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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英臺 27

    對周子軻來說,幸福是由什么構成的呢。是自在, 是被愛, 是享受上天生來給予他的一切, 享受海上清涼的風, 享受落在他眼前的島礁上的月, 享受心愛的人, 也愛他的人, 從前方時不時地回頭,那張熟悉的臉,那雙笑的眼睛望向了他。周子軻只是個普通的人,他感覺他極容易滿足, 并不需要上天多費什么心力。
    湯貞在前面,雙手把持著小艇的方向盤, 那需要很用力氣才行。湯貞很少玩這個, 事實上今天郵輪靠岸以后, 湯貞也根本沒有機會參加“沖浪時間”的攝影環節。他體力不行, 海上情況又復雜, 公司怕他出事, 索性讓他在海灘邊玩水,陪同也穿著商務休閑襯衫,看起來頗親民的梁丘云先生一同在海邊接受香港記者的采訪。
    湯貞那個時候就忍不住幾次回頭,望向了海面。公司那么多藝人,抱著沖浪板,坐在小艇里, 在海面上浮浮沉沉。因為人多,湯貞即使在梁丘云跟前也不怕被發現,他望向遠處的小周,聽到身后山呼海嘯般粉絲們的尖叫聲。小周在浪里穿梭,踩著沖浪板長長地滑翔,他的手扶著涌上來比人還高的巨大浪墻,穩穩當當地滑出去了,湯貞遠遠望他的背影,甚至有種感覺:連這片海也在揪心于小周的存在,感觸著小周的呼吸,連海浪也怕小周在那塊沖浪板上站不安穩。大海與湯貞連接著共同的心事。
    夜間的海面,星空萬里無云,本該極為靜謐。除了浪拍礁石的聲音,最多也只能聽到海鳥在山間收斂翅膀。這片峽谷中的小小海域,像被母親伸手環抱住了,孩子們在小天地里熱鬧,一星半點都落不出去。湯貞緊緊抓住手中的方向盤,駕駛小艇在這片海域中飛馳,引擎聲在峽谷之間回蕩,還有海浪被翻卷起來的聲音。湯貞時不時回頭看去,他的長發被風撩動起來,他望向追在他身后的小周——小周穿了件白底緊身背心,下身是寬松的沙灘褲,腳下踩著塊沖浪板,正在水浪尖上走。老香港電影里,仙人會御劍飛仙,小周借著船后翻起來的水浪,這樣輕輕松松地跟著,也像能騰云駕霧了。
    沒有公司,沒有攝影團隊,沒有那么多的藝人前輩后輩,也沒有歌迷,沒有任何人知道。湯貞看到小周低著頭在笑,這趟音樂節假期原本有遺憾,有不滿——小周不愿意來,更愿意在家里和湯貞一起聽著電影吃飯,甚至只是說說笑笑消磨時間,都不愿意來公司氣氛這么濃厚的地方,和湯貞還一直要分開,要裝作不認識似的。
    小周突然踩了一下沖浪板的尾部,板子向上掀,湯貞感覺腳下的小艇忽然踉蹌起來,地板向下沉了,小周跳進了小艇,在船艙里丟下了沖浪板,頭發滴著水走過來。湯貞的手松開了方向盤,他轉過身,看到小周已經走到他面前。小周一只手掰過了方向盤,另一只手摟住了湯貞,好像玩累了,低頭就開始蹭湯貞的臉,然后又吻湯貞的嘴,十足的忘情。
    這里遠離地球上任意一塊大陸,似乎根本沒有人會看到他們??蓽懹蛛[隱感覺,在他們的船下,在永不止息的洋流深處,在峽谷和礁石沒有光的罅隙之間……
    甚至在天上,在暫時沉眠的云層背后。如果做“錯誤”的事,就總會被那么一雙眼睛看到的,對嗎。
    小艇在海上漂浮,連引擎聲都減弱了。小周的手還在湯貞背后扶著方向盤,船停了,其實根本用不著管方向。他身上的背心被海浪里飛濺的水珠沾濕了,又被他的體溫烘干了——人們只當他冷得嚇人,湯貞知道他熱得燙手。
    小周低頭親吻著,在湯貞的臉上流連,從發際額頭,一直吻到下巴和頸窩里。他看著湯貞被吻得高高仰著頭,臉頰在月光中隱隱泛出了點潮紅色。明明已經做過了那么多事,湯貞被吻的時候還像沒什么經驗似的,眼睛緊緊閉著,雙手摟抱在周子軻的肩膀上,這么依戀著他,既緊張,又鄭重,似乎每一個吻都像初吻,又像是最后一個吻。
    從音樂節回來快一周了,距離梁丘云回美國也過去了三天。有時湯貞在家里讀著舊劇本,還是會冷不丁打一個哆嗦。
    當然,他很快又會意識到自己暫時安全了。梁丘云已經走了,長達兩個月的提心吊膽,坐立不安,終于結束了。
    懸著的心也會慢慢放下,回到了這個家里。湯貞向周圍看,看床邊的地毯,看臥室墻上掛著的抽象畫作——是小周喜歡的風格嗎?湯貞放下手里的劇本,索性躺回到被窩里,把小周昨晚剛枕過的枕頭輕輕拿過來,抱在了懷里,湯貞低下頭,用被子蓋住自己和小周的枕頭,他用自己的整片背把枕頭在懷里小心翼翼保護起來。
    不知是不是這段時間噩夢造成的連續反應。湯貞總覺得小周的床架上方有一塊黑色的空間。白天看著還好,湯貞仔細端詳,確定它只是天花板而已??擅看我估镄蚜?,湯貞再次偷偷睜開眼瞧,就覺得那是一面黑色的方塊,匍匐在他的上空。
    那是什么呢。湯貞覺得它貼在那里,好像一大塊遮光布。它實在太黑了。湯貞盯著它看得越久,越覺得它像是個別的東西。
    像嘉蘭劇院平整光滑的舞臺地板上凹進去的那塊墳墓。
    墳墓看起來黑洞洞的。
    小周有時也會醒,會把湯貞摟著,帶著悶悶的鼻音,問他怎么又醒了。小周好像感覺不到英臺的墳墓近在眼前,也無所謂那塊遮光布貼在那里。只是遮光布而已。小周低頭親湯貞的臉,親得湯貞很快閉上眼睛,渾身都熱乎乎的,所有的聯想也很快被驅逐出他的腦袋,像太陽焚燒一切,連灰燼都不會留下。
    七月二十一日,湯貞慣例去診所復診。申大夫問了他一些問題,覺得很奇妙,前面時間病情不太穩定,還以為要復發了,過了兩個月,病人就自己緩和過來了?!澳阋呀浡龑W會了如何同真正的自己相處?!鄙甏蠓蛉穗m然年輕,說話的口吻卻總顯得很老練,說什么都很篤定,“這說明我們的治療很有效,也許你真的會痊愈。”
    溫心跟著一起來,聽了這話格外開心,郭小莉在旁邊也問申大夫,阿貞下一步有沒有希望重新開始工作。離開診所的時候湯貞手扶著樓梯,低著頭認認真真地走路,溫心在旁邊和郭小莉聊天,郭小莉笑著說,一開始還沒對這個申大夫抱有多少期望:“北京能看的大夫不多了?!?br/>     溫心天真道:“我就說嘛!湯貞老師的病一定會好的!好人有好報的!”
    祁祿開車,先把郭小莉和溫心送回了公司,接著載湯貞回公寓。湯貞獨自坐在車里,一開始頭靠在窗邊,也不說話,后來手機響了。
    湯貞接起電話來?!拔梗俊焙苄÷?。
    祁祿在前頭也不作聲。
    “祁祿在開車,我們回去再說吧?!睖懙馈?br/>     祁祿忽然猜,打電話來的人是那個脾氣奇差無比,無人不知的小少爺,周子軻。
    果然,湯貞都說了“回去再說”,通話還是沒結束。過了好一會兒,湯貞才軟軟的,用以前哄祁祿做聲帶手術似的聲音說:“我已經在路上了,很快就回去?!?br/>     湯貞就算談戀愛,聽起來也很冷靜自持,在祁祿看來,湯貞就不像會在感情中沉淪太深的類型。
    可周子軻是個例外,祁祿至今仍記得,去年這兩個人剛在一起的時候,湯貞幾次被周子軻的冷落弄得要瘋掉了。
    祁祿猜不透,湯貞正過著什么樣的感情生活。作為貼身助理,祁祿要幫湯貞瞞住郭小莉和公司,卻又同樣被湯貞蒙在鼓里。湯貞從不提及他與周子軻之間的感情,除了脖子上手腕上偶爾有些痕跡以外,平時也看不出別的異樣來。湯貞又是個不喊疼不叫苦的人,遇到再難的事也能露出笑臉給人看,祁祿實在太了解他了。
    所以就算在周子軻那里受了罪,經受著折磨,湯貞也不會讓祁祿知道。
    不過連申大夫都說,湯貞的病情恢復得很好,可以說是奇跡。算算日子祁祿也知道了,從和周子軻相識、相戀以來,湯貞的病情居然真的大幅好轉了。所有人都告訴祁祿,周子軻是個花花公子,游戲人間的混世魔王,報紙上今天一個緋聞女友,明天一個一夜情對象,恨不得下一秒就搞出一個孩子來,弄出一場豪門狗血鬧劇——
    “你已經到了?”保姆車開進地庫,湯貞問手機里面,然后扭過頭望向窗外。
    一輛雪佛蘭就停在地庫角落里,車燈正在閃。
    湯貞匆忙掛了電話,他收拾了一下身邊的病例單,都留在車里,只拿了大夫開的新藥,拆了藥盒,裝進口袋深處??瓷先?,湯貞仍在隱瞞周子軻很多事,像隱瞞祁祿一樣?!捌畹?,我先走了,”湯貞從后面扶住了駕駛座的靠背,囑咐他,“回家路上小心一點,別開太快?!?br/>     祁祿看著湯貞下了車去,好像一秒都舍不得讓這個年輕人多等。
    兩天以后,深更半夜,祁祿在家里正睡著覺,被手機鈴聲吵醒。
    他只是助理,又不是藝人,不會有人這時候找他的。祁祿摸過了手機來,突然看到湯貞的名字,他第一反應是湯貞怎么這時候還不睡覺。
    祁祿接起電話來,他忽然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他想起湯貞那時候瘋瘋癲癲的樣子。
    “他下周有工作嗎?!?br/>     電話一接通,對面是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的聲音。
    祁祿愣了。
    居然是周子軻本人。
    周子軻這個人脾氣古怪,深更半夜打電話把人吵醒,也沒有什么抱歉的意思,口氣還理所當然的,似乎全天下都是他的傭人。
    祁祿“啊”了一聲——他知道周子軻不會記得他這種無關人等不會說話。
    果然,周子軻沉默了幾秒,把電話掛掉了。
    祁祿發短信告訴周子軻,湯貞下周沒有工作。
    他剛想問怎么了,周子軻回復了一句:“我把他帶走了,公司那邊你幫忙擋一擋。”
    “你帶他去什么地方?!逼畹擉@了,立刻問。
    湯貞的號碼沒有回復。
    祁祿再把電話打回去,徹底沒有人接了。
    湯貞第二天下午給祁祿打回電話,祁祿聽出湯貞好像在一個鬧市中心,周圍人聲吵嚷,湯貞要很大聲說話祁祿才能聽清。
    祁祿正在亞星娛樂公司里,他差點就忍不住要把湯貞失蹤的事告訴公司了。
    亞星娛樂大樓對面,一大群粉絲正在搞周子軻二十二歲生日的應援活動。
    湯貞在電話里說他昨晚睡得太晚,怕睡不著,所以偷偷吃了兩片申大夫新開的藥,沒想到睡過頭了,今天一睜眼才發現在一個陌生海島的酒店里:“我問了這是什么地方,但是這里人的語言我聽不懂。有一位翻譯跟著我們,但現在小周帶他去租船了。”
    祁祿“啊”“啊”了幾聲,非常短促。
    湯貞在電話里笑。
    “我沒事,”湯貞輕聲說,大概也知道祁祿會擔心他,所以趕忙打電話過來,“小周把我的藥盒也帶來了,他以為是維生素。”
    湯貞又對祁祿說了些別的事,說他陪小周在這里,可能一周以后才會回去,說他正在當地的集市上,紀念品都有點貴,而他又沒帶錢,說小周買了好幾張旅行畫家的畫,有不知道來自哪里的畫家,非要給小周畫像……
    從生了那場病以后,祁祿就再也沒聽過湯貞這么高興的,興致盎然地對他說這么多話了。湯貞把什么看到的,聽到的,有意思沒意思的都和祁祿說,湯貞自己也許意識不到,他幾乎每句話里都有“小周”的影子。
    就算湯貞不說,祁祿也感覺到,他正處在極大的幸福中。
    七月二十三日傍晚,夕陽浮在海平面上,將周遭的云層渲染成熱烈的橘紅色。
    “happy birthdayyou……”
    湯貞唱著,邊哼唱邊笑,他其實不知道自己唱的調子對不對,小周拿著那個相機,鏡頭就粘在湯貞身后,閃爍的紅點告訴湯貞,小周正在攝像。
    湯貞下午一直睡覺,這會兒還穿著睡衣,他端著手里的瓷碗,回頭看鏡頭,又看鏡頭后面一臉正經,其實也剛剛睡醒不久的小周。
    湯貞從瓷碗里拿了一顆洗好的草莓,用手指把綠色的小葉片摘掉,拿到鏡頭后面先給小周吃。湯貞又低頭拿起一顆,他靠在流理臺邊,把草莓安放在已經被他擠好了奶油的蛋糕上。
    奶油造型并不完美,但對湯貞來說,他真的進步了很多。
    小周又張嘴,吃第二顆被湯貞喂到嘴邊的草莓。
    happy birthday小周。湯貞笑著,這么小聲唱道。
    草莓在蛋糕上擺了一個小圈,之所以沒有碼放完整,因為過程中吃了太多。湯貞靠在廚房窗邊,被小周鬧起床氣似的摟著。窗外不遠處是一片沙灘,潮水上漲。相機被擱在了一邊。
    “我們吃蛋糕吧,”湯貞抬起頭對小周說,“一會兒就不好吃了?!?br/>     小周并不說話,還把頭埋在湯貞脖子里。
    “要不然現在許個愿吧?!睖懻f。
    “蠟燭都沒有,還叫我許愿。”小周佯裝生氣道。
    湯貞很意外:“我昨天買蠟燭了?!?br/>     “停電了啊,用掉了?!毙≈苷f。
    天快暗下來了,海邊的人越來越多。來這座小島的多是度假的人,當地人也習慣了夜夜慶祝,好像有無盡的節日。
    “那我現在去買蠟燭,”湯貞的腰還被小周緊緊摟著,他摸了摸小周的頭發,就在他的肩膀上,“再過一會兒這里的店要關門了。”
    小周還是不動,很懶的樣子,只想這么抱著湯貞不撒手。
    湯貞轉過頭去,望向窗外馬上要沉進海水里的夕陽。
    “小周,你想和我一起去嗎?!彼^續哄他。
    “昨天許過愿了。”小周說。
    作者有話要說:  小周許的什么愿望,看番外《白沙》應該猜得到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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