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底下的人走后,辦公室驟然安靜下來。
沈屹拿起手機,一遍又一遍地點進溫檸的微信,看她和別人用的情侶頭像,看她停留在上周的消息。
離開溫檸的這幾天,就像上次分手一樣,沈屹沒心情吃飯,沒辦法安睡,夜里總是頻繁地被噩夢驚醒,摸到自己臉上都是冰涼的淚水。
他快要撐不下去了。
他徒勞地等待著溫檸什么時候想起他讓他回去,每天起來第一件事就是看她的消息。
可是卻沒有奇跡發生。
再這么等下去,或許等到他身體垮掉,也等不到溫檸。
沈屹不想這樣痛苦了,他迫切地想回到南溪,想見溫檸。
就算要看著她和別人在一起,也好過在這個遙遠的城市,連她的半點音訊都得不到。
在心底再三掙扎后,沈屹訂了第二天回南溪的機票。
也許溫檸根本不期待見到他,可他還是想回到她身邊。
只有待在溫檸身邊,他才覺得自己像是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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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聞堯沒給溫檸回應,早晨上班時也刻意讓自己忙碌起來,不去關心她的消息。
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他看到溫檸發來的:【聞小堯,別躲了,這次我不想不告而別。】
她總是要去找沈屹的,就算自己躲避不肯面對,也攔不住她的腳步。
倒不如體面說再見。
從雙子塔離開,聞堯開車去了南溪九中。
下車,在熟悉的校園門口看到了溫檸。
她今天跟平時的打扮風格很不一樣,似乎沒化妝,素白干凈的桃心小臉,唇瓣淡紅。蓬松的發絲在腦后綁了個高高的馬尾。
穿著白色的單肩針織衫,淺藍色牛仔短褲被上衣蓋住,露在外面的長腿白得晃眼。連腳下的鞋都從平時的高跟鞋,變成了平底小白鞋。
溫檸手里提著紙袋,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她正望著校門口燙金的幾個大字發呆。
察覺到身側有人走過來,溫檸轉過頭看向他,笑顏一如記憶中的明媚,“你來了。”
聞堯想故作輕松地笑一笑,可臉上的肌肉卻不受控制,他笑不出來,“嗯。”
“我們走吧。”
“嗯。”
溫檸和聞堯并肩走在人行道上,因為還不到開學的時候,路邊的文具店小吃店很多都還沒開門,往來的人也不多。
懸鈴木樹葉凋零,光禿禿地立在道路旁。
溫檸嗓音低緩輕柔,“校門南邊的那幾家店換了好幾茬了,北邊這些店倒是一直沒變,從我們上學那會兒開到了現在。”
聞堯的視線掃過這些老店,心緒復雜地輕輕“嗯”了一聲。
“以前這里的地磚凹凸不平,一下雨地磚就很容易被踩得翹起來,濺很多泥水。現在重新鋪過,平整多了,看起來也干凈。”
“嗯。”
“那時候一到放學,這條街就擺滿了小吃攤,烏泱泱的全是學生,來晚一會兒就買不到自己想吃的東西了。不過現在好像都不讓擺了。”
“嗯。”
不管溫檸說什么,聞堯都只是回答一個單音節的“嗯”。
他不是不想和她說話,只是怕自己一開口,就會暴露聲音中的顫意。
溫檸帶他來到一家紋身店,十二年前,他們就是在這里打的耳釘。
現在這家店還在,不過里面的師傅早就換人了。
溫檸將細軟的碎發撩到耳后,摘下了左耳的珍珠耳夾,“師傅,麻煩您幫我在左邊打個耳洞。”
“好嘞。”
打耳洞不需要很久,幾乎只有一瞬,好似被針扎了下。
溫檸心尖微麻,下意識閉上眼。
聽到師傅說已經好了,她松了口氣,出來問聞堯要不要也打一個。
聞堯點了點頭。
沒多久,聞堯從里面出來,他沒打左耳,而是在右邊打了個耳骨釘。
溫檸覺得這樣也好,酷酷的,很適合他。
走出紋身店,溫檸正準備開口說話,一轉頭卻見聞堯眼睛紅了。
愣了兩秒,溫檸輕笑著問:“打耳洞這么疼嗎?”
聞堯攥緊了拳,幾乎用上所有自制力,才讓自己不至于狼狽地哭出來。
他臉色蒼白,艱難地扯動嘴角,“是啊。”很疼,疼得要死。
本來打算打完耳洞就分開的,溫檸臨時改了主意,問他:“吃午飯了嗎?”
“還沒。”
“那我們在這附近吃吧。”
“好。”
“就這家吧。”溫檸停在了一家普通的快餐小店前面。
以前追聞堯的時候,他們在這里吃過很多次。
聞堯和她一起走進去,屋里沒幾個人,空位很多,他們隨便找了個位置相對坐下。
看過菜單,溫檸點了番茄雞蛋飯,聞堯脫口而出一句:“麻煩放點青椒。”
說完,他自己先愣住了。
突如其來的酸澀纏上心尖,聞堯低著頭,盡量用平靜的語氣低聲道:“再要一份蛋炒飯。”
等待的時間里,聞堯要么低頭看桌子,要么看墻上貼的菜單,唯獨不看溫檸。
溫檸沒像剛才來的路上那樣說話,同樣很安靜。
等兩份飯端上來,兩人默默吃飯。
番茄炒蛋飯還是記憶中的味道,酸酸甜甜,溫檸吃得很慢。
吃到一半,突然聽到對面的聞堯出聲,聲音低低的,帶著些啞,“你要去找他?”
溫檸遲疑片刻,點了點頭,“嗯。”
之后聞堯便不再說話了,沉默地吃飯。
時間差不多了,溫檸起身走到桌子對面,把手里一直提的紙袋放到聞堯身旁的座位上。
紙袋敞開,露出鐵盒的邊緣。溫檸解釋道:“這些東西是當年分手的時候,我從你那里要過來的,現在還給你。”
聞堯低頭吃了一大口飯,沒有回話,也沒有看身旁的她。
溫檸站在他身邊,輕嘆了口氣,“那天你問我的問題,我沒有回答,是因為那時候心里很亂,我不知道該怎么說。有些話當面說不出口,我把答案寫下來了,你自己看吧。”
這時,聞堯忽然嗓音艱澀地說出兩個字:“九天。”
“什么?”溫檸沒明白他的意思。
聞堯笑意苦澀,濕潤的眼睫快速眨動,喉間哽咽著,“上次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剛好也是九天。”
十二年前是這樣的結局,十二年后還是如此。
他連做一場長一點的美夢都不配。
溫檸不自覺捏了捏指尖,凝望著他。
聞堯深深地吸一口氣,啞聲道:“你走吧。”
-
去機場的路上,溫檸望著窗外飛逝而過的街景,回想起剛才自己走時聞堯的反應,心情難免有些復雜。
年少時談過的那么多場戀愛,很多男主角的面容都已經模糊,溫檸記不起他們的樣子,連看到這些人的名字都不會有任何情緒波動。
除了沈屹以外,讓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謝堯,還有“謝小堯”這個稱呼。
所以之前在外婆家,溫檸把關于那些她記不起來的人的信件都丟了,鐵盒里裝的只有她跟聞堯的回憶。
不管是高中時的溫檸,還是十年后的她,都會為聞堯短暫心動。
可她最終愛的人不是他。
坐上飛機以后,溫檸劃開手機,點進了手機q`q。
與此同時,遠在另一個城市的沈屹,收到了一條驗證消息。
——沈乞乞,我是溫檸。
-
溫檸走后,聞堯仍然坐在原處。
他眼眶紅透了,大口大口地吃蛋炒飯,嚼得很用力,像是跟它有仇一般。
一份飯被他吃得干干凈凈,一點不剩。
最后看了眼對面空蕩蕩的座位,聞堯起身離開。
他哪里都沒去,獨自回了公司。biquge.biz
渾渾噩噩地過了一下午,他出去喝悶酒,很晚才回到明湖灣。
從前習慣了一個人住不覺得有什么,前幾天溫檸過來,家里一下就有了溫度,成了讓人期待的歸處。
可她一走,偌大的房子又迅速冷清下來。
這樣巨大的落差,讓聞堯一時難以適應。
他疲憊地坐在沙發上,怔然望著頭頂巨大的水晶吊燈,無邊無際的苦澀在心底蔓延開來。
后來覺得口渴,起身去廚房倒水,才注意到溫檸給他的那個紙袋。
聞堯坐回沙發上,打開手提袋,拿出了里面的褪色鐵盒。
想到溫檸說里面有她的回答,聞堯心下有些猶豫,但最后還是鼓起勇氣打開了盒蓋。
一張合照和一沓厚厚的信紙出現在眼前。
看到紙上漂亮工整的字跡,還有自己笨拙的回應,過往的回憶好似開了閘門,如洶涌的浪潮一般將他席卷。
他被這些信帶著,穿越時空,回到了他和溫檸的過去。
某天跟隔壁高中打完籃球比賽,謝堯坐在籃球場邊緣的臺階上,熱得滿身汗,正揪著球衣衣領給自己扇風。
隊友突然塞給他一張紙,還非要他寫回應。
“什么東西啊?”謝堯隨手接過,漫不經心地展開了信紙。
當時的第一反應是這紙好香,還有淡淡的花香味,搞得他都有點不好意思用打完籃球的臟手碰了。
出汗的手心在褲腿上擦了兩下,謝堯展開信紙,看到一行秀氣漂亮的字,像是女生寫的。信的內容還是夸他打球厲害,他忍不住咧著嘴傻樂。
跟身邊人借了支筆,謝堯將就著把信紙墊在大腿上,臭屁又驕傲地寫了回應——我本來就厲害。
那時謝堯沒將這個小插曲放在心上,連回信都寫得歪歪扭扭。
如果早知道自己后來會那么喜歡一個人,早知道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只有短短九天,他當時一定會更認真地對待。
…
謝堯和溫檸曖昧的時間很久,還沒正式在一起的時候就親過一次。
那天是在網吧,他翹了自習課跟兄弟出去打游戲,不知道誰告訴溫檸那天是他生日,把她也一起叫來。
生日過到一半,遇上學校老師來抓人。
謝堯匆忙之下拉著溫檸躲進了狹小的儲物間,躲進去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東西,大大小小的箱子砸下來,被謝堯擋在身后。
昏暗狹窄的空間內,謝堯的手臂撐在她身體兩側,氣息微喘,一雙瞳仁黑亮。
他不敢亂動,怕箱子掉下去,發出動靜把老師吸引過來。
溫檸被他護在懷里,擔心地問道:“疼不疼?”
后背火辣辣的疼,額頭都冒出了汗,但他還是逞強地說:“不疼,箱子里沒東西,空的。”
“哦。”溫檸安靜地趴在他胸口。
過了會兒,謝堯眨了眨眼,“你怎么不說話了?”
“你是不是討厭我?”
“沒有啊。”
“剛才你兄弟叫我‘嫂子’,你好像很生氣。”
謝堯耳朵尖發燙,支吾了半晌,解釋道:“我只是覺得,我們的關系還沒到那個地步。”
“那我們到哪個地步了?”
“就……就是好朋友吧。”
話音剛落,溫檸忽然踮起腳,仰頭湊近。
唇上印下溫熱柔軟的觸感。
謝堯瞪大眼睛,后頸躥上麻顫。
他大腦一片空白,忘記了反應,就那么傻愣在原地,任由她貼著。
本來就緊張得發熱,被她這么一碰,謝堯更是熱得脖頸都出了汗,臉上燒得發紅。
只過了幾秒鐘,溫檸就退開了。
謝堯卻覺得像是過去了一個世紀那么久,他懷里像揣著個什么會蹦的東西,咚咚地跳個不停。喉嚨發癢,有種想要大喊的沖動。
那時網吧里充斥著濃重的煙味,那個狹窄的儲物間更是彌漫著難聞的霉味。
但溫檸親上來時,帶來的如花般的甜美味道,謝堯一輩子都不會忘。
…
看完所有信件,聞堯最后拿起了那張照片。
那時他不好意思拍合照,溫檸直接跳到他背上,揪住他的耳朵笑著兇他。
兩個人說笑打鬧,畫面就此定格。
想到溫檸說,她給他的回答就在這個盒子里。
聞堯將手里的照片翻了過來。
照片右下角,白色底板上出現了兩行小字——
“池魚思故淵”
“firstlove”
看到這些字的瞬間,聞堯壓抑忍耐的情緒再也繃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他肩膀止不住地顫抖,掩住嘴失聲痛哭。
那時他太過年輕氣盛,不能容忍感情有一丁點的不純粹,所以看到溫檸跟別人曖昧,就沖動地提了分手。
自此,便錯過了一生。
上次沈屹問他,這么多年都沒有談戀愛,是不是還在等溫檸。
他否認了。
聞堯沒有特意等她。
他只是……再也沒辦法愛上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