懷。”</br> 溫溫柔柔的,還帶著些明眼人都能看見的喜悅,因為他今天跟他和和氣氣地說話了。</br> 又是這種老爹一樣的口吻,雪懷還沒來得及發作,云錯又給他道歉:“對不起。”</br> 雪懷想了想,忍了。</br> 自己過幾天就要走了,不打算告訴他。論交情,云錯救過他的命,幫他解決過許多麻煩,就算不告別,知會一聲也是應該的。</br> 但他實在是怕了他。</br> 雪懷是第二天早晨出發的,他為了不讓雪宗趕回來送他,特意跑得飛快,氣的雪宗在青鳥的信中大罵他不孝。</br> 雪懷擼著饕餮鬼光禿禿的頭聽完了這封信,笑了,也并不為自己辯解。他清楚,短暫的別離能換來的是更長久的和安寧靜,他現在這個情況說出去,是沒有人會信的,只有靠自己努力。</br> 到了慕容山莊后,他稍微修整了過后就在慕容金川引領下去了仙山,拜了師。</br> 慕容氏原來是做材料生意的,仙界什么珍奇寶貝都有,后來做大了,慕容金川一招升琴劍法名動天下,開始系統傳授徒弟劍法,最后慕容山莊越做越大,盤下了臨近幾十座仙山和鄉鎮,也招收了更多的修士與學員。慕容仙門同時還包攬了出租仙山供人清修、養靈獸等業務,所謂家大業大,桃李滿天下,雪家在這方面是趕不上的。</br> 不過他現在一合計,慕容氏尚文,雪家尚武,兩家如果能通過他聯合起來,在未來的動亂中立足并不是難事。</br> 慕容金川是劍修,教不了他治愈術,故而只能找別人。</br> 他的師父名叫蔡藝,是個女子,也是非常難得的從凡人飛升至仙者的藥修,靈根與修為都十分了得。</br> 更重要的是,雪懷記得也認得這位女先生。</br> 上輩子,他小時候常來慕容山莊玩,有一次玩鬧的時候蹭破了皮,是蔡藝給他治的傷,他后來給她送了一束花表示感謝。</br> 那之后,蔡藝也詢問過他是否有當醫修的意向,慕容宓也覺得可行,但這個計劃最終因為雪懷沒來仙山修行而擱淺了。</br> 拜了師,找好了住處,這就算是安定了下來。</br> 學治愈術和醫理的人不多,大多都還是女孩子,雪懷這樣一個冷淡沉靜的漂亮小郎君大受歡迎,但也因為他性子太過穩妥——其實是還沒習慣新環境,故而收著沒表現出來。大多數人都不敢輕易接近他,連搭話都很謹慎。</br> 也有同齡的男孩聽說了他,特意趕過來瞧他的,卻也不免嘀咕說:“長得是好看,但他一個大好男兒,應當去戰場上打殺才是好本事,學治愈術又是什么娘娘腔?真有人喜歡他?”</br> 少年少女們趁著放課的空隙偷偷看,雪懷渾然未覺,放了課也不急著走,在空無一人的學堂中翻閱著書籍。</br> 仍然是安靜起來就像一幅畫的場景,外頭偷偷看的人都忍不住屏住呼吸。</br> 同伴就去用手肘戳他,咳嗽幾聲:“誰說沒有。你們說,他有沒有定親,有沒有道侶啊?”</br> 仙洲人是不避諱這等事的,畢竟雙修是進益最快的一種修行法子,老師們也都對同門雙修的事情睜只眼閉只眼。</br> “他有的,定了親。”</br> 窗下不知什么時候來了一個陌生面孔。長得極高,身量挺闊,旁人回頭一看,又是一驚——</br> 一個長相極為俊俏的黑衣年輕人,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在了這里。</br> 已經有女孩子注意到了這邊,小小地驚呼了起來。</br> 今年仙山新收的這批弟子,未免長得也太好了吧!</br> 雪懷一個,眼前這個連門內練功服都沒做出來的黑衣年輕人是一個,怎么都這么好看?</br> 再一看,又發覺了一點不對勁:眼前這人神情冷漠得跟冰塊兒一樣,銀發,漆黑的眸子中透著幾分暗紅,邪性又野性,讓人不由得想要退避三尺。</br> “什么?跟誰?”</br> “跟我。別打他的主意。”銀發青年沉聲道。</br> “不是,你這個人說清楚,你又是誰?叫什么名字,哪位先生門下?”</br> 云錯冷冷地瞥了對方一眼,目光森然,威懾性地在在場人面上一一掃過,而后轉身離去。他形影如風,上一刻還在眼前,下一刻卻已經走出十幾丈遠,再看一眼,已經消逝在風中。</br> 只有極少數人聽見了那風里淡淡飄來的兩個字:“云錯。”</br> 聽到了,也不敢相信,只當是聽錯了。</br> 正逢雪懷聽見動靜,終于注意到了窗外不知什么時候聚集起來的這一大幫子人,可當他轉過來的時候,門邊的人早就沒影了,一個個都跑的飛快。</br> 雪懷:“?”</br> 他捏了捏自己的臉,疑惑道:“我有這么嚇人嗎?”</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