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昆侖以東,灌口之西。
當初砍殺十只金烏,力竭墜入西海。他渾身無力在水中掙扎,差點溺死在海里,朦朧中被一股力量推到了沙灘上。
他不太愿意回憶瑤姬之死,順帶著不喜西海。如今想來,許是誰不想讓他死在西海才把他推出去的吧。不管怎樣,他都應感謝那人救了他一命。
其實他也曾路過西海無數(shù)次,卻從未駐足過。
此時站在西海邊上,西海于凡人而言廣闊無邊而神秘,于他而言卻是一眼望到盡頭,美景與海底洶涌皆收眼底。
他尚有些躊躇,西海,正如他眼中看到的,誘惑而兇險。
想到元始的囑托,深吸了口氣,掐了個隱身訣,金光一閃,楊戩已潛入海底龍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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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里的世界多姿多彩,生靈無數(shù)。日子久了,再波瀾壯闊的生活于水族而言也是平靜無趣,太過按部就班、歲月靜好,似乎連時間的流動都變得慢了。樂文小說網(wǎng)
哪方的小妖小精進龍宮當宮女了都能成為水族津津樂道幾年的八卦,摩昂太子幾時成婚更是海底賭莊年復一年的話題。
水族記憶普遍不太好,八卦精神卻發(fā)達,什么事都能挑起他們的八卦之魂,水族一向崇尚一個真理:別人家的故事常聽常新。
要說最近這西海,最重要最流行的莫過于他們三公主的病情。
三年前大太子敖摩昂抱著半身是血的敖寸心回到西海時,龍王親自站在水晶宮門口等待,看見敖寸心的第一眼,卻是猝不及防的一巴掌扇在了敖摩昂的臉上。
只見摩昂不急不緩,輕輕地將敖寸心交到敖榮懷中,替她理了理衣服,又愛憐地撫摸著她的臉頰。
龍族崇尊重,父母子女君臣從未有下跪這般重的禮節(jié)。
可下一瞬,宮外一眾看熱鬧的水族就看見他們英明高貴從未在眾人面前展露過半絲不堪的大太子敖摩昂一撩衣擺重重地跪在老龍王面前。
“父王,對不起。”對不起,他沒有保護好妹妹。
“你從不曾讓我操心,唯有在你妹妹這件事上,一而再!一而再!咳——咳咳咳”龍王本想指責一番摩昂,情急之下怒火攻心還未將話說出口就引起了舊傷復發(fā)。
龍后得到消息匆匆來到宮門口,攙扶著龍王,又看見跪著的大兒子和被二兒抱著的小女兒,又急又心痛。
最終卻只是搖搖頭,隱忍著說道,“我們老了病了,有些事也不再想去弄明白,那些事終歸還是要由你來做。我們只想看到你們幾個平平安安的。起來吧,你妹妹她此刻,才是耽誤不得。”
言罷,龍后扶著龍王回了寢殿。
敖榮腦海中揮之不去龍王龍后失望的眼神,看著敖摩昂跪在地上,隱忍著握緊拳頭的模樣,又是一嘆,多么熟悉的場景!
“大哥,現(xiàn)在不是我們悔恨的時候。三妹還……”
水晶宮門隨聲而關,門外水族只看到摩昂太子起身,轉身冷厲吩咐了什么。
水流粼粼,楊戩走在海底鬧市中,八卦之聲不斷入耳,從三公主恢復身份,到三公主受傷至今未痊愈。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路過的兩只蟹精在那說話,其中一只暴跳如雷,背著個包袱,好像剛從其他地方回來,“我去北海找我朋友,路上遇見兩條鳳鱭精,聽聞我是西海來的,便一路與我為難,諷刺我們三公主品行不端,生了兩個兒子都不知兒子爹是誰,活該受重傷,還說三公主這樣的,活著只是給我們西海抹黑,不如趁早將她處死,氣死我了!”
那看著年紀大些的蟹精臉色一凝,捂住年輕蟹精的嘴,“噓,別讓大太子聽著。你可向西海水軍告知這件事了?”
“當然了,我回來第一件事就是這,不然你怎么能在這水晶宮前面遇見我?”
“那就行,那兩只鳳鱭精活不成了。”那老蟹精安撫道,看年輕蟹精還是不忿,又繼續(xù)道,“外面的人都太蠢了,聽風就是雨,他們哪里見過三公主好的一面!走,別想他們了,你哥抓了好多魚蝦,我們回家吃大餐去!”
蟹精的聲音漸行漸遠,前面就是水晶宮門,楊戩停住腳步。
進,還是不進?
雖說今時不同往日,他不是那個人格不全束手束腳的楊戩,他大可以真君老爺?shù)淖藨B(tài)來借走西海小龍的法器。如同每一個神殿座下欽差去各地辦案一樣,私事公辦一次。
可他面對的是敖衍,他的救命恩人,他不想用所謂的官威來脅迫,他其實很想與那優(yōu)秀的少年相識相結交,如最普通的君子之交。
且敖摩昂滿含恨意的目光歷歷在目。
糾結之際,水流涌動,一小隊西海精兵簇擁護送一位身著道袍的小仙童,那小仙童懷中抱著一只盒子。
楊戩認得那個木盒,是太上老君兜率宮中用來盛放仙丹的。略一思索,一個旋身,藏身在仙童懷中盒子里的下層。
“摩昂殿下,這顆仙丹是這個月的。道祖說,吃完這個月的,下個月就要換另外一副了。”
小仙童輕車熟路走到悅心宮,將懷中木盒交給敖摩昂,又解釋了幾句。
摩昂接過,順手指了指桌子上的一筐草,“好,道祖要的海域仙草也在這了。”
摩昂亦是沒有寒暄,直截了當,可見他與這個小仙童已然熟識。
仙童頷首,轉身取了仙草便離開龍宮回兜率宮復命去了。
“大哥連采藥一事都親自去做?”屋里響起男子輕快的聲音,“大哥親力親為,看來三妹這些年被照顧得不錯啊。”
那男子絮絮叨叨,摩昂只是手中動作頓了一下,未說話,將木盒放到桌子上。
“不過這樣一來衍兒就難過了呀!”男子的話語不停,感慨道,又想起了什么,“剛才我看見衍兒一個人在那練劍。對了,之前我聽大師兄說衍兒借了他的天煉劍給天廷捉鬼?”
楊戩一時頭腦發(fā)熱跟著進來,不想沒有看到想象中的場面,卻是窺到了敖摩昂和敖烈的私人之語。這實不是君子所為。想要化光離去,卻聽到敖烈說起天煉劍,就又停了片刻。
“不錯,怎么突然問起這事?”
“沒什么,只是天煉劍是龍族至寶,這還是衍兒第一次將它帶出西海呢,以前我要玩一玩他都不給。”敖烈一臉不服氣的模樣。
想那天煉劍,前所未有的材質,比夜明珠還要閃亮,他也喜歡得緊。可那劍從不輕易示人,他都不曾把玩過。前些日子聽孫悟空說敖衍將那劍帶到華山處,還留在了華山,把他氣得不輕。
“嗯,”摩昂敷衍道,又似想到什么,輕笑道,“還不是你咎由自取。”
當初敖衍才收了天煉劍不久,他回到西海,看到天煉劍兩眼發(fā)光想取了耍一耍。
卻被敖衍當成偷劍的神仙,四五歲模樣的娃娃撲到他身上又抓又撓,眼中狠厲看得他心驚。
雖然誤會解除,但敖衍再也不愿把天煉劍給他碰一下。
想到此他也有些心虛,摸了摸鼻子噤了聲。
楊戩再也聽不下去,只知道敖衍那把天煉劍連敖烈都不借,又憑何借給他。
一片靜謐之中,海底水族的聲音不住在他腦海中打轉,
“三公主品行不端”
“三公主重傷未愈”
“三公主抹黑西海名聲”
雖不是他的責任,可那重傷未愈與他有關,那接連被翻出來的所謂敖寸心與昱恒的關系也與他有關。
他憑什么認為,敖衍會將他的法寶,借給害了他母親弟弟的人?
也不必去找敖衍,幾乎是落荒而逃。
敖烈百無聊賴,坐在敖寸心的床邊,執(zhí)起她的手,“三哥都熬過來了,你怎么還有那么多苦難呢?上次也是,被那天條禁錮撞得頭破血流。那次還有三哥在你身后呢,你看這次,沒有人……不對,有楊戩那廝。”
敖烈猛然轉過頭看向敖摩昂,“大哥,三妹和那楊戩到底有什么關系?”
摩昂停下開盒子的手,緩緩轉過頭,看見敖烈激動好奇,輕笑一聲,隨意道,“他們能有什么關系?”
“大哥,你別糊弄我。倘若沒有關系,為何敖衍一次又一次的幫他,為何當初楊戩快要死了,三妹會突然說出那樣的話?”敖烈從未懷疑過敖摩昂,此刻卻梗著頭,站起身,一副質問模樣。
剛才他突然想起,當年新天條出世之時,敖寸心是想離開西海才受的傷,而她之所以要離開西海,卻是為了去救重傷的楊戩。那時他就想問敖摩昂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第二日就被師父召了回去,沒有來得及問。后來陪敖寸心去天上謝恩那會,他已經(jīng)忘了這件事。
細想種種,心中疑慮大盛。
“糊弄你?大哥何時會糊弄你?衍兒一次又一次幫他?對,衍兒幫過楊戩兩次。
第一次,樂行去救玉鼎的徒弟,衍兒去幫他弟弟,敬佩英雄親自出手;第二次,幫?應當是救。”
敖摩昂直視著敖烈,一步步向他靠近,語氣深沉,“不只是救了楊戩,而是救了三妹救了你大師兄。孫悟空何等高傲,不愿說出敖衍救他的真相。
你所謂的第二次,只是因為當時恰巧三妹與楊戩一處,衍兒去救他母親,順手救了楊戩。不過是這樣的兩次,何來一次又一次幫他?”
不給敖烈反應時間,摩昂繼續(xù)道,“至于三妹說出那樣話,阿榮給三妹找得最多的話本子就是英雄救美人、美人救英雄,當日眼睜睜看著楊戩這么一位大英雄將死于小樹林中,她一時疼惜英雄,不忍看英雄隕落,想去救他,又有何不對?”
摩昂只比敖烈高一寸,然摩昂氣質冷貴,此刻直視著敖烈,又步步緊逼,一時之間甚至有些劍拔弩張,將敖烈壓迫的頭腦運轉遲緩。
看敖烈不再說什么,摩昂松了口氣,他當然要糊弄,敖寸心與楊戩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只是沒想到這個向來傻白甜的弟弟,居然能想到這一步。
敖烈沉默不語。
“今日你既來了,便來陪我喂三妹吃藥吧!”摩昂斂了氣勢,商量道。
敖烈箭步上前將敖寸心扶起,等待摩昂喂藥,仿佛生怕摩昂讓他來喂。
敖烈不再糾結楊戩之事,他向來聽摩昂的話,摩昂說沒有關系,那便是沒有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