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夠了么？”韓建稍一側頭對上的就是蕭子兮那雙還帶笑的眼睛，干凈的雙眸，澄澈卻不摻半點雜質。
    看著這雙眼就連韓建那悶性子臉上也變得些許柔和。
    “你性子還真悶”蕭子兮道，又離他后退了一些。
    “沙場中人，感情是最忌諱的東西”韓建自覺的后退一步，雙手抱拳提至胸前，折腰附身恭敬的對蕭子兮行了個大禮，“平城，韓建多謝山主搭救”
    “韓將軍客氣了”她也收起先前的那副玩笑樣子，慢慢走開。
    小院里的風景甚美，前面是有大片安靜的翠竹林，起風時搖曳，樹葉沙沙的響聲催人入眠，就是這樣好的位置，這樣好看的景怎么就沒人看見呢。
    “平城一別與今已過去數年，不知將軍可還安好？”蕭子兮閑問道。
    “自然”
    “我怎聽將軍的語氣，是還有不甘？”
    韓建和她背身站立，坦言道：“韓某十四歲便入了軍，二十幾載的軍營生活雖過得清苦但也痛快，眼下日子安逸，倒非不甘，就是還有些不適應罷”
    “將軍的不適應，在軍，在民，更在于天下”
    “山主明白？”
    蕭子兮走到韓建身邊，細語道：“明白不明白的可還重要，將軍此志又不在于此，只要將軍能問心無愧那便是真明白了”
    眉眼展開依舊，韓建轉過身來時也吃了驚。看得越久便越覺著蕭子兮所看見的是自己從未能探尋到的地方，那雙眼睛更像是這深潭里的一汪清水，干凈，透亮，就算有再大的日頭照在上面，波光粼粼的也看不清深淺。
    蕭子兮笑了笑緩緩道：“我昨日新得了個消息，陵州知縣預備放糧三百擔救濟災民，云都陛下派去賑災的使官不日也會抵達陵州”
    “多謝”韓建拱手道謝。
    聽見蕭子兮這一番話，韓建懸著的心也寬松不少。
    “是將軍的本事不必謝我”蕭子兮可不敢領他的謝，一來這事確實與自己沒多大關系，都是韓建提前安排好的，自己不過是轉述給他聽，二來，他這謝屬實不好收。
    “聊許久了還不知道將軍今日來所謂何事？”
    “我奉陛下旨意來向山主討一味藥”
    蕭子兮道：“藥？”將軍來錯地方了，我這沒藥”
    “不會有錯”韓建肯定的，“我此前過來還另聽了一段話，說這世下執蠱數千，蠱有好壞，但也非所有的蠱都能化作靈蟲，蠱靈有心輕易不會變化，一階靈蠱便值萬金，其中珍貴當是屬以萬靈之蠱所提煉而成的蠱君，蠱君之下百毒不侵”
    蕭子兮冷著臉：“韓將軍什么時候也學會繞圈子了，直言即可”
    “山靈山蠱，山靈為蠱，以蠱化靈，一靈便可解萬愁，能使人生肉白骨，遠離凡俗，歸位三清，也可使心中想念變為真實”
    蕭子兮還沒回答，只是身后的兩人在聽見韓建說時便慌了神，昊琰還好只是神色亂了，倒是念忻。
    “你怎么知道”念忻著急問他。
    韓建瞬時猜中了他的反應，不慌不忙說：“看來山主是知道的？”
    蕭子兮暗暗看了眼念忻他竟如此沉不住氣，坦然道：“將軍也說這是嵐山的東西，既然是屬于嵐山的子兮當然知道，可我更好奇韓將軍又是從何得知？”
    韓建也不想和她兜圈子，直言說：“實不相瞞，上月陛下突發咳疾，侍醫用了藥也不見好，恰巧王公公有同鄉在云都，也是位藥醫，陛下便讓他進宮，藥醫說陛下龍體無恙，可想要痊愈還缺味藥材，此藥材只有嵐山有，前些日子山主閉關不愿見客，陛下得知我與山主算舊識，便差我來向山主討要，所需銀錢多少，山主盡管開口”
    “過來問我們有沒有藥，那人別是沒本事裝有本事吧”念忻嘲諷的說。
    他前走一步想趕這些人下山，不料被身邊的昊琰給一把拽住了胳膊。
    “你扯我干嘛”念忻正在氣頭上。
    “小聲點”
    “緣何要我小聲”
    蕭子兮聽著煩躁，隨手撿起地上的石子，一石子過去封住念忻的聲穴還略有警告的看了他一眼，念忻果然安靜下來，不再鬧騰。
    “宮中侍醫多是照書看病，鄉野郎中則是照人來看，難怪會知道多些”蕭子兮道，“只是將軍說的這東西，我這當真沒有，什么能使人生肉白骨，歸位三清，我這到底也只是座山，無非山上多了點稀奇的禽鳥和毒林，又不是廟道，那會這本事”
    韓建聽她這一說仔細想也確實這么回事，傳言傳多了再神奇的事就都變離奇了。
    蕭子兮接著說：“我這倒有幾味草藥，可惜藥性太強，控制不住藥量也易出事，方才念忻的樣子，他也是怕云都陛下受不起這藥性”
    韓建是個明白人自然曉得其中曲折。
    “山主有顧慮韓某也不強求”
    “這樣吧”蕭子兮想了想，“若只是咳疾我便讓人照尋常的方子配藥，再將多加的藥量減輕，若云都陛下吃了無礙也好，倘若有事侍醫也能幫手”
    “山主考慮周全”韓建抱拳感謝。
    “便請韓將軍回去且等七日，七日后自會有人將藥與藥方送到將軍府上，只是用藥一出，概與我嵐山無關”
    “請山主放心”他果斷應下。
    韓建一走，蕭子兮看著念忻站后面的那副可憐樣，她剛才是封了念忻的聲穴，可昊琰是直接把他人給定住，不讓動彈，看見他有些局促的站立姿勢，奇奇怪怪，蕭子兮過去順手解開他被封住的穴位。
    剛能活動念忻氣憤的甩開昊琰箍緊的手，迫不及待地攔在蕭子兮前面，“主上你答應他了”
    “念忻你越矩了”蕭子兮板著張臉，話里也分辨不清喜怒。
    念忻辯解：“我只是不懂，況且那韓建還是如此一個背信棄義的小人”
    昊琰道：“他既然上山就肯定山上是有他想要的東西，你越如此，他便越相信”
    “那你還攔我，方才就應該把他們都趕下去”
    “就你三腳貓的功夫，還沒靠近韓建呢就先被他的隨侍放到”
    念忻氣得怒瞪著他，“你是不相信我？”
    昊琰不怒反笑，“你也得有那本事來讓我相信吧”
    “有種打過”念忻挑釁的說。
    “念忻徐老夫子的藥可找齊？”蕭子兮問。
    她突然來的一句倒叫念忻還沒轉過彎來，想了好半天才記起這事，“好了，都收在庫房里”
    “早些送去吧”蕭子兮說，“前兩天徐老夫子還在同我念叨說是許久都沒看見念忻，既然夫子記掛，念忻送去后就在夫子那多留幾日”
    “…是”念忻被噎住聲，也不敢在她面前再多說什么，揣著滿肚子的悶氣不情不愿的走開。
    “主上是不想念忻知道實情？”昊琰問。
    “韓建那只老狐貍，念忻對上他絕討不到半點好處”
    “平城可給韓建占大便宜了，他知道主上您在便故意借人給您捎信，用我們的力量不費一兵一卒的就將藏在城中的叛軍擒獲”
    “是啊”
    想起平城蕭子兮就不由得來氣，自己經歷這多年什么樣人沒見過，竟然被韓建擺了一道，這口氣她怎么都咽不下，早晚得還回去。
    “那您還答應給他”
    “不給他能怎么辦，他上山是奉了云都陛下的旨意，按那位陛下的脾氣肯定是要鬧得滿城皆知，我要不給倘若云都陛下真出點什么岔子，嵐山能撇清，七天不過是一個時間而已，我要知道云都陛下究竟得了什么毛病，還有那個藥醫…”蕭子兮若有所思。
    祖師爺在世的時候為了不讓嵐山再被世俗的恩怨牽扯，已將先前散布在天下的傳言于數年之間全部替換，成了一種截然不同的全新樣貌。祖師爺離去后，天下人只知道嵐山上豢養毒物，草樹瘴林遍地，若沒征得當時家主的同意貿然進山，就算僥幸敲開山門，也是個有來無回的下場。
    先前師祖因一貧人打開了山腳下的大門，又找來工匠修了門前這七千多級臺階，放下規矩責令后世家主，若有人可走上臺階，只要不違背倫法，不損害嵐山，可擇其滿足他所求之事，當然在求事滿足后他人須得留在嵐山上直到抵過他所求事的價值。
    只可惜這點規矩在這些年里也壞的差不多了。
    從師傅手里接過，蕭子兮在這當家人的位置上坐了七八年，很少看見有人能真走上來，過來求的也多是小事，像還見這樣的還是第二遭。
    前一遭事她還沒完成，這一遭事她也不想完成。
    蕭子兮走到田怔已經涼透了的身子旁邊，伸出手用力地把他那雙僵硬的眼睛合上，“把這人給韓建送去，他落下東西了”
    “是”幾名弟子應聲。
    “主上認為那藥醫的身份存疑”
    “沒覺得”
    “啊？”這下是輪到昊琰迷糊了。
    “啊什么，我人都沒見過怎么知道他是真還是假了，想法子找張云都陛下用過的藥方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