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望向廣袤的西海,此刻他未用天眼,西海水波粼粼,碧藍(lán)靈動。念及海底生靈一片祥和,其樂融融,仿佛也將他焦慮難抑制的心撫平。
若在海底設(shè)一結(jié)界,享那透過萬丈水域的日光,望那溫柔或閃爍的明月星辰,再逗一逗憨態(tài)可掬沒有靈識穿透結(jié)界的小笨魚,偶爾與朋友小酌幾杯,豈不美哉?除卻灌口,這還是第一個讓他想看日出日落的地方。
不,楊戩閉上眼,且不說這里是敖摩昂的地盤,此時此刻他有什么資格去想歸隱之事。
抬首望向天空,那才是他的歸宿。
自昆侖山回到天廷上了個早朝,下了朝后還不待朝臣全部離開楊戩便急匆匆將陛下“請”到了無人問津的玉皇殿。
“你松開朕!”玉帝想要拽回自己的袖袍,對楊戩嚷嚷道,“路上這么多仙家你如此對朕置朕的玉帝威嚴(yán)于何處?”
“陛下放心,小神施了隱身術(shù)。”楊戩頷首,恭敬回道,手中力氣卻不見變小。
到了玉皇殿,玉帝坐到寶座上。整了整被拉扯了一路的袖子,“觀你未著朝服便來上朝,朕就知你今日必有貓膩。”
“陛下英明。”
玉帝冷哼一聲,掩飾般拿起案上一本折子,隨意道,“說吧,什么事。”
“小神想讓陛下送小神去三十七重天。”楊戩也未拐外抹角,直截了當(dāng)?shù)馈?br/>
玉帝吃了一驚,放下手中折子,抬起頭看向楊戩,偏頭打量了一會,以為自己聽錯了,“三十七重天?那里只有媧皇宮,你去那作甚?找女媧娘娘?”
“不錯。小神要去找女媧娘娘,”楊戩自知事關(guān)重大,也沒打算隱瞞,“非找女媧娘娘不可。”
玉帝捋了捋胡子,帶著些許不解打量面色堅決的楊戩,似要從他臉上看出一朵花來。
“想改命了?如今知道自己是什么樣的存在了吧!”半晌,玉帝輕哼,嘲諷般說出此話。
“小神不知陛下何意。”楊戩微微有些無語,元始天尊、通天教主、玉帝,甚至他師父,竟都以為他是去找女媧尋那虛妄的改命之法。他想說出他認(rèn)為的真相,可一想起當(dāng)年眾仙聽到妲己對女媧的攀咬而對妲己的憎惡與鄙恨,他便無法將那個猜測告知任何人。并非是怕自己會有妲己那樣的結(jié)局,只是他相信,眼見的,才更有說服力。
何意?還敢問我何意?若不是你,吾妹和九子何至于此。
“你可知送你去三十七重天,朕也必須同行?且萬事萬物皆有其道,三界的人便要遵循三界的道,這三界的道,最基本的便是老老實實的待在三界。若要走出三界,便是對這道的違逆,到時有何后果,誰也不知。”
言罷,看向楊戩。果不其然,楊戩眼中光芒與期待,已暗了幾分,“朕可不知,朕與你的關(guān)系,已近到可冒違抗天道之險而幫你去尋一個不知能否成功的救治。”
既是滿滿的嘲諷,卻更像瀕臨谷底地破釜沉舟向生而死。
“是……是小神魯莽了,陛下既不便,便算了吧。”
他如何不知,是他理智暫未歸位,竟一時沖動便要玉帝替他打開三界之門,卻忽略了他與玉帝是多年的生死對頭,也未去想那傳送之路哪是那么好走的?
真的別無他法了嗎?那份被剝奪的記憶,躲在暗處的那人。不,他不甘心,他是誰,千萬年的天地法則都被他換了下來,改了多少人的命運,那么他自己的,又有何難?樂文小說網(wǎng)
想起通天教主和元始天尊的暗示,楊戩心中思量片刻,卻否了以此來要挾玉帝的想法。縱然他可以陰奉陽為耍手段,人硬心黑治三界,可面對將要發(fā)生的天地之劫,他不能、也不會拿三界安危做賭注。
他就不信,這三界除了玉帝無一人能走出其框架。(有時候,該低頭就得低頭啊)
楊戩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青年背影微微有些佝僂,那是短瞬的打擊。然再一晃眼,背脊已挺直。
玉帝一個恍惚,記憶中的那人,也曾留給他背影。唉,也罷,若是她還在,只怕拼盡全力也會改變他的命運。
“算了?若是算了,你便再也出不去這三界。”良久,玉帝起身,平視著楊戩,目光中竟帶了一抹慈愛。“既是你母親唯一的親人,替她看顧下你,”頓了頓,玉帝看向楊戩死死握緊的拳頭,“朕以為,八百年了,你該有長進(jìn)了。”
“唯一的親人”?他怎么敢、怎么有臉說出此話,是他殺了瑤姬,逼他年少浴血,害他被仇恨折磨千年。楊戩猛然回過身,看向玉帝的目光,滿是威懾與恨意。
“朕逼死你親母,可你不但害死吾妹,還殺我九子,怎么想,都是朕的損失更大,但——你又為我做了八百年的事,還是兢兢業(yè)業(yè)地做事,你為三界好,便是為朕好。不如,我們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玉帝好似沒有看見楊戩的眼神,離開御座,踱步到楊戩跟前,一只手搭上楊戩肩膀。
良久,楊戩抬起頭,一臉錯愕與不可置信,他能感受到玉帝的毫不設(shè)防,如此明晃晃的示好,才是始料未及。
看楊戩不知是抹不開面還是不愿而久久未開口,玉帝竟也沒有什么怒意,“撇去君臣與恩怨不談,你我本就是真正的舅甥。”
幻樂宮的仙樂總是時刻環(huán)繞整個玉皇殿,節(jié)奏舒緩,悠悠澈澈,凈人心脾,一片祥和之意。
“謝——陛下恩澤!”不知過了多久,又是一聲突然的回應(yīng),打散了幻樂的空靈、驚起一片仙鵲,像當(dāng)年玉帝要賞賜楊戩金花御酒般,那時他以為自己受到了玉帝的侮辱,便賭氣將玉帝一軍,一聲“是”震徹整個瑤池。
今日不同的是,玉帝沒有被嚇一跳,而楊戩的聲音中,更是帶了一番妥協(xié)與釋然。
是啊,妥協(xié)與釋然。
當(dāng)初,他親手將三圣母壓下華山時,便懂得了那份上位者的不得已與酸楚,也就失去了指責(zé)玉帝的資格。
他想,就像楊嬋在明白了他的苦心與無奈后只余一片悔意與一腔愛兄之情那樣,瑤姬作為玉帝的左右手,只會比楊嬋更能理解哥哥的不易。瑤姬會恨玉帝害死楊天佑和楊蛟,卻不會怨玉帝對自己的所作所為。
千年來,他始終拿捏著這份恨意,與瑤姬一同恨著害死父兄的玉帝。可千百年過去,這份恨意除了成為讓他效君不忠、恨君難為的負(fù)擔(dān)外,可還有丁點作用?他不敢替瑤姬原諒玉帝,但他知道若是母親在,知道此刻有一個讓他放下枷鎖的機會在,母親一定會毫不猶豫讓他得一個釋然。
他千百年來來回回糾結(jié)拉扯的,不就是玉帝的一個開誠布公的反思?隱藏在“你我本就是真正的舅甥”之下的深意,楊戩何嘗不知。
所以,瑤姬,母親,莫怪孩兒的妥協(xié),孩兒只是想要一份感同身受的釋然!
玉帝了然一笑,沒有再說什么,只扔給楊戩一杯從袖中取出的御酒,“既是你我晚了千年的舅甥之酒,又是一杯壯行酒。”
“謝陛下。”楊戩不再猶豫,將琉璃盞中的瓊漿玉液一飲而盡。
“好!”玉帝也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又或許,此刻這豪情又慈善的玉帝才是真正的舅舅,“離開三界并非小事,朕要向老君和娘娘交代一些事情,一刻鐘后,便于此地匯合,可否?”
楊戩目光凝重起來,臉上卻是掩不住的笑意,“好。”
只是這一聲“好”的背后,又含了另一番思量:究竟要不要說出天廷之劫的事?
若是說了,那這趟三十七重天能不能走,就說不好了。
若是不說,萬一日后因為玉帝缺席三界而造成什么災(zāi)害,他作為帶走玉帝的人,卻是難辭其咎。
等等——他好像忽略了什么。
“陛下!楊二哥!”清脆的少年之聲響起,打斷了楊戩的思路,未見其人卻已知來者為哪吒。
“參見陛下!”小小的蓮花童子一臉笑意盈盈,沖坐回御座的玉帝拱禮。
“小哪吒,你怎知朕與楊戩在此處啊?”
“哎陛下,您就別管哪吒怎么找到你們的,哪吒此來是要與你們一同去那三十七重天的!”
“哪吒?”不等玉帝開口,楊戩倒是疑問了起來。
“二哥,我知道你想問我什么,是師祖和師叔祖告訴我的。總之呢,哪吒心意已決,你們既要去三十七重天,那我李哪吒是必須要跟著去的。”
玉帝無甚所謂,捋了捋胡須點點頭,“好啊,哪吒是媧皇宮靈珠子轉(zhuǎn)世,由他一起去,何嘗不是一份保障呢?”
“可……”楊戩尚有些顧慮。
“陛下,您去找娘娘吧,二哥這由我來說。”哪吒有些興奮,又有些著急。
“好好好,那朕就先去瑤池了。”無視了哪吒的不敬,玉帝昂首闊步離開了玉皇殿。
“二哥,三十七重天不比三界,其正常環(huán)境便如……便如洪荒之景,雷海翻騰、電閃雷鳴,我雖沒了前世記憶,可倘若媧皇宮的人感應(yīng)到我,說不定便會前來迎接,不必你我苦苦在三十七重天中摸索!”
“楊戩怎會不知哪吒兄弟好意,楊戩只是擔(dān)憂……”楊戩微微皺眉,欲言又止。
“二哥你有何好擔(dān)憂的。”轉(zhuǎn)念一想,便又似恍然大悟,“哦對了,二哥,你是不是擔(dān)憂陛下呢?放心吧,師叔祖讓我提醒你,一定要帶走昊天玉帝。”
是了,“一定要帶走玉帝”,這是他剛剛忽略的師祖與師叔祖的潛臺詞。
玉帝已無一戰(zhàn)之力,留下,許是添亂。
想通這點,狹長的丹鳳眼染上一抹笑意,凝視著哪吒,半開玩笑道,“聽聞媧皇宮宮人個個高深莫測,楊戩擔(dān)憂,若是楊戩與媧皇宮的人起了沖突,不知哪吒兄弟會向著哪一邊。”
哪吒小小的身子一顫,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看向遠(yuǎn)處,微握緊拳,稚嫩的面頰染上一層冷厲,“哪吒往后,再也不會站在楊二哥對立面。”承諾又起誓。
楊戩笑意更深,“好,哪吒兄弟與我同去,楊戩的把握又增加了三成。”
“什么把握?二哥你放心,以我們與女媧娘娘的交情,這次去求女媧娘娘幫你改掉命數(shù),一定會成功的。”
楊戩不置可否,只是收起眼底笑意,“對了,此次一走,不知是三界多久,你不去與李天王告別?”
“嗐,我父王那,我已著青鳥小吏幫我告知了。”
“那便好,楊戩要回神殿交代些事情……”
“二哥你去吧,哪吒就在這等你與陛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