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奇妙。
看著覃最沖他這么說話,江初都想不起上回他這樣帶刺兒的眼神是什么時候了。
但他卻莫名回想起了下大雪那天,覃最往他手里放小雪球的畫面。
他讓覃最把臉伸給他摸摸,覃最就撐著車頂俯下身,把臉給他摸摸。
眼睛里都帶著笑,還有不加掩飾的赤誠和溫馴。
記憶跟眼前的覃最一交疊,江初心里“噔”地一墜,像是毫無防備地挨了一記悶心腳。
直他媽窩得慌。
“……你說什么?”他沖著覃最問。
開口的同時江初還在心里“操”了一聲,果然人在火上頭瞬間的本能就是反問。
覃最沒說話,像是也很煩躁,皺皺眉直接回了臥室。
江初咬了根煙點上,在客廳里轉了兩圈。
真就是轉,亂轉,帶著沒有頭緒的煩躁,轉得周騰腦袋一歪一歪地盯著他。
他得跟覃最談談,不先轉兩圈把火氣壓下去,他怕他再看見覃最那種疏遠的表情會忍不住動手。
進覃最房間時他故意沒敲門,直接推開就進去了。
覃最剛上換條褲子,掃了他一眼,三兩下把褲腰拎上去。
“你什么時候換衣服還要關門了?”這話江初昨天就想問。
“有問題?”覃最反問他。
“有。”江初盯著他,“你鬧什么脾氣?”
覃最這回看了他至少五秒才開口。
“你心里不是明白么?”他問江初,“還是非要聽我把話說明白?”
江初張張嘴,沒說出話來。
他當然明白,否則他那天也不會跟覃最說些哥哥弟弟的話。
他就是不明白為什么覃最一定要把事情做得那么極端。
要么毫無保留地親近,把所有少年人的沖動和魯莽都給他。
要么直接把距離拉開,一丁點兒正常的肢體接觸都不再有。
江初是個習慣去保留余地,他不喜歡把任何事情做絕,會下意識地去為雙方顧全體面。
他想到了覃舒曼。
是遺傳么?
像覃舒曼帶給覃最的影響一樣,要么試著死心把覃最生下來,要么遠走高飛,十年都不回頭看一眼。
“遠走高飛”這個詞兒讓江初一陣別扭。
“覃最。”他很費勁地把這股情緒壓制下去,低頭搓了搓眉心。
“我知道你有你的,”他醞釀著措辭,“考慮。從你的角度我能理解,但是兄弟之間也不是非得……”
“非得要看我換衣服?”覃最打斷了他。
江初瞪著他,頓時一陣語塞。
“非得要摸我的臉,要我膩著你,要沒事兒拍我屁股,不然你就不高興。”覃最朝他走了一步,站在江初跟前兒,聲音越壓越緊,“你什么都想要,那你讓我怎么辦?你那天硬了知道么,哥?”Xιèωèи.CoM
“這他媽不是很正常的事兒么?誰家兄弟每天見面還得隔著三丈遠?”江初頭皮一炸,被他描述得簡直要掛不住臉。
“你跟梁小佳怎么不這樣?”他直接忽視覃最的最后一句,“怎么沒見他貼你胳膊你直接給人抽開啊?”
“他跟你不一樣?!瘪疃ǘǖ乜粗?。
江初還想再說什么,覃最突然收回目光,視線垂定在某個飄渺的點上,有些出神地怔了一會兒。
“你還是不明白。”他不想跟江初說話了,背對著江初拉開椅子坐下,夠過煙盒彈了一根出來叼著,“不明白就算了。去睡吧,哥?!?br/>
江初還睡個蛋。
他都不知道這一晚上是用什么心情過過去的,第二天睜開眼,整個人還是處于不上不下的窩火狀態。
“小孩兒,毛都沒長齊,你指望他懂個屁。”老杜一只手搭在桌上,一下下轉著手里的杯子,笑了笑。
江初實在是煩得心慌,他試著隱藏關鍵詞跟大奔聊聊,發泄發泄。
大奔只當覃最跟他鬧脾氣,完全不以為意,一句“嗨,青春期,這個年齡誰脾氣不都跟狗似的”,就把他的郁悶給擋回去了。
江初只能找老杜聊。
雖然跟老杜他也什么都不能說,但好歹老杜在“帶小孩兒”些方面,比其他人都更能理解。
“想不明白性子怎么就能那么拐?!苯蹁讨粔K毛肚,七上八下了半天,沒夾好滑出去了。
他也懶得撈,扔了筷子也往后靠在沙發上。
“我記得他不挺懂事兒的?”老杜問。
“啊?!苯鯌艘宦?,“要么我能這么煩么?!?br/>
“就因為你抽他屁股一巴掌?”老杜又問。
江初沉默兩秒才說:“也不全是,主要正好剛說了他幾句,估計心里也憋氣。”
“小白眼兒狼啊。”老杜笑著說。
“滾蛋?!苯醪粣勐犨@個詞兒,“誰也沒有你侄子最能鬧騰。”
這回換成老杜沒說話,他嘆氣似的“嘖”了一聲,輕輕磕了磕杯子底。
獨發愁不如眾發愁。
“覃最說苗苗住校了?!苯跏謵毫拥馗械阶约盒那楹昧它c兒,開始反過來問老杜,“不是鬧了三年你都沒讓住么,又怎么了這回?”
“慣的?!崩隙乓舱f不出個所以然來,“從小到大沒讓吃過苦,天天想一出是一出,說話做事從來學不考慮后果?!?br/>
江初夾了塊青筍,心想這個理論套在覃最身上只能成立一半兒。
“老覺得自己什么都明白?!崩隙琶蛄丝诰?,目光被杯沿擋住的角度透著疲憊,“人生才剛剛開始,明白個屁?!?br/>
江初跟老杜云山霧繞地聊了半宿,什么頭緒也沒聊出來,還是煩。
“你其實就是給自己加戲?!崩隙抛詈笮χf他。
“一口一個弟弟,也不想想你倆連姓都不一樣,人高考完拍拍翅膀就飛走,頭倆月還能有點兒感情,沒兩年直接把你忘了,頂多春節給你復制個信息。”老杜說,“就跟你對高中班主任似的。”
“操。”江初沒忍住笑出了聲。
這比喻太服帖了,讓他瞬間就對這理所當然的疏遠有了代入感。
笑完了卻更煩。
其實江初都不明白自己在煩個什么勁兒。
如果覃最一定要用這種杜絕接觸的方法,來對他恢復“正?!睉B度,那他怎么想都應該松口氣才是。
反正覃最也不是這就要跟他斷絕往來不再聯系了,倆人還在一個家里住著,平時該說話說話,該聊天聊天兒。
等過一陣子,覃最的情緒過了,他倆慢慢也就自然了。
江初是打算就這么慢慢習慣的。
結果高三下學期一開始,覃最給他拿了張住宿申請單回來。
“什么意思?”江初正在吃飯,接過單子看了眼,過了兩秒才想起把嘴里的粥咽下去,扭頭盯著覃最。
上面的姓名班級什么的信息都填完了,就最底下一行家長簽字等著他。
“我想住校?!瘪钭谏嘲l上,兩條胳膊往前杵著膝蓋,正埋頭用掌心搓搓眼。
“我知道你想住校,我認字兒,不瞎。”江初說,“我是問你什么意思?”
覃最動作頓了頓,抬眼看他。
“就是住校的意思?!彼f,“怎么了?”
“為什么?”江初繼續問。
覃最看了他好一會兒,什么也沒說,突然起身來到江初跟前,杵著椅背把臉伸到他面前。
“看見我眼里血絲了么,哥?!彼⒅鯁?。
兩個人好久沒離這么近了,覃最熟悉的氣息突然撲過來,江初本能地想往后仰,忍著沒動。
他看看覃最的眼睛,是有紅血絲,眼底也有些泛青,一看就是連著在熬夜。
好像還比之前瘦了。
江初頓時有點兒心疼。
他跟覃最天天見面,這幾天只隱約覺得覃最輪廓深了,五官比剛來的時候更立體,不仔細看都沒看出來胖瘦。
剛習慣性地想抬手拍拍,覃最直接沒等他說話,重新站直回去。
“沒幾個月高考了,我得沖刺。”他從江初手里把申請表抽出來,在桌上鋪好,還給他掏了根筆。
“你在家就不能沖了?”江初抿抿嘴角,“就那么兩站路,來回正好夠你醒神。”
“在家靜不下來心?!瘪疃⒅暾埍碚f。
江初瞬間說不出話來。
覃最的理由完全合理,他一點兒毛病都挑不出來。
可他就是不想簽這個字。
“你住多久?”他問覃最,“一整個學期?”
“嗯?!瘪顟寺?。
“然后高考,考完了就走?!苯鯎炱鸸P轉了兩下,重新看著申請表,突然笑了笑,“離我遠你覺得踏實是么?”
江初幾乎就是邊聽著話從嘴里往外冒,邊在心里罵自己,你到底在說什么屁話。
覃最愣愣,低頭看他。
江初則一直看著申請表上覃最的“住校理由”。
二指寬的空格,覃最就寫了兩個字:踏實
這兩個字簡直身上帶刀,順著江初的眼球直往心里扎。
他這哥當得可太成功了,覃最跟他住在一塊兒,心里都沒法踏實。
家里靜了好一會兒,兩個人都沒說話,江初轉筆的手停下來,用小拇指頂開筆蓋,發出“咔”的輕輕一聲。
正準備簽字,覃最在他面前蹲了下來。
“江初?!瘪畹难廴蕛罕纫话闳艘冢劢乔咧t血絲,微微蹙著眉毛看人的時候,眼神顯得又深又復雜。
“你到底想我怎么樣?。俊彼麊≈ぷ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