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等了許久，想象中血肉靈魂被沖擊撕扯的疼痛并沒有到來。
    白祁頭頂上是一柄長劍，劍尖懸于頂，而白祁渾身濕透，似是不知自己犯錯的孩子，一動不動，眼神天真又純凈。
    長劍不為所動，慢慢向下刺去，看不見沒入白祁體內的劍身，只看到隨著推移而幻化、待持劍的手快要碰到白祁的頭時，那劍已變成了鼎的模樣。
    長劍的光波形成了一個結界，將白祁所有的沖擊攔在其內。白祁，蜷身在幽藍透明的鼎內，這時若用天眼或火眼金睛看向鼎內，許能透過重重黑影看到那把刺眼白光泛著火紅光絲的劍身穿過白祁腹部。
    握長劍之手，修長如玉。
    楊戩怔愣半晌。孫悟空晃了晃頭，看著那自上天沖下的少年，雖然只看到他倒立的身軀，一頭烏發隨沖擊之風而貼著他的背脊四散不曾垂下，卻神奇的一眼便認出他是誰。
    “西海小外甥！”孫悟空第一次感覺到被人救了是何滋味，喊敖衍的語氣都帶了分平時沒有的正經嚴肅。
    敖衍沒有回答。
    眾人聽見孫悟空的聲音睜開眼，看見的便是緊閉雙眼的白祁被一個幽藍透明的鼎壓制的情景。而這鼎，又是靠一個少年壓住。
    敖寸心看見敖衍先是有了分劫后余生的輕松，卻又怒盯著敖衍，“衍兒！”
    敖衍緩緩仰起頭看向敖寸心，臉上有些汗漬，鬢發凝結又飛舞，眼神也不似往常的從容鎮靜，反而有些呆滯，聽見敖寸心喊他才回過神來。xしēωēй.coΜ
    敖衍一個旋身，從剛剛倒立般的姿勢中穩穩落到地上。
    敖寸心看見他開始有些生氣，可看他這副模樣便是有再大的氣也消下去了。
    敖寸心跑到前面抱住他，“衍兒，”給他理了理頭發，繼續說道，“你怎么來了？剛才多么危險！你若是沒有趕巧……或是那白祁早了一彈指時間……那我的衍兒是不是也要受傷了……”
    “是啊，幸好——幸好敖衍比他早了半個彈指時間。”不然，爹娘都要沒了。
    敖衍喃喃道，感受到敖寸心的懷抱，眼神復了清明，沖孫悟空點頭示意，回抱住敖寸心，“娘親，衍兒若是不來，那改日是不是只能對著華山滿山狼藉尋娘親的半絲魂魄？”
    敖寸心微微有些尷尬，推開敖衍懷抱，仰頭看著他，“我不與你多說了，反正我也說不過你！現在無事就好。聽心姐姐受傷了，我們把她送回東海吧！對了，那個人你拿下了吧！”沖白祁努了努嘴。
    “嗯。”敖衍回道，放松了身子，語氣格外平淡。
    敖寸心轉過身對楊戩說道，“大人，這便是我要和你說的有聚魂鼎功效的法器！”
    楊戩自剛剛敖衍持劍而現便想明白了許多。當年的天雷便是被眼前這個白衣少年收服，這些年來偶爾聽說龍族又給哪位神仙送去什么補償，原是因為當年那些神仙想要替龍族攔一攔天雷而扔出的法寶全都祭了這天雷，成了天雷劍的伴生功能。
    是了，只怕單單一個聚魂鼎也已無法壓制剛剛暴郁的白祁，只有天道降下的至正凜然之氣所化的法寶才能克制一切陰暗邪惡。
    楊戩看了眼敖寸心，眼神晦暗不明，擦了擦嘴角的血跡，沖她點了點頭。轉而向敖衍執了個禮，敖衍微側身避開了楊戩的大禮。
    “多謝小世子二度救楊戩之命。”
    敖衍看他依舊躬身，扶起他道，“不必謝我。”
    不必謝我。不要謝我。
    只因你是我的父親，只因我的母親在這。這有父親愛的人，是父親的親人兄弟。這有我的四姨母八舅舅，這是母親關心的人。
    哪一條，都值得我奮不顧身。所以，不要謝我。
    敖衍低眸，不管他有多少理由，此刻只能說出一句“不必謝我”。
    楊戩直起身來，看著那幻化的巨鼎，說道，“這是？”
    “這是鳳祭天煉劍，”敖衍答道，“它的材質是天雷。你且放心，它自會將那些殘敗的魂魄聚集修復完整，不會影響那些鬼魂繼續受過和投胎的。”
    “哦？既如此，本君也算可以放心了。”轉而吩咐草頭神守著這巨鼎，待魂魄修復完成后將惡鬼押回十八層地獄。又想起了什么，看向敖衍問道，“小世子，這只九尾狐？”
    敖衍轉頭看了眼鼎內的狐貍，搖了搖頭道，“不知道他的三魂七魄還能留下多少。但你若還要說什么，我可以喚醒他。”
    楊戩沉吟片刻，點了點頭。
    “白祁，你可后悔？”
    “吾不悔，只恨剛剛晚了一步。”白祁自嘲一笑，又說道，“原來二郎真君拖時間真的能等到人來。就像那個人拖時間等來了二郎真君。”
    “白祁，若你當初知悔改，不愁他日無法轉世再回青丘。”
    “好一個悔改，好一個轉世。便要我獨自在十八層地獄經受幾百年的折磨，來世尋一個不知是人是畜的輪回。”
    楊戩踱步走到鼎前蹲下與白祁對視，“你可知當年若不是白斂跪下求本君放你一馬，你早已魂飛魄散。又何來去十八層地獄的機會？他又替你打點好了一切只待你受完過便可投胎至青丘王室。”
    白祁盯著他，勾人的狐貍眼中滿是驚愕，“不可能，那時我都要殺了他。”
    “的確，他是怨你的，怨你從不把他教導的仁德放在心上，怨你害了他未出世的子女，也怨你后來愈發暴虐殘害無辜的族人和凡人。可你終歸是他血脈相連的親弟弟，手足之情令他無法徹底拋棄你。”
    白祁默然不語，眼淚已在眼眶中打轉，似后悔又似不甘心。
    “白斂曾和本君說，他最恨的便是自己沒有真正教導好你，更恨那個令你步入歧途之人。”楊戩站了起來，話語中帶著引誘，眼神卻毫無溫度，“祁兒，是誰托夢讓你去青丘禁地，指引你修習上古禁術？是誰告訴你華山之心可安家，教給你煉化惡鬼之法？”
    白祁眼珠轉動看向華山之心處，眼中清淚留下，仿佛記憶中溫和而古板、御下有方卻極縱他的哥哥白斂就站在華山之心前，站在他面前，呦咽一聲，嘴唇動了動，竟喊了聲“哥哥”，沖虛空低語道，“哥哥，祁兒知錯了，祁兒不該罔顧生命。可是祁兒害怕，九尾狐族的命運……哥，你說，那新天條，當真是女媧娘娘降下的嗎？”
    說完這句話，白祁慢慢閉上了眼，徹底陷入沉睡。
    “他無法再醒來了。”敖衍道。
    “嗯，多謝小世子給本君這個機會。”
    “楊二哥，你剛剛問了他什么啊？他們九尾狐族的命運怎么了，還有白斂是誰？”好奇哪吒問道。
    “本君問他是否后悔。白斂是最后一任青丘狐王，也就是白祁的哥哥。他們九尾狐族……本是上古妖族一大脈，隨著巫妖大戰而衰敗，現如今退居青丘。”
    “帝辛的妃子蘇妲己就是他們一族的？”
    “不錯。”也許當年的妲己也是想為九尾狐族拼一個未來，卻迷失在帝辛的寵愛與人間的繁華中，沒有把握住順應天道的機會。而白祁……妄想借助修行上古法術來復辟上古妖族的地位，更是不可能，且不說如今人族將興，就說三界最早統治者龍鳳麒麟都未有復辟之意，他一龍鳳大劫之后的妖族一小分支如何能做到。
    “不知這孩子怎么想的，當年折騰了一番，不僅沒讓九尾狐族得到發展，反而更加衰敗，還讓玉帝出手打壓，現如今稱王都不行了，只有族長了。唉。”梅山老四之前陪楊戩平定青丘內亂，了解較多，感慨道。
    “那也是活該，當年女媧娘娘不是給了蘇妲己一個機會嗎？可她偏要逆天而行，殘害百姓，對抗我們武王，現如今連累九尾狐族，只能說因果輪回，報應不爽。”哪吒憤然道，封神之戰對他而言記憶猶新，那些因為妲己而受苦受難的百姓仿佛也就在眼前。
    楊戩不欲解釋爭執，只附和道，“是這么回事。”又對小玉說道，“小玉，你父輩祖上沒有來自青丘的，他們不在意普通狐族，你也不必把青丘狐族盛衰當做你的事。”
    小玉乖乖點了點頭，姥姥從沒和她提過青丘，若不是白祁，她都不知道青丘還有九尾狐一族。
    ————
    捉鬼一事差不多結束，敖衍將鳳祭天練劍留在了華山修復魂魄，準備與敖寸心一起將敖聽心送回東海。
    敖春剛剛雖對沉香有了些芥蒂，可他們畢竟是生死相交的好兄弟，現下敖聽心被救了過來，剛才那一點怨恨便煙消云散，囑咐沉香早日準備成親，他好去喝兄弟的喜酒。
    沉香高高興興地應了，小玉和楊嬋倒還有些發愁，不過也沒多說什么只笑著與敖春告別。
    敖春抱起敖聽心時從她頭上掉下了一支簪子，正是剛才發出金光的扶桑簪。敖寸心上前撿起來又觀察了半晌，驚訝了一下便將其收了起來。
    “娘親，走吧！”敖衍提醒道。
    “嗯好，對了，等一下！”敖寸心又想起了什么，從敖衍的乾坤袋中掏出了一顆珠子，走到昏迷的哮天犬面前。
    將手中的珠子遞給了照顧哮天犬的梅山老大，解釋道，“這是一顆避水珠，它不光能避水，將它變大后戴到頭上還能隔絕氣味。剛才犬王帶本公主找到聽心姐姐，犬王明明有些受不住這里的味道卻還幫助本公主的精神令本公主大為感動！這是為了感謝犬王的！請您幫忙轉交！”
    梅山老大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寶物便覺其珍貴，不知能不能給哮天犬收下，下意識地看向楊戩。楊戩讓哪吒帶領一萬天兵天將回天庭，又送別了孫悟空，吩咐完草頭神。
    正好看到梅山老大示意，走到哮天犬這邊接過了敖寸心手中的避水珠。同時接過的，還有避水珠在寸心手中的溫度。
    看楊戩拿走了避水珠，敖寸心沖他們笑了笑，轉身就要離開。
    “三公主莫忘了改日來找楊戩銷了案辭。”楊戩溫言提醒道。
    敖寸心腳步一頓，微握了下拳頭，沒回應便和敖衍敖春離開了。
    楊戩把玩著手中的避水珠，這避水珠他是知道的，西海幾百年前煉制的，顧名思義，待在避水珠內便可避開水流，可變大變小，形成一個小區域，（神仙法器，不care壓力與氧氣這個問題）供人在水中呼吸行動自如，但其實對于神仙來說可有可無，一般神仙都習“禁水”之術，可在水中通行無阻。
    不過他今日才知道原來這避水珠還能隔絕氣味，對于嗅覺敏感的哮天犬來說著實實用，西三公主倒是恩怨分明。這避水珠數量不多，也不知西海是為了什么人特意煉制出避水珠這一繁復珍貴又好用便易的仙器。
    楊戩將避水珠變大一些套在哮天犬頭上，果然哮天犬呼吸都立馬順暢了許多。
    楊戩轉過身看向躺在地上的沉香和嫦娥以及被楊嬋扶著的小玉，心下暗嘆，沉香和小玉還是莽撞了，需要多加教導。
    “三妹，沉香和小玉暫且送至圣母宮吧，你用寶蓮燈給他們療養即可。”
    “好，二哥，那嫦娥姐姐呢？”
    “仙子……”楊戩也知嫦娥是因他而受無妄之災，不論出于道義還是公義，他都應負責將嫦娥仙子送回廣寒宮找醫仙來醫治。可他本打算若是王母不堅持賜婚那他便早日澄清三界對他與嫦娥的誤會，要是他這么做只怕會產生更多誤會。這里只有三妹一個女子，卻有兩個受傷者……也罷，救命重要，他又不是婆婆媽媽的人。“我自會將她送回廣寒宮，待小玉和沉香修養好了你們便上天一趟，沉香和小玉這次幫忙捉鬼，玉帝應會給些獎賞。”
    楊戩說得委婉，楊嬋卻聽出了楊戩的意思，二哥一向不在意那些俗物，既然二哥要沉香小玉去領賞，那這是要安排小玉和沉香成仙一事了嗎？
    楊嬋沖楊戩重重點了個頭，便要扶著小玉回圣母宮。
    “三妹，你與劉彥昌之事——”
    楊嬋溫婉一笑，終歸還是來了啊，好在她如今理智許多，不會再如當年一樣不顧一切置二哥于危險境地了。楊嬋緩緩回過頭，臉上的笑容有些勉強，“二哥，你放心吧！擁有過便是永遠，我們不會強求什么，彥昌他也……”楊嬋說到這有些哽咽，“彥昌他更明白這些道理，今后不是愛人也是家人，嬋兒有分寸的！”
    楊戩松了口氣，自從整理完新天條他便一直頭疼楊嬋與劉彥昌之事，他怕兩人一時沖動寧愿身死魂消也要在一起，為了給他們想條后路而糾結是剔了楊嬋的仙骨允她一世情緣還是逆天將沒有仙根仙緣的劉彥昌提拔為仙。
    幸好楊嬋沒有讓他失望，以沉香父母的身份，廝守幾十年便廝守吧。
    楊戩點頭，欣慰而笑。
    ————
    “衍兒，你今日怎來的如此及時？”去東海的路上，敖寸心邊后怕邊疑惑敖衍怎么能準時到達華山救下他們。
    “大舅舅得知娘親出西海卻未帶乾坤袋便有意盯著娘親，那昆侖鏡弟弟還未還給玉虛宮。我就是——”
    “大哥太過分了！怎能用昆侖鏡窺視人家呢！”敖寸心嘟著嘴，還不等敖衍說完后，就半真半假地埋怨道。許是曾經一直被禁錮在西海，乍得了自由，便不喜束縛。
    “大舅舅自然知道非禮勿視。他只是擔憂娘親遇到危險。”敖衍無奈道，“娘親，今日酉時你被鬼設計入了法陣被禁了法力，若不是二舅舅控制龍淵劍趕跑了那只惡鬼，誰能來得及救你？”
    “啊？龍淵劍是二哥控制的？不是因為我遇到了危險嗎？”敖寸心以為龍淵是自動護主，其實是被敖榮遠程遙控。
    敖衍搖了搖頭，接過敖春懷中的敖聽心，讓敖春休息會，繼續說道，“龍淵不過是娘親歡喜才戴出去的佩劍，何來以娘親為主。可龍淵卻是被二舅舅滴血而認的神劍。”
    敖寸心恍然大悟，又說道，“怪不得我讓龍淵滅了那些折磨嫦娥仙子的黑影，龍淵卻只是將那些黑影挑開。”
    敖衍沒有親見這一幕，卻也猜到是敖榮不愿沾染因果故此不滅只引，于是點了點頭，“幸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