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抱她的時候,她……
五年前。
炎熱盛夏的午后,江城大學的夾蔭道旁槐樹上蟬鳴四起,沉悶的階梯教室里,灰色老舊的電風扇悠悠轉動。
女孩坐在第二排椅子,她將頭側枕在左手胳膊,視線停留在一旁的坐的端正的俊秀青年身上。
他脊背筆直,認真書寫,她壓不下心思總想搗亂,在他面前晃了晃纖白的右手,“李晏青學長,你別光寫字,理理我呀。”
“下個月你就要出國了,還不趕緊多看我?guī)籽邸!?br/>
李晏青聞言,無奈地撇過頭看了她一眼,連教訓她的語氣聽起來都很寵任,“別鬧,作業(yè)都不肯做。”
“你那么兇干嘛,我,我是因為昨晚去咖啡店打工賺錢,太晚睡才會睡過頭的。”
小姑娘暗自委屈的捏桌子,李晏青也很心疼,他們都出生于普通家庭,想要繼續(xù)深造音樂,將來花的錢不是簡單靠省就能省出來的。
李晏青摸了摸她的頭,“好了好了,聽話,以后不許熬夜,我一直有兼職替你存錢,雖然暫時只存了五萬,但等你一年后來了國外,我一定已經(jīng)幫你把生活費存夠。”
“不,我才不要你的錢!”
“這些都是老婆本,本來就是要給你的,讓你先用了還省心。”
女孩聽了他的話,臉上浮起紅芙蕖,羞道:“誰答應嫁給你啦,年紀輕輕,就知道做夢。”
李晏青氣質(zhì)清朗,向來沉著,此時也抑不住嘴角不斷上揚,“不做李太太,這作業(yè),我可就不幫你寫了。”
“好啊,那你別做了!”
李晏青卻是坐姿不變,修長瘦削的手握著鋼筆,沒停,他好看的眼眸笑起來彎成月牙狀,像桃花瓣里盛滿了璀璨星光般,“不行不行,我必須做,棠棠的作業(yè)只能由我做。”
女孩假裝不小心,偷偷用手肘碰他,笑容很羞很甜,“算你回答的快噢!”
“棠棠,不懂的問題都可以視頻問我,化課不能掉,努力考上我的學校,好不好?”
她努努嘴,有點沒信心,“可是,萬一我考不上怎么辦?”
她不舍得和他分開那么久。
“也沒關系的,我查過了。”李晏青寫完,合上書本,轉過身看她,溫柔地笑道:“你可以作為我的家屬,陪同出國,拿到居留簽證后繼續(xù)考,到時候我能面對面幫你輔導。”
他細致地捧起她的臉,“所以,別擔心。”
溫暖的陽光從窗戶折射進來,映出他的眼神炙熱而堅定,“等你畢業(yè)了我們就領證吧,我答應你,李晏青一定會努力讓阮棠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李太太。”
“你說的啊,誰反悔誰是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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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看不見雪景,太陽等不到星星。1
后來,我沒有等到你。
...
此刻還未到時間入場的宴廳,大門緊閉,酒店服務人員全都被趕了出去。
阮棠倚靠在桌邊,離出口最近的那張椅把扶手,剛剛她被拽過來的時候無法反抗,如今到這里只能繼續(xù)懇求:“學長,我朋友還在那邊等我,我想先回去。”
李晏青收起撞進腦海的回憶,冷漠地轉過頭,“我不會攔你,但是,難道我不值得你笑著說句恭喜嗎?”
他的模樣和從前比沒怎么變化,眼尾很長,細而略彎,阮棠第一次發(fā)現(xiàn),他不笑的時候,原來是那樣清冷疏離的。
阮棠低垂著眸,“好,我恭喜你,訂婚快樂。”
李晏青聽完,微微皺了皺眉,疾步走近用力帶起她的手臂,聲音壓在喉嚨里,“笑呢。”
阮棠剛剛才在洗手間吐完,本就身體虛弱,被他沒輕重地一撞,向左跌坐在就近的椅子上,之后便連站起來的力氣都喪失了。
她瞥了眼餐桌上訂婚用的粉色裝飾,嘴巴泛起苦澀,“我今天,不太舒服,我對你的祝福,是真心的。”
“好。再沒有其他話跟我說嗎?”
“沒有了。”
李晏青不是看不見她微紅的眼角和蒼白的唇色,有一瞬間,他的眼底曾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復雜情緒,但那零星的波瀾眷戀,在發(fā)現(xiàn)她頸側的紅痕時,最終徹底湮滅了光芒。
男人自嘲地冷笑道:“沒有了?”
他仰頭,看起來一直在笑,也只是看起來,他的眼尾逐漸泛紅微濕,“你離開四年,我找了你三年,找遍了所有我們認識的人,你既然有本事躲我躲那么徹底,現(xiàn)在你告訴我,為什么要出現(xiàn)在我面前?”
阮棠心里很疼,勉強止住的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她輕輕啟唇:“對不起,晏青對不起。”
李晏青驀地聽見她喊他的名字,恍如隔世,冷俊清雋的面容上,浮過短暫的怔然,“為什么要說對不起呢,你明顯有更好的未來,我也有更好的未來,只不過我們沒有在一起。”
“是你不要我,扔掉我,我做夢都在與你重逢,今天如愿,還能多得到你一滴眼淚,也算是我的意外之喜。”
李晏青抬頭凝她,“你說對嗎。”
阮棠搖頭,淚水蓄滿眼眶,嘴唇微顫,“不是的,不是,我沒有不要你,我沒有...”
“算了,都過去了,我就想問清你一件事。”
李晏青把手機解鎖放在桌上,指了指,“這張照片里,是不是你。”
阮棠用掌心胡亂拭掉眼淚,入目一張模糊的偷拍圖,那是阮振鋒來校門口接她的那次,也是她為了外婆的病,同意父親條件的那次,她像是被看破了偽裝,慌忙解釋道:“是,是我,但他其實——”
“哦,果然是你,我說我怎么會認錯。”
李晏青收起手機,面上沒表情地說:“謝謝你在我訂婚前,讓我明白,你確實不值得我念那么多年。”
阮棠咬著唇,淚眼望向男子。
他穿的白色西服稱身而耀眼,他已經(jīng)和別人訂婚了,說不說清楚又有什么意義。
反正他說的也沒錯,她的確,答應和別人在一起。
對李晏青來說,結果都一樣,不值得。
李晏青盯著她,他始終在等她說些許聊勝于無的解釋,隨意的理由都好,哪怕編出騙他也好,至少表明她曾經(jīng)是在意他的。
然而,她到底都沒開口。
四年來,李晏青心最后的防線被擊潰,他無法抑制,幾近口不擇言,“我不知道,你到底攀附了多少有錢人,外面等你的那位又是你的第幾任,看你的手表,就能了解你過得不錯。”
李晏青容色平淡地說這些話時,心臟宛如被萬千根針扎透,可他沒辦法,他就是想去刺痛她,就是想看她哭,他痛苦了多年,她現(xiàn)在哭幾分鐘算得了什么?
“對不起,晏青,真的對不起。”
“我想,你應該從來沒有喜歡過我,畢竟我那時候如此清貧拮據(jù),能給的起你的只有五萬,還是我存了兩年兼職賺的積蓄。”
“不是!”
阮棠幻想過無數(shù)遍,李晏青見到她的厭惡情景,但她從來沒想過,他會懷疑她的真心,她流著淚哭腔道:“我那時喜歡的,我喜歡你的!”
李晏青低頭迎上她的目光,紅著眼眶笑道:“怎么會喜歡我,五萬呢,是連你表上一顆鉆都買不起的程度啊。”
“不是!”
阮棠搖頭,哭得差點岔氣。
上次車庫留下的后遺癥,胃腑因為壓力又猛然翻騰絞痛,情緒到了瀕臨崩潰的地步,她不斷重復,“別說了好不好,晏青,我求求你。”
阮棠頭腦發(fā)昏,慌亂看到手腕上的表,摘下捧到他面前,“晏青,李晏青,我錯了,我不戴了,不戴了,你不要再說下去。”
李晏青卻是冷笑,如同殺瘋了一般,片刻不停的步步緊逼,“我最沒想到的是,你連練了十幾年的大提琴也不顧,都是為了錢嗎?養(yǎng)你的那個男人不給你錢練琴?”
“他不是對你很好嗎?!”
阮棠面色不再是蒼白,而是泛著病氣的潮紅,她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淚流滿面,到最后連求都求不出口。
“你怎么會那么自甘墮落啊。”
“阮棠,你真讓我惡心。”
——“阮棠,你真讓我惡心。”
阮棠聽到這句,猶如重傷后,再被當頭敲打了一棍,她抬起眸,眼里的殘存的光弱的幾乎看不清。
他剛剛說了什么?
見面到現(xiàn)在,李晏青唯一喊到她的名字,是說他嫌棄她惡心。
對,他說得對,從來都是她的錯。
阮棠木然地轉了轉烏黑的眼珠,輕聲道:“李晏青,讓我走好不好,我以后,會盡我所能,盡量不出現(xiàn)在你面前。”
她慢慢歪倒在胳膊上,“...我,讓我走好不好。”
“是真的有人,在外面等我。”
李晏青發(fā)泄完,終于看出她的身體不適并不是裝的,這個認知讓他變得手足無措,他早已經(jīng)恨透她了,怎么會看到她這樣的絕望,一點自以為的釋懷都沒有,“阮棠?”
“阮棠?”
李晏青見她遲遲不應,卸下冷漠,慌張地像個孩子般蹲下,輕搖著她的肩急問道:“你,你怎么了?”
阮棠很累,“我悶,想,想出去。”
“好,我馬上帶你走。”
宴會廳的大門就在這時被猛地一腳踢開。
李晏青揚起頭,門外暗處走出高大的男子身影,他不認識,記得好像在財經(jīng)新聞上有看到過。
聞景琛薄唇緊抿,不發(fā)一言地走到桌前,似是隨意的睨了眼被丟棄地上的那只手表,打橫抱起癱軟在座位上的女人。
她份量很輕,他抱的輕而易舉。
李晏青冷臉攔住他,兩人雖然差不多高,但后者早在商場浸透了上位者的氣場,顯然不是本質(zhì)清潤的歸國音樂家可比。
“你是誰,放開她。”
聞景琛掀起眼皮看正前方,額角似隱似現(xiàn)的青筋能看得出他從進門開始強忍到此刻的怒意,可他還是笑了,笑容輕蔑,“我是誰?你看我抱她的時候,她掙扎了嗎?”
李晏青握拳看過去,女子緊挨在男人懷里,抓著他的衣襟,仿佛全身心的依賴,她口里念念有詞,仔細聽能聽出幾個字。
她說,帶她走。
聞景琛被對面男子潛藏深情的眼神觸怒,他忽地舔了舔下唇角,有股以往不曾出現(xiàn)過的肆意邪性,在李晏青的詫異和猝不及防的痛苦神色,他俯首咬在阮棠的鎖骨,而后眼尾輕抬,嗤笑道:“你說,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