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分罰款肯定是不用提了。
路口崗亭正好有交警執勤。
兜著一肚子發沉的心事被教育一通,回家的后半截路,江初開得很慢。
覃最的嘴角一直繃得緊緊的,兩人又跟剛從酒樓出來時一樣,互相都沒有說話。
江初原本想著只把覃最送回小區門口,不再進去多繞一趟了。
他在小區路口前開始準備靠邊停車,覃最沒有起伏地說了句:“進去。”
江初轉臉看他。
覃最直直盯著窗外,沒跟他對眼。
江初沒說什么,摁喇叭示意門崗開門放行。
一前一后地從電梯里出來,江初還在門口想著要不要換鞋,或者直接進去倒杯水喝了再走。
覃最感覺到了江初在身后的遲疑。
他看都沒看,轉身就拽著江初的領子往前一拖,把他拽進玄關一把摁在墻上。
江初一點兒防備沒有,腳底在門檻上磕了個趔趄。
他使勁皺了皺眉,正要打開覃最的手說話,覃最已經把他的衣擺拽開撈上去,前腰后背的把江初翻著看了一遍。
江初瞬間明白了覃最的意思。
“沒碰著。”江初低聲說。
覃最還是沒理他。
他又把江初的褲腰往下扥兩下,連胯骨也上手仔細摸摸檢查一遍。
江初耷著眼簾凝視覃最的表情。
剛才車身突然失控的瞬間,覃最朝他擋過來的胳膊江初看見了。
但是那會兒情況太嚇人,他根本來不及想別的,各路情緒全都被車子甩出去那一下給凍上了。
這會兒回過神來重新化開,又重新開始在心里冒著泡的咕嘟。
區別是剛才他咕嘟的全是煩躁和焦灼。
這會兒則是滿滿的心疼和愧疚。
越來越滿,滿得壓心,盛不住一樣直往外溢。
江初想喊一聲好聽的,動動舌根也喊不出來。
他抬手搓搓覃最的腦袋。
又順著后腦勺滑到他脖子上,一下下捏著覃最的后頸和耳朵根。
覃最檢查完了,手還扶在江初胯骨上,這才抬眼看他。
“對不起。”江初低聲說。
“剛才哥說話沒過腦子。”他摁著覃最的脖子往前壓,抵上覃最的額頭,“我不是那個意思。”
情緒上頭時的話趕話是最容易傷人的。樂文小說網
江初現在想想他從嘴里沖出來的那些話,覃最聽著得是什么心情,他就心疼得不知道該說點兒什么好。
尤其還有覃最在剛聽完那些話,仍本能一樣朝他伸過來的手。
這兩個畫面和聲音在眼前來回重播,江初越想越后悔。
——說出去的話可以用上火來打補丁,可真正讓他心里過不去的細節,是他當時根本沒像覃最想到他一樣先想到覃最。
雖然能用他坐在駕駛座,首當其沖要考慮的當然是控車來做解釋。
但江初自己知道,他剎車的動作就跟覃最朝他伸手一樣,完全是本能在驅使四肢。
這話說不出口,只能悶在心里往肚子里埋,燒得他直想皺眉。
覃最依然沒說話。
他動動脖子,挪開被江初抵著的腦門兒,但這回沒躲。
他把臉深深埋進江初頸窩里,埋了好一會兒。攥在江初胯骨上的手掐得死緊。
“你打車過去,要喝酒,正好別開了。”埋夠以后,覃最去客廳咬了根煙點上,對江初說。
“我等晚上再直接過去吧。”江初猶豫一下,跟著覃最朝客廳走。
覃最回頭看他。
“沒事兒,去吧。”他笑笑,“杜哥一輩子估計也就結這一次婚。”
“還說什么‘估計’。”江初也笑了下,“那你弄點兒東西吃,晚上回來我給你帶好的。”
“嗯。”覃最答應一聲,側身靠在墻上看著江初出門。
那天晚上江初喝了不少,是被大奔和寶麗兩口子打車送回來的。
“你看著他點兒,別吐床上。”大奔也沒少喝,醉醺醺的大著舌頭交代覃最,“今天除了老杜都可著灌他了。”
“謝謝奔哥。”覃最架著江初的胳膊把他扶過來,“我還想著打個電話問幾點過去接他。”
大奔擺擺手。
“司機跟樓下等著呢,明天我不去公司了啊!”他沖江初喊了句,打了個晃兒轉身走了。
江初也不知道是酒量進步了,還是暈得連吐都沒精神吐,這一晚上倒是沒折騰人。
他就是睡。
雖然睡得一點兒也不踏實,一會兒翻翻身一會兒欠身睜睜眼。
“覃最?”睜眼看見覃最沒在旁邊,他就喊,“我的小狗呢?”
覃最背對著他坐在桌子跟前寫論文,聽見江初喊他,回頭應一聲:“這兒,怎么了?”
江初別著脖子歪著腦袋看他,看一會兒就又把眼睛閉上了。
等后半夜終于睡實,天熱蒙蒙亮的時候,江初又被硌醒了。
他皺著眉朝肚子上劃拉,摸到覃最的胳膊,轉臉往后看。
覃最微微躬著身把臉埋在他后肩上,呼吸均勻,睡得很熟,胳膊勒得掰不動。
江初轉過來,抬起條腿搭在他身上。
他在覃最的背上輕輕捋兩下,把覃最的呼吸貼在自己頸窩里,就這么別別扭扭的抱著擰在一塊兒,閉眼接著睡。
覃最在睡夢里胳膊動動,又往江初腰上勒得更緊了點兒。
那天車里的對話,睡醒后兩人都沒再提。
江初雖然確實不想提,他不想讓覃最跟他似的天天發愁上火,但他覺得這事兒不對。
一直沒提就算了。
話頭都提起來了,還說得跟吵架一樣,事后就算都當做沒發生,它也還是個沒解開的疙瘩,實實在在地硌在他跟覃最之間。
確實是實實在在。
從江初“不行”那天到老杜婚禮之前,覃最一直沒跟他膩歪。
江初那時候還能想著是因為自己發燒,燒得沒興致。
覃最一方面掛心他,另一方面正是天天撒歡兒都精神旺盛的階段,多多少少有點兒不高興,跟他賭氣。
可是在老杜婚禮之后,連著小一星期還是這樣,江初心里真的開始沒著沒落了。
覃最會在睡覺的時候把他抱得死緊,江初去上班起得比覃最早,有好幾次睜眼時都被覃最用胳膊以外的部位硌著。硌得他心里都有點兒撓撓,覃最卻感覺到他睡醒就把手一松,扯扯被子翻個身接著睡。
肯定還是被他傷著心了。
江初有些心煩,這回的心煩全是因為心疼。
他決定跟覃最好好聊聊,把兩人心里的事兒都說開。
不然換成他是覃最,他也得郁悶得發瘋。
那天正好是月底,老媽消停了一星期,喊江初去家里吃飯。
江初有過開車那回意外以后,心里對老媽反倒坦然了不少。
再大的情緒也大不過生死。
以后真有一天他跟老媽都熬不住了,互相把話說開,老媽再生氣應該也不至于活活打死他。
“你跟倩倩聊得怎么樣?”老媽見了他沒兩句就問。
江初就知道她得關心這個。
他也沒瞞,繼續扒著飯,跟老媽說:“沒聊什么,打個招呼,人家也沒興趣跟我聊。”
“不能吧?”老媽滿臉不相信,“你是不是沒給人家發你照片?”
“我給人發照片干嘛啊。”江初沒忍住笑了,偏頭看一眼老媽,“不就是說她畢業以后迷茫跟我聊聊么,看我照片就不迷茫了?”
老媽盯著他沒說話。
江初剛有點兒“以媽之道還治媽身”,小小地讓老媽吃了回癟的感覺,老媽突然又笑笑,給他夾了一塊排骨。
“也是,聊不到一塊兒就不用強求。”她輕松地說,“回頭媽給你聯系更好的。”
江初的筷子頓了頓。
這是有了倩倩這么個開頭,以后準備堂而皇之的開始給他“介紹”女朋友了?
“嗯?”老媽看他不吃了,抬抬眉毛問:“排骨是不是咬不爛?”
“我就說你今天排骨沒燉好。”她轉臉沖方周“嘖”一聲,夫妻倆開始說說笑笑地聊做菜。
江初也笑笑,他對老媽一環套一環地層層迫近已經有些麻木了,接茬吃飯。
從老媽那兒回來,江初開車經過超市時,專門下去給覃最買了幾瓶罐頭。
想起冰箱里的啤酒好像也快喝完了,又拎了兩扎罐啤。
開門進到家里,覃最正從他江初臥室出來,手上拎著幾件衣服,朝自己屋里拐。
“回來了?”覃最把衣服扔沙發上,過去結果江初手里的購物袋。
“你喜歡吃的那種罐頭,上回去看沒有了,今天正好剛擺了兩排新的。”江初邊說邊換鞋。
掃了眼那幾件衣服,他抬手指了指:“那件黑的不用洗,前幾天洗完還沒穿過。”
覃最順著他的手也往回看一眼,先去把袋子擱在桌上,才又去把衣服拿起來。
“不洗,”他直接進了房間,“我明天回學校,哥。”
江初正要去衛生間洗手,腳步一頓,猛地轉頭望向覃最。
他飛快地在心里算算日子。
覃最九月幾號才開學,就算掐頭去尾也還有足足一個月的假。
回他媽哪門子的學校?
江初在原地盯著他的背影兩秒,把其他心情想法都先壓下去。
“怎么了?”他控制著語氣過去問。
看見覃最已經連箱子都打開了,正攤開床上往里收拾衣服,江初心里像被擰著往下使勁兒拽了一把似的,麻得說不出滋味兒。
“提前開學了?”他撥著覃最的肩膀讓他轉過來。
“沒有。”覃最也沒擰著,順著江初的勁兒轉過來。
視線一對上,他像是看著江初想了想,干脆把手上的衣服都先隨手扔進箱子里,長腿一跨,在江初面前的床尾坐下了。
“實驗室的小組新項目,缺人幫忙。”他跟江初解釋。
“實驗室不放暑假?就缺你這個開學才大二的過去幫忙?”江初立馬接上話。
覃最看他一會兒,偏開目光看向旁邊,伸手夠過桌子上的煙盒。
江初感覺到自己剛才的語氣有點兒太鋒利了,皺皺眉重新壓了一下,他掏出自己的火機拋過去。
“謝謝。”覃最接住把煙點上。
“小狗,”江初一手摁著覃最的肩,在他面前半蹲下來,“你說實話,是生哥的氣還是怎么了?因為我那天說的話?”
“不是。”覃最卷起很淡的一點兒笑,“你沒說錯,哥。別多想。”
“那你能不能……”江初說著又想皺眉了。
他的手在覃最肩膀上攥兩下,重新壓下語氣:“你能不能跟我說說你在想什么?咱倆今天好好聊聊?”
臥室里安靜了片刻,覃最跟江初對視著,隔在中間的是虛虛實實往上飄散的一折煙線。
周騰從外面溜達進來,停在床邊看看他倆。
見誰也沒趕它,它跳上床東聞聞西嗅嗅,扒拉一下箱子拉鏈,發出“當啷”一聲脆響。
“累了。”覃最抿著煙的嘴角動動,望著江初平淡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