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腳大仙掃視了一圈,還未找到人便被昊天鏡中的咳嗽聲打斷。
那咳嗽聲低沉湍急,好似凡間得了急癥命不久矣的病人,一聲聲,刺耳揪心。
竟是楊戩發出的咳嗽聲。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望著他,等待他將要說的話或是做的事。
不知何時楊戩已坐起身,面色蒼白,尤其是嘴唇也毫無血色白得駭人。
他嘴角執起一抹蒼涼的笑意,緩緩開口,“原來,三番兩次不顧生死救他的是他的兒子,原來,在他眼前被刺傷命懸一線而他卻冷眼旁觀的是他的妻兒。”聲音沙啞低沉,藏著道不盡的悲傷痛楚,“可他對他們的付出一無所知,甚至在那漆黑冰冷的神殿里,以他那同樣冷硬的黑心暗自剖析妻兒背后的牽扯與算計。”
楊戩抬起臉,自嘲地笑了一聲,一滴淚水順著眼角劃過。
昊天鏡外的仙人們紛紛瞪大了眼睛,英雄落淚,還是從來堅毅如斯的司法天神楊戩,這是他們從未見過的一幕,可謂震撼不已。
思及他說的話,眾仙左顧右盼,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一片迷惑之際,只見昊天鏡中楊戩的頭發迅速地變白,直至滿頭白發披散開來。楊戩面色平靜,瞳孔染上怪異的紅色,他也渾然未覺。
遠處旁觀的太上老君見狀不妙,撥開眾人走到昊天鏡前,仔細地觀察楊戩的變化,“道心迷失,道心迷失啊!若不及時干預,必將走火入魔。三界剛應對完一個魔頭,萬萬承受不起另一個劫難啊!”
道祖喟嘆,眾人一片嘩然,楊戩入魔?
“阿綠,那老頭說的什么意思啊?”
“我也不知道,剛才二郎表弟說的話我就半知半解的!”
“老君的意思是,司法天神有可能走火入魔,成為墮仙,危害三界嗎?”
“司法天神現在和女媧娘娘還有陛下在一起呢,女媧娘娘和陛下怎會讓這種事發生?”
“我想起來了,我曾在一本書上,看過一個人發生這種變化,瞬間白發,雙眼染紅,這是修為有成的神仙喪失道心走火入魔的前兆!楊戩這個級別的神仙入魔,怕是只有三清聯手才能將其壓制!”
“什么?這么可怕?老君,您可得想想辦法啊!”
“辦法?天高路遠,只能盼著楊戩他意志堅定,打敗心魔嘍。”太上老君搖了搖頭,少見地面露無奈,目光卻向敖衍所在的小角落望去。
敖衍隨眾人一同看向昊天鏡,心中思索太上老君的話,并未感受到老君的目光。
“楊戩這是迷失了道心,走火入魔的跡象!”玉帝豁然起身,指著楊戩,一派慌張。
哪吒聞言手拂上天煉劍幻成的屏障,“二哥!你停下啊!二哥,哪吒求你別再想了!二哥,快醒過來,你快睜開眼!二哥,你看看我們在哪?!我們在三十七重天!在媧皇宮!今日來此是為了改變你的天命!二哥,既已得了記憶,你便醒過來,我們回三界去,其他的我們回去再說好不好!”
哪吒已帶了哭腔,苦口婆心對著楊戩嘶吼想要將他喚醒。
屏障的光芒減弱,直至重歸一柄幽藍色的神劍。哪吒愣住,瑤池眾仙亦是不明所以。
然之前天煉劍修復數萬魂魄的偉績人盡皆知,他們皆以為如今天煉劍也在護著楊戩,這下天煉劍收起,不少神仙不自覺地尋找敖衍身影,看看是不是他這個主人做了什么。
陸鳴是蓬萊仙山這一代最出色的弟子,他長相平凡卻勝在開朗自信,頗得旁人喜愛。初入門時便是天賦最高法力最強的新弟子,雖后來被人下毒廢了修為被陷害逐出師門跌落泥潭,可這顆冉冉升起的新星并未折隕,反而如鳳凰涅槃般重新升起,且比之前更為壯闊。
他的再次崛起伴隨著一路的打臉逆戰,直至后來擁有了真正疼愛自己的長輩師父,擁有了成長中的生死之交,恰逢新天條出世還可與默默守護了那么久的師姐相戀。
正當他以為以他天賦與年紀,注定會超越師尊成為天下之巔峰躊躇滿志時,才從師門高層那知道了天界的存在,才知道原來他們一直以來以為是傳說的三清二圣龍族鳳族都存在。
才知道天界的天才,諸如楊戩、昱恒、沉香、哪吒等人,是怎樣的存在。
師尊選他這個最優秀的弟子隨同參加蟠桃宴,便是認可了他新弟子首席的地位,這是他在血雨腥風中廝殺得來的尊重,他本該高興。
只是乍然得知天地間還存在這么多神仙,他一直以來當做山巔的師尊只是一介散仙,何況他,茫茫眾生中的螻蟻罷了,這讓他如何高興得起來。
不過這千萬般惆悵與迷茫,在登上仙界,見識了比他的成長的地方美好千萬倍的仙境后,都變了,他所有痛苦自卑都化為了對仙界的向往與野心。
就像他一步步從一個落難的天才,回歸首席弟子之位那樣。雖然如今他不過是仙界最不起眼的存在,可他相信只要他努力,早晚會踏上這三界的最高峰,成為俯視所有人的存在。
方才在南天門前聽了一路的八卦以及這一會兒的看戲,他已對身旁沉默清冷的少年有了一個大概的認識。
他叫敖衍,是傳說中西海龍族的世子。陸鳴本以為那是千尊萬貴的人物,卻沒想到南天門外眾人對他沒有尊敬只有一片冷嘲熱諷。
嘲他母親是個腳踏兩只船水性楊花的女人,嘲他是個不知生父的野種。
而他,空有寶物在手,卻無絲毫血性,自己與母親受辱,也只低眉順耳,像個縮頭烏龜。
他陸鳴,從不是坐得住冷板凳的存在,同樣,他也向來見不得瞧不起這種人,敖衍既不愿做聲,那他便推他一把好了。
正好所有人的目光也差不多鎖定在了這個角落。
“咦,你剛才說什么?在下沒有聽明白,可否再說一遍。”
只聽一個清脆的帶著些許疑惑的聲音響起,引起一片注目,說著聽不明白的話,可不就是收起天煉劍的咒語嗎?!
“果然是你!”一小部分神仙將注意力轉到說話的修仙少年身上,更多的,則是憤憤指責起敖衍收起天煉劍的自私行為,全然忽略了這本就是他的私人寶物。
本就看他不順眼又厭惡龍族的人紛紛開腔,說出的話竟比在南天門外還要惡毒幾分。
眾仙自以為正義,夾雜著對他見死不救的憤怒與盲目,一條條的數落,從他、到他的父母,到他的龍族。嘲他外祖父眼瞎封他為世子,嘲他舅舅摩昂無能器重他委以重任,嘲他龍族沒有底線將他視為驕傲。
太上老君旁觀半晌,毫無開口解圍之意。
王母看了老君一眼,便也默不作聲。
瑤池只有他們知道真相,他們也想看看,這個孩子究竟能忍到什么地步,又能做到什么地步。
“敖衍世子,你母親與家族被這般侮辱,你卻……”
眾人議論聲不絕,陸鳴看到敖衍放下手中杯,在這滿堂喧囂中他只能聽清琉璃杯盞擲于桌上的聲音。
敖衍起身,不經意地瞥了他一眼,只這一眼,便讓他感受到看透一切的凜冽與俾睨,令他瞬間閉上了嘴,心虛驚駭地低下了頭。
再抬起頭,只見那白衣華服少年身姿挺拔,穿過眾人的注視,一步步步履高貴地走到瑤池高臺之下,對王母與太上老君鞠了一禮,而后轉身面向眾人。
姿態昂揚,蔑視而清傲。
“吾名敖衍,西海三公主敖寸心之子,吾父……楊戩!”
“那血洗了青丘的昱恒,乃我一胞之弟。”
開門見山,沒有絲毫拖泥帶水。他的聲音與楊戩有些像,同樣的低沉,不過年幼而清朗,婉轉起伏,擲地有聲,響徹瑤池。
“今日,吾將這事實擺在你們面前。他日,若再讓我聽到任何有中傷母親與龍族的,”他抬起胳膊,三十七重天的天煉劍在玉帝女媧不可思議的目光下飛速下墜消失,下一剎那,便到了瑤池中敖衍的手上。
天煉劍光華流轉,幽藍劍體上火紅光絲繚繞。只見劍被輕輕揮動,甩出一記華麗而磅礴的劍光。那道劍光沖出瑤池,沖著遠處消失不見。
瑤池處在第一重天,相對較低,甚至能看到遠方昆侖的幾座朦朧的仙山。
而如今,瑤池能看見的幾座昆侖仙山中有一座山頭轟然倒塌,亦如刀削般平斜滑落。
“當如此山。”
當如此山……隨意又恐怖的一擊讓眾仙對他的法力有了個簡單認識,他,至少與擁有開天神斧的沉香平齊。
趁著眾仙還未反應過來,敖衍收起劍轉身昂首闊步離了瑤池,絲毫不顧眾人錯愕的目光,甚至不再去管那昊天鏡內發生了什么。
“阿綠,你捏捏我,我是不是在做夢吧……”魚日一臉呆滯,怎么也想不明白一條龍竟然自稱是二郎神的兒子。
“吾父楊戩,他說,他是楊戩的兒子!”綠兒用力捏了魚日一把,等魚日慘叫聲響起,才自顧自道,“怎么可能,二郎表弟怎么可能知法犯法……”
“他不會是瘋了吧?”
“若不是瘋了,怎會這般污蔑攀附司法天神。”
“他不過敗落龍族的一海世子,與天上的司法天神云泥之別,怎會有丁點關系?”
“可他說昱恒太子是他的弟弟,昱恒太子是司法天神的兒子倒是有可能!”
“昱恒太子要是司法天神的兒子,陛下和娘娘怎會對他如此之好!”
“他怎么敢撒這樣的慌!”
“龍族婚娶自由,這般還不滿足,如今還要來攀附天家貴胄。”
眾人爭執許久,只是無人相信敖衍說得是真的。
陸鳴有些絕望,他與敖衍無冤無仇,不過是想用敖衍敲開天界的門步入眾人視野罷了。可將他得罪完把他逼出來了才知道自己初來乍到便招惹了什么人。Xιèωèи.CoM
他初來乍到,對天界了解不甚多,卻也恰好旁觀者清,那些神仙頭腦簡單不相信敖衍的話,可從剛才敖衍令他毛骨悚然的眼神中他便確信,敖衍絕不屑于說這樣的謊話。
昱恒太子的兄弟這一個身份已足夠令人尊重,更何況楊戩那三界第一戰神兒子的身份?
陸鳴咽了口唾沫,只能在心中祈禱這是假的,或者,敖衍沒有在意到他。
相比于眾人第一反應就是敖衍妄想污蔑攀附司法天神或是另一部分諸如陸鳴這般的恐慌來說,楊嬋沉香母子倆和梅山兄弟哮天犬這幾位的想法要復雜得多。
他們一面是對楊戩的信任,認為此事絕不可能是真的,一面又對敖衍的話有丁點兒的相信與期待。
瑤池眾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太上老君,看他是否會給出答案。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太上老君撫了撫胡子,“今日都會揭曉。”
眾人聽了太上老君的話安靜下來,這才重新看向昊天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