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歌 !
孟玨和云歌被雋不疑所救,護(hù)送回孟府。三月見到孟玨的一瞬,放聲大哭,又跪到云歌腳前用力磕頭。
云歌面罩寒霜,輕輕巧巧地閃到了一旁,三月這塊爆炭卻沒有惱,只一面抹著眼淚,一面站了起來。
許香蘭看一堆人圍在孟玨身前,根本沒有自己插足的地方,孟玨也壓根兒不看她一眼,又是傷心又是委屈,低著頭默默垂淚。
云歌剛想離開,仆人來通報:“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駕臨。”
掌事的人忙去準(zhǔn)備接駕,不相干的人忙著回避。一會兒工夫,屋子就空了下來,只孟玨躺在榻上,云歌站在門口,許香蘭立在屋子一角,拿著帕子擦眼淚。
許平君帶著劉奭匆匆進(jìn)來,見到云歌,一把就抱住了她,“你總算平安回來了!”
云歌也緊緊地抱住她,“姐姐!”
云歌孤身闖雪山,皇后夜跪昭陽殿。其中的驚險曲折不必多說,兩姐妹都明白彼此在鬼門關(guān)上走了一趟。
許香蘭嘴微張,呆呆地看著堂姐和云歌,她們兩個之間有一種親密,好似不需言語就已經(jīng)彼此明白,一個詞語忽地跳到她腦中——肝膽相照,那本是用來形容豪情男兒的,可此時此刻許香蘭覺得就是可以用在堂姐和云歌身上。
許平君牽著劉奭朝孟玨下跪,孟玨急說:“平君,快起來!”覺得叫不動許平君,又忙叫云歌去扶她。
云歌站著沒動,等許平君跪下行了一禮后,才伸手扶她起來,“雖有驚有險,不過他還好好地活著,所以姐姐也不必太內(nèi)疚,劉詢……”看到劉奭,她閉了嘴。
許平君對許香蘭說:“香蘭,你帶太子殿下去外面玩一會兒。”
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的許香蘭愣愣地點了下頭,牽著太子出了屋子。
云歌看他們走了,才說:“姐姐不必為劉詢做的事情抱疚。”
許平君微笑著說:“我沒有為他所行抱疚,他所行的因,自有他自己的果,我只是替自己和虎兒謝謝孟大哥一直以來的回護(hù)之恩。”
云歌不能相信地盯著許平君。
許平君在她腦門上敲了下,“你干什么?沒見過我?”
“是沒見過,姐姐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許平君淡淡說:“我只是悟了。”
云歌分不清楚自己該喜該悲,她一直以為病已大哥會是許姐姐一生的“結(jié)”,最終也許還會變成“劫”,卻不想這個“結(jié)”竟就這么解開了。
許平君似猜到她所想,輕聲說:“他叫劉詢。”
云歌也輕輕說:“是啊!他叫劉詢。”
許平君眼波在云歌面上意味深長地一轉(zhuǎn),落在了孟玨身上,“孟大哥,這幾日過得如何?”
孟玨微微笑著,不說話。
云歌不自在起來,想要離開:“我去洗漱、換衣服,姐姐若不急著走,先和孟玨說話吧!一會兒再來看我。若趕著回宮,我回頭去宮里陪姐姐說話。”
許平君含笑答應(yīng),見云歌走了,她的笑意慢慢地淡了,“孟大哥,對不起。我求你仍做虎兒的師傅。”
“你出宮時,陛下跟你說什么了?”
“陛下什么都沒對我說,只吩咐虎兒跟我一起來探望師傅。”
孟玨淡笑著說:“你不用擔(dān)心,我不做太傅,還能做什么?除非我離開長安,不然,做什么官都是做。”
許平君喜極而泣,“謝謝,謝謝!”
“我想麻煩你件事情。”
“大哥請講。”
孟玨說:“早或晚,我會選一個合適的時機,請許香蘭離開,她若愿意,讓她給我寫封休書也成,她的身子仍白璧無瑕,她又是皇帝的小姨子,未來皇帝的姨母,不管以后再嫁誰,都沒人敢怠慢她。”
許平君微微呆了下說:“好的,我會私下開導(dǎo)她的。大哥和云歌重歸于好了嗎?”
孟玨極淡然地說:“她的心結(jié)不是那么容易解開的,不過我都已經(jīng)等了她十多年,也不在乎再等她十多年。”
許平君震驚中有酸楚也有高興,酸楚自己的不幸,高興云歌的幸運,“大哥所做都出于無奈,云歌慢慢地會原諒你的,大哥可有慶幸自己從崖上摔下?”
孟玨微笑著說:“所以這一次我原諒劉詢,讓他繼續(xù)做他的安穩(wěn)皇帝。”
一陣透骨的寒意從腳底直沖腦門,許平君打了個寒戰(zhàn),她以為她已經(jīng)解開了結(jié),卻不知道也許一切早已是個死結(jié)。如果沒有云歌,孟玨大概從此就會和霍光攜手,甚至以孟玨的性格,說不定早有什么安排,借助霍光或者其他替自己報仇,來個一拍兩散,兩敗俱傷!她只覺得手足冰涼,再也坐不住,匆匆站起來,“孟大哥,我……我回去了。”
孟玨沒有留客,只點了下頭。
孟玨重傷在身,行動不便,理所當(dāng)然地可以不上朝,他又以“病中精神不濟”為借口,拒絕見客。府里大小雜事少了很多,仆人們也清閑起來。孟玨養(yǎng)病,孟府的仆人就說閑話打發(fā)時間。
話說自大夫人進(jìn)門,公子就沒給過她好臉色看,和別人說話時,是微笑有禮,和大夫人說話時,卻常常面有寒霜,可自從公子被救回府后,他對大夫人的態(tài)度就大變,人還在輪椅上坐著,就開始天天跑竹軒。
第一天去,大夫人正在為三七剪莖包芽,預(yù)防根部凍傷,看見他,正眼都沒看一下,低著頭,該干啥干啥,公子就在一旁呆看,看了大半天,要吃飯了,他就離開了。
第二天去,大夫人在為黃連培土壅蔸,還是不理公子,公子仍在一旁呆看。
第三天去,大夫人在為砂仁松土、施肥,當(dāng)然,沒搭理公子,公子仍在一旁看著。
……
大夫人一連在藥圃里忙了十天,公子就在一邊呆看了十天,兩人不要說說話,就連眼神都沒接觸過。
藥圃里的活兒雖忙完了,可大夫人仍整天忙忙碌碌,有時候在翻書,有時候在研磨藥材制藥,有時候還會請了大夫來給她講授醫(yī)理、探討心得。公子還是每天去,去了后,什么話都不說,就在一旁待著。大夫人種樹,他看樹;大夫人看書,他就也拿本書看;大夫人研磨藥材,他就在一旁擇藥,他擇的藥,大夫人壓根兒不用,可他仍然擇;大夫人和大夫討論醫(yī)術(shù),他就在一旁聽,有時候大夫人和大夫為了某個病例爭執(zhí)時,他似乎想開口,可看著大夫人與大夫說話的樣子,他就又沉默了,只靜靜地看著大夫人,時含笑、時蹙眉。
仆人們對公子的做低伏小,驚奇得不得了,閑話嗑得熱火朝天,至少熱過炭爐子。可這一模一樣的閑話嗑多了,再熱的火也差不多要熄了,無聊之下,開始打賭,賭大夫人和公子什么時候說話。
……
時光流逝,晃晃悠悠地已經(jīng)進(jìn)入新的一年。
春寒仍料峭,墻角、屋檐下的迎春花卻無懼嚴(yán)寒,陸陸續(xù)續(xù)地綻出了嫩黃。
孟府的仆人們彼此見面,常是一個雙手袖在衣袖里,打著哈欠問:“還沒說話?”
一個雙眼無神地?fù)u頭,“還沒。”
“錢。”
一個懶洋洋地伸手,一個無精打采地掏錢。
孟玨的身體已完全康復(fù)。可他仍天天去云歌那里,若云歌不理他,他就多待一會兒,若云歌皺眉不悅,他就少待一會兒,第二天仍來報到,反正風(fēng)雪不誤,陰晴不歇。
竹軒里的丫頭剛開始還滿身不自在,覺得公子就在眼前,做事說話都要多一重謹(jǐn)慎、多一份小心,可時間長了,受云歌影響,孟玨在她們眼中和盆景、屏風(fēng)沒兩樣,就是多口氣而已。
忙活了數(shù)月,好不容易等到新配制的藥丸制好,云歌興沖沖地嘗了下,卻垮著臉將藥丸扔到了爐子中。沮喪地坐了會兒,又振作起精神重新開始配藥。抓著一味藥剛放進(jìn)去,又趕緊抓回來,猶豫不決,皺著眉頭思索。
孟玨走到她身旁,她仍在凝神思索,沒有察覺。突地,一只修長的手出現(xiàn)在她眼前,在每個藥盒里快速點過,看似隨意,抓起的藥分量卻絲毫不差,一瞬后,藥缽里已經(jīng)堆好了配制好的藥。
云歌盯著藥缽生氣,冷冷地問:“你每次所做都不會免費,這次要什么?我可沒請你幫忙,也沒東西給你。”
孟玨的微笑下有苦澀,也許只能嘆一聲“自作孽”。
“這次免費贈送。”
云歌更加生氣,猛地把藥缽?fù)品拔易约嚎梢宰龀鰜怼!?br/>
孟玨無聲地嘆了口氣,坐到云歌對面,將散落的藥撿回藥缽中,“你回答我一個問題作為交換。”
云歌不說話,只是盯著他。
“你做這個藥丸給誰用?”
云歌回答得很爽快,眼中隱有挑釁,“霍成君。她已經(jīng)喝了很久的鹿茸山雞湯,再不去掉異味,她遲早會起疑。”
孟玨提起毛筆將配方寫出,遞給云歌,“把這個藥方直接交給劉詢。”
云歌猶豫了下,接過藥方。
“其實這個藥有無異味并不重要,這個藥若使用時間超過三年,有可能終身不孕,如果我第一次給你的藥,就是給霍成君用的,算時間也快了。”
云歌握著藥方的手開始發(fā)顫,臉上的血色在一點點褪去,卻緊緊地咬著嘴唇,不肯放下藥方。
“你報復(fù)了她,你快樂嗎?她一生不能有孩子,能彌補你一絲半點的痛楚嗎?”
云歌無法回答,只是手簌簌地抖著,孟玨忽地握住了她的手,“云歌,我們離開這里,你的心不是用來研究這些的,我們?nèi)ふ也俗V做菜,我現(xiàn)在可以嘗……”
云歌用力摔開他的手,一連后退了好幾步,臉色蒼白,語氣卻尖銳如刺,“我早就不會做菜了!”
子期離世,伯牙破琴絕弦,終身不復(fù)彈琴。自劉弗陵離去,云歌再不踏入廚房,荷包里的調(diào)料也換成了尋常所用的香料。
孟玨如吃黃連,苦澀難言。她為他日日做菜時,他從未覺得有何稀罕;她為他嘗盡百苦、希冀著他恢復(fù)味覺時,他卻從未真正渴望過要去品懂她的菜。當(dāng)他終于能品嘗出她菜肴的味道,不惜拱手讓河山、千金換一味時,她卻已不再做菜。
云歌慢慢平靜下來,冷冷地說:“你回去吧!別在我這里浪費時間。”
孟玨起身向外走去,踏出門口時,頭沒回地說:“我明天再來。”未等云歌的冷拒出口,他已經(jīng)快步走出了院子。
云歌捏著藥方發(fā)呆,耳邊一直響著孟玨說的話,“終身不孕”,她應(yīng)該開心的,這不就是她想要的嗎?霍成君所做的一切,罪有應(yīng)得!可她竟一點沒有輕松開心的感覺,只覺得心更沉、更重,壓得她疲憊不堪。
很久后,她提起毛筆,在孟玨的配方下面加注了一行字:“此方慎用,久用恐會致終身不孕。”
將藥方封入竹筒,火漆密封后,交給于安,“想辦法交到七喜手中,請他代遞給皇帝。”
于安應(yīng)了聲“是”,轉(zhuǎn)身而去。
云歌看著屋子里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乃幉模勚囮囁幬叮挥X得很厭惡現(xiàn)在的自己,費盡心思只是為了害人!
她猛地高聲叫人,幾個丫頭匆匆進(jìn)來,聽候吩咐。
“把所有的藥材都拿走。”
丫頭小心地問:“夫人是說找個地方收起來嗎?”
“隨便,扔了,收了都可以,反正不許再在這個院子里。還有,藥圃里的藥草也全都移植到別處去。”
“是。”
幾個丫頭手腳麻利地行動起來,一會兒的工夫,就將屋子中的藥草全部收走。一個伶俐的丫鬟還特意點了薰香,將藥草味熏走。
坐在窗旁發(fā)呆的云歌聞到薰香,神情迷茫,好似一時間分不清楚置身何處,唇邊含著一絲笑意,模仿著他的語調(diào)說:“這香的味淡,該用鎏金銀熏球,籠在袖子下,不該用錯金博山熏爐。”
丫頭忙準(zhǔn)備換,“這是宮里賞的香,一直收著沒用,奴婢不知道用法,竟魯莽糟蹋了。”
云歌回過神來,神情黯然地說:“不用了,你們都下去吧!”
幾個丫頭趕忙退出屋子。
云歌嗅著香氣,閉起了眼睛。恍恍惚惚中總覺得屋子里還有個人,靜靜地、微笑著凝視著她。
如果一個人住在了心里,不管走到哪里,他似乎都在身邊。
聞到曾經(jīng)的香,會覺得鼻端聞到的是他衣袍上的味道;看到熟悉的景致,會想起他說過的話;晚上聽到風(fēng)敲窗戶,會覺得是他議事晚歸;落花的聲音,會覺得聽到他嘆息……
點點滴滴,總會時時刻刻讓人滋生錯覺,似乎他還在觸手可及的距離內(nèi),可驀然睜眼時,卻總是什么都沒有。
所以,我不睜眼,你就會還在這里,多陪我一會兒,對嗎?
香氣氤氳中,她倚著窗戶閉目而坐,一動不敢動。漸漸地,似真似假地睡了過去。
四周彌漫起白色的大霧,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她一人站在大霧里,她想向前跑,可總覺得前面是懸崖,一腳踏空,就會摔下去,想后退,可又隱隱地害怕,覺得濃重的白霧里藏著什么。她害怕又恐慌,想要大叫,卻張著嘴,怎么都發(fā)不出聲音來,只覺得四周的白霧越來越多,好像就要把她吞噬。
忽然,一縷簫音傳來,是無限熟悉的曲子,所有的害怕恐慌都消失了,她順著簫音的方向跑去,大霧漸漸地淡了,一點、兩點、三點的螢光在霧氣中一明一滅,仿佛在為她照路。
終于,她看見了他。白霧繚繞中,他一身青衣,正立在那里吹簫,無數(shù)瑩瑩煢光,在他身周閃爍,映得他縹緲不定,好似近在眼前,又好似遠(yuǎn)在天際。這是她第一次離他這么近,云歌又是歡喜,又是悲傷,心里是萬分的想靠近,卻再不敢移步,只是貪戀地凝視著他。
一曲未終,他抬起了頭,沉默地看著她。
為什么你的眼神這么悲傷?為什么?
她一遍遍地詢問,他卻只是沉默、悲傷地凝視著她。
陵哥哥,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是個壞人了?可霍成君殺死了我們的孩子!我沒有做錯!我沒有做錯!
你為什么還這樣看著我?為什么?
……
“小姐!”
“不要走!陵哥哥!不要走!”云歌悲叫。可他的身形迅速地遠(yuǎn)去、消失,她心底再多的呼喚都化作了虛無。
她沒有睜開眼睛,只無限疲憊地問:“什么事情。”
丫鬟的聲音帶著顫,好似被云歌的悲叫給嚇著了,“老爺派人來接小姐回府探親,說是家宴,想小姐回去團(tuán)圓。”
“知道了。”
丫鬟硬著頭皮問:“那奴婢幫小姐收拾包裹?”
云歌仍呆呆地閉著眼睛坐著,一點動的意思都沒有,丫鬟小聲說:“小姐,姑爺已經(jīng)同意了,您若想去,馬車隨時可以出發(fā)。”
云歌突然問:“如果一個人,以前看著你的時候眼底都是溫暖,也很開心,可突然有一天,他看你的時候充滿了悲傷,你說這是為什么?”
丫鬟凝神想了會兒,遲疑著說:“大概是我做錯了事情,讓他不開心了。”
云歌喃喃說:“我沒有錯!他應(yīng)該明白的。”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也許他不開心,只是因為你心里不開心,他難過,只因為你心里是難過的,他覺得你做錯了,只是因為你心底深處早已認(rèn)定自己錯了。”
云歌猛地睜開了眼睛,孟玨正立在窗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想來他是因為霍光的事情,隨丫鬟同來的,只是站在屋外沒有說話。
他的唇角緊抿,似乎很漠然,注視著她的墨黑雙眸中卻有無限悲傷,竟和陵哥哥剛才的眼神一模一樣,云歌心中陡地一顫,跳了起來,隨手拿了件披風(fēng)就向外走,丫鬟忙賠著小心服侍云歌出門。
到了霍府,霍光居然親自在外面迎接。
面對霍光的厚待,云歌淡淡地行禮問安,客氣下是疏遠(yuǎn)冷漠。一旁的丫頭都覺得窘迫不安,霍光卻似笑得毫無隔閡。
因為云歌的來臨,宴席的氣氛突地冷下來,霍光笑命霍禹給族中長輩敬酒,眾人忙識趣地笑起來,將尷尬掩飾在酒箸杯盤下。
霍光看云歌沒帶行李,知道她肯定坐坐就走,尋了個借口,避席而出,帶著云歌慢慢踱向書房。
他一面走,一面指點著四處景物,“看到左面的那個屋子了嗎?以前是主人起居處,你爹和你娘就住在那里。”
“那邊的草地以前是個蹴鞠場,你爹喜歡蹴鞠,常叫人到府里來玩蹴鞠。可別小看這塊不起眼的場地,當(dāng)年的風(fēng)流人物都在這里玩過,有藩王、有將軍、有侯爺,衛(wèi)太子殿下也來過很多次,不過你爹可不管他們是王還是侯、幾只鼻子幾只眼,腳下從不留情,那幫人常被你爹踢得屁滾尿流。”
霍光眼前浮現(xiàn)過當(dāng)年的一幕幕,語氣中慢慢帶出了少年時的粗俚爽快,眉宇間竟有了幾分飛揚。
云歌身上的冷意不自覺中就淡了,順著霍光的指點,仔細(xì)地看著每一處地方,似乎想穿透時光,看到當(dāng)年的倜儻風(fēng)流。
“這個書房是你爹當(dāng)年辦公議事的地方,格局大致沒變,只擺放的東西變了。那邊以前放的是個巨大的沙盤,你爹常在上面與你娘斗兵,還賭錢了,究竟誰輸誰贏,我是一直沒搞明白,好像你爹把整個府邸都輸了。”
“斗兵?和我娘?”
霍光笑,“是啊!你爹什么事情都不避你娘,就是他和將軍們商議出兵大事時,你娘都可以隨意出入。這個書房還有一間屋子是專門給你娘用的,現(xiàn)在我用來存放書籍了。”
云歌突然間覺得這個書房無限親切,伸手去摸屋宇中的柱子,好似還能感受到爹娘的笑聲。她的嘴角忍不住地上翹,笑了起來,一直壓在身上的疲憊都淡了,她心中模模糊糊地浮出一個念頭,她是該離開長安了!陵哥哥肯定早就想離開了!這個念頭一旦浮現(xiàn),就越來越清晰,在腦中盤旋不去,云歌的手輕搭在墻壁上想,就明天吧!
霍光微笑地看著她,眼中有無限寂寥,“大哥的一生頂別人的好幾生,在廟堂之巔能建功立業(yè)、名垂青史,在江湖之遠(yuǎn)能縱橫天地、笑看蒼生。有生死相隨的妻子,還有曜兒和你這般的兒女,我想大哥此生必定無憾!”
云歌看到他斑白的兩鬢,蒼涼的微笑,第一次發(fā)覺他老了,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蒼老了十多歲,好像肩頭的疲倦隨時會讓他倒下,雖然心中有厭惡,嘴里卻不受控制地說:“叔叔的一生也波瀾壯闊,輔佐了四代……三代帝王,幾次力挽狂瀾,將一個岌岌可危的漢朝變成了今天的太平安穩(wěn),叔叔也會青史留名。”
霍光讓云歌坐,他親自給云歌斟了杯茶,云歌只淡淡說了聲“謝謝”。
“我想大哥并不在乎是否青史留名,他只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別人如何評價是別人的事。我和他不一樣,我很在乎世人如何評價我,我的確希望能留名青史,可這并不是我最在乎的事情,人人都以為霍光最在乎權(quán)勢,其實也不是我最在乎的。”
云歌有些詫異,“那是什么?”
“我想邊疆再無戰(zhàn)爭!我想四夷臣服!我想大漢的穩(wěn)定太平不再用女子的血淚去換!這才是我最想要的!”霍光冷笑起來,朗聲說:“權(quán)勢算什么玩意?只不過是我實現(xiàn)這一切的必經(jīng)之路!沒有權(quán)勢,我就不能為所欲為!只有鼎盛的權(quán)勢才能讓我不拘一格、起用人才;才能輕徭役、薄稅賦,良田不荒蕪;才能讓國泰民安、積蓄財富;才能修兵戈、鑄利箭;才能有朝一日鐵騎萬匹,直踏匈奴、羌族!”
霍光雖然身著長袍,坐于案前,可他說話的氣勢卻像是身著鎧甲,坐于馬上,只需利劍出鞘,指向天狼,激昂的馬蹄就可踏向胡虜。可在下一刻,他卻又立即意識到,他再權(quán)傾天下,再費心經(jīng)營,仍只是個臣子,能令劍尖殺敵、鐵蹄馳騁的人永遠(yuǎn)不會是他!以前不是,現(xiàn)在不是,將來也不會是!他眼中的雄心壯志漸漸地都化作了無奈悲傷,他笑嘲著說:“‘太平若為將軍定,紅顏何須苦邊疆?’大漢的男兒都該面目無光才對!”
云歌終于明白了他為什么會在驚聞烏孫兵敗的時候,重病到臥榻數(shù)月,他并不是在裝病教訓(xùn)劉詢,讓劉詢明白政令的執(zhí)行還離不開他,而是真的被劉詢的剛愎自用氣倒了。他謹(jǐn)慎一生,步步為營,卻被劉詢的人毀于一夕,其間傷痛絕非外人所能想象,也在這一刻,她開始覺得這個人真的是她的叔叔,他身上和父親流著相似的血脈。
霍光察覺到自己的失態(tài),眼中的情緒立收了起來,又變成了那個鎮(zhèn)定從容、胸有成竹的權(quán)臣,“這些話已將近三十年未和人說過,不知怎么的就突然間……讓你見笑了!”
云歌將他杯中的冷茶倒掉,重新斟了杯熱茶,雙手奉給他,“叔叔身體康健,手中大權(quán)在握,還有很多時間可以完成心愿。陛下雖然剛愎了一些,但并不是不明理的君主。就我看,他對武帝劉徹既恨又敬,只怕他一直暗存心思,要實現(xiàn)武帝劉徹未完成的心愿——安定邊疆、臣服四夷,一方面是自己的雄心壯志,另一方面卻也是為了氣氣九泉下的劉徹。我想只要君臣協(xié)心,叔叔的愿望一定能實現(xiàn)。”
霍光接過熱茶,顧不上喝,趕著問:“你說的可是真的?陛下一直表現(xiàn)出來的樣子和你說的可不符,他總是一副毫不在乎西域、匈奴的樣子,似乎只要官吏清明、人民安康就可以了,文帝、景帝雖然年年給匈奴稱臣進(jìn)貢、送公主,普通老百姓的日子過得其實比在武帝手里要好,我一直以為陛下打算效仿的皇帝是文、景二帝。”
云歌說道:“叔叔聰明一世,卻因為太在乎此事,反而糊涂了。陛下定是看破了叔叔在乎,所以他就不在乎,叔叔越想打,他就越表現(xiàn)得不想打,利用叔叔的在乎,逼叔叔在其他事情上退讓。”
霍光呆呆發(fā)怔,一一回想著自劉弗陵駕崩后的所有事情,半晌后,痛心疾首地嘆道,“沒想到我霍光大半生利用人的**,驅(qū)策他人,最后卻被一個小兒玩弄于股掌間。”
云歌正想說話,聽到外面仆人的叫聲:“娘娘,娘娘,您不能……”
門“砰”地被推開,霍成君面色森寒,指著云歌說:“滾出去!霍家沒你坐的地方,你爹當(dāng)年走時,可有考慮過我爹爹?他倒是逍遙,一走了之,我爹呢?一個人孤苦伶仃地在長安,你知不知道你爹在長安樹了多少敵人……”
霍光斷然喝道:“閉嘴!”冷鶩的視線掃向書房外面立著的仆人,所有人立即一溜煙地全退下,有多遠(yuǎn)走多遠(yuǎn)。
“云歌,你先去前面坐會兒,等叔叔處理完事情,再給你賠罪。”
云歌無所謂地笑笑,告辭離去,“今日已晚,我先回去了,叔叔,您多保重!”
出書房后,走了會兒,忽覺得身上冷,才發(fā)現(xiàn)匆忙間忘拿披風(fēng)了,一般的衣服也就算了,可那件披風(fēng)上的花樣是劉弗陵親手繪制,命人依樣所繡,自然要拿回來。
剛走到書房門口,就聽到斷斷續(xù)續(xù)的爭吵聲。
“……我是寧要云歌這個侄女,不要你這個女兒……”
“……你說是我的親生女兒?”霍光的笑聲聽來分外悲涼,“……親生女兒會幫著劉詢刺探老父的一舉一動,通知劉詢?nèi)绾螒?yīng)對老父?親生女兒會用利益說服堂兄一起背叛老父……”
“……既然你和劉詢?nèi)绱饲橥兑夂希粩r你……我霍光只當(dāng)從沒生過你,從今往后,霍家是霍家,娘娘是娘娘。”
屋里的聲音時高時低,云歌聽得斷斷續(xù)續(xù),她如中蠱一樣,明知道不對,卻輕輕地貼到屋檐下,藏在了陰影中。
屋子里傳來哭泣聲,“爹……爹……”
似乎霍成君想去拽霍光的衣袖,卻被霍光打開。她悲傷羞怒下突地吼起來,“爹爹可有當(dāng)我是女兒?可曾真正心疼過我?爹爹裝出慈父的樣子,讓女兒在劉詢和劉賀中選,等試探出女兒的心思后,卻偏偏反其道選了劉賀。還有大姐,爹爹當(dāng)年對她許諾過什么?結(jié)果是什么?你讓女兒怎么信你?爹爹究竟隱瞞了我們多少事情?爹爹說劉弗陵的命由老天做主,那長安城外的山上種的是什么?劉弗陵的病……”
“啪”的一巴掌,霍成君的聲音突地斷了,一切都陷入了死寂。
好一會兒后,她的聲音含糊不清地響起,“爹爹,女兒已經(jīng)知錯!求爹爹原諒!爹……”
霍光沉默了很久后才開口,低啞的聲音中滿是疲憊,“你走吧!我沒做好父親,也怪不得你不像女兒。”
“咚咚”的磕頭聲,一遍又一遍的哭求,霍光卻再不開口。
“吱呀”一聲,霍成君拉開門,捂著臉沖出了書房。
云歌軟軟地坐到了地上,臉色煞白到無一絲血色。
“爹爹究竟隱瞞了我們多少事情?”
“爹爹說劉弗陵的命由老天做主,那長安城外的山上種的是什么?”
“劉弗陵的病……”
他們究竟想說什么?為什么要提起陵哥哥的病?霍光為了阻止霍成君未出口的話,竟然不顧霍成君的身份下重手打斷她!
云歌只覺得氣都喘不上來,似乎前面就是無底深淵,可她卻還要向前走。
當(dāng)年暗嘲上官桀養(yǎng)了個“好兒子”,如今自己的女兒、侄子有過之而無不及。霍光失望、悲傷攻心,坐在屋里,只是發(fā)怔,忽聽到外面的喘氣聲,厲聲問:“誰?”
正要走出屋子查看,看到云歌立在門口,扶著門框,好似剛跑著趕回來,一面喘氣一面說:“我忘記拿披風(fēng)了。”
霍光看她面色異樣,心中懷疑,微笑著說:“就在那里,不過一件披風(fēng),何必還要特意跑回來一趟?即使要拿,打發(fā)個丫頭就行了,看你著急的樣子。”
云歌拿起披風(fēng),低著頭說:“這件披風(fēng)不一樣,是……是陵哥哥親手繪制的花樣。”
她眼中隱有淚光,霍光釋然,一面陪著她出門,一面叮囑:“你如今已經(jīng)嫁人,我看孟玨對你很好,他也的確是個人物。去世的人已經(jīng)走了,活著的人還要活著。你的一生還很長,不能日日如此。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地下的人也不能心安,把舊人放在心底深處珍藏,好好珍惜眼前的新人,才是既不辜負(fù)舊人,也不辜負(fù)新人,更不辜負(fù)自己。”
云歌神情恍惚,容顏憔悴,對他的話似聽非聽,霍光只能無奈地?fù)u頭。
在馬車上候著的于安看到她的樣子,再聽到霍光的話,心內(nèi)觸動,對霍光謝道:“多謝霍大人的金玉良言,其實這也是奴才一直想說的話。”
云歌對霍光強笑了笑:“叔叔,我回去了,你多保重身體。”
霍光客氣地對于安吩咐:“你照顧好她。”
于安應(yīng)了聲“是”,駕著馬車離開霍府。
云歌回到竹軒后,卻站在門口發(fā)呆,遲遲沒有進(jìn)屋。
于安勸道:“在霍府折騰了半天,命丫頭準(zhǔn)備熱水洗漱吧!”
云歌突地扭身向外跑去,于安追上去,“小姐,你要做什么?”
“我去找孟玨。”
于安以為她心思回轉(zhuǎn),喜得連連說:“好!好!好!那奴才就先下去了。”
云歌氣喘吁吁地推開孟玨的房門,孟玨抬眸的剎那,有難以置信的驚喜。
“孟玨,你收我做徒弟,好不好?我想跟你學(xué)醫(yī)術(shù)。”
雖不是自己期盼的話語,可至少意味著云歌愿意和他正常的交往了,不會再對他不理不睬。他微笑著說:“你愿意學(xué),我自然愿意教,不過不用拜什么師,若非要拜師,那你就拜我義父為師,義父如果在世,也肯定不會拒絕你,我就算代師傳藝。”
云歌感激地說:“多謝你!我們現(xiàn)在就拜師,明天我就來學(xué),好不好?”
孟玨豈會說不好?命三月設(shè)好香案,沒有牌位,他就拿一幅白帛,龍飛鳳舞地寫了“孟西漠”三個字,掛在墻上。
云歌面朝“孟西漠”三字跪下,恭敬地說:“師傅在上,請受弟子三拜。”一面磕頭,一面在心里默念:師傅,我雖然沒見過你,但知道你一定是個很好很好的人。我拜師的動機不純,你也許會不開心,但弟子一定會盡心學(xué)習(xí),將來也用醫(yī)術(shù)去救人。弟子愚笨,肯定趕不上師傅的醫(yī)術(shù),但一定不會做有辱師門的事情。
磕完頭后,云歌又將“孟西漠”的名字在心中默誦了一遍,從此后,除了父母、兄長,她還有個師傅了。
孟玨看她磕完頭后,一直盯著義父的名字發(fā)呆,笑著提醒:“該給義父敬茶了。”
云歌接過他遞來的茶,小心翼翼地打開蓋子,將茶水斟在地上。敬完茶后,依禮她就已經(jīng)可以起來,她卻又恭敬地磕了三個頭,才站起來。
孟玨一面收香案,一面說道:“這回,我們可真成師兄妹了。”
云歌想想,也覺得緣分真是太奇怪的一件事情,她第一次看到金銀花琴時,還想過是個什么樣的人才能雕出這哀傷喜悅并存的花,不想后來竟成了他的徒弟。
她坐到坐榻上,說道:“你以后若有時間,多給我講點師傅的事情,我很想多了解師傅一些。”
孟玨收拾完東西,坐到了她對面,點頭答應(yīng),“不過我只知道我跟隨義父之后的事情,義父從不提起以前的事情,所以我也不知道,很多都是我猜的。”
“我以后可以問我爹爹和娘親,等我知道了,我再告訴你。”
“千萬別!”孟玨急急地說,“你要問,去問你二哥,他應(yīng)該都知道,千萬不要去問你娘,你拜師的事情也不要告訴你娘。”
云歌很奇怪,“為什么?他們不是故人嗎?而且應(yīng)該交情十分深厚,要不然你也不會想利用……”她猛地吞下已到嘴邊的話,撇過了頭。
孟玨的語聲很是苦澀,“正因為他們交情十分深厚,義父才不想你娘知道他早已過世多年,他怕你娘會傷心。”
云歌已經(jīng)歷過生離死別,聽到那句“他怕你娘會傷心”,眼淚都差點下來,原來是這樣的,師傅他竟情深至此!
“義父臨終前特意叮囑過三個伯伯和你二哥,你二哥因為義父離世,傷心難耐,當(dāng)著你爹娘的面還要談笑正常、盡力隱瞞,可你娘和你爹豈是好糊弄的人?所以,他一半是性喜丘山,一半?yún)s是為了義父,索性避家千里,你爹和你娘這些年來四處游走,應(yīng)該也只是想再見義父一面。”
云歌聽得又是驚又是傷,喃喃說:“只怕我二哥已經(jīng)在我爹面前露餡了,我爹應(yīng)該早已猜到了,他雖然陪著我娘四處亂走,但雪一崩,他就借機住在了里面,因為他早知道,即使尋遍天涯海角,都找不到了!”
孟玨輕輕地嘆了口氣,“上次我去你家提親,你娘問起義父,我就胡亂說了幾個地點,反正我是盡力往遠(yuǎn)里說,你娘還納悶地問我,‘你義父去那些地方做什么?’你爹卻只是坐在一旁靜聽,原來他早已知道。”
兩人琢磨著一知半解的舊事,相對唏噓。
這一刻,他們之間所有的隔閡都似消失,因為糾纏不清的緣分,彼此間有著別人難及的了解和親切。
云歌小聲說:“難怪我爹和我娘對我不聞不問的,他們是太相信師傅了。”
孟玨很尷尬,也小聲地說:“本來你爹讓你三哥盯著點兒你,可我說我去追你,你娘和你爹立即就同意了,拜托我照顧你,想來他們雖然不愿勉強你,可心里一定很盼望婚事能成。”
云歌低著頭,默默地坐著,孟玨也是默默地坐著。
燭火跳躍,輕微的“畢剝”聲清晰可聞,兩人的影子在燭光下交映在一起,孟玨忽地希望這一刻能天長地久。
云歌卻猛地站了起來,低著頭說:“我回去了,明天等你下朝后,我來找你。”
孟玨也趕著站起,“我送你回去。”
“不用!”
孟玨卻未理會她的拒絕,燈籠都顧不上打,就跟在她身后出了屋子。
一路行去,雖然云歌再未和他說話,可也未命他回去,兩人就著月色,并肩行在曲徑幽道上。孟玨只覺得心靜若水,說不出的寧和安穩(wěn),好似紅塵紛擾都離他萬丈遠(yuǎn),只有皓月清風(fēng)入懷,平日里需要借助琴棋書畫苦覓的平靜竟如此容易地就得到了,不禁盼著路能更長一些。
到了竹軒,孟玨自動止步,云歌也未說什么告別的話就進(jìn)去了,行了幾步,突地轉(zhuǎn)身說:“時間或長或短,漢朝應(yīng)該會有一次大舉用兵的戰(zhàn)事,到時候,你能站在霍光一邊嗎?我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他說的一句話,‘太平若為將軍定,何須紅顏苦邊疆?’你們這些堂堂七尺男兒整日間斗來斗去,可想過漢朝西北疆域十幾年的太平是靠著兩個女子的青春在苦苦維持?還有那些紅顏離家園,卻白骨埋異鄉(xiāng)的和親女子。你們一個個的計策除了爭權(quán)奪利,就不能用來定國安邦嗎?想想她們,你們就不會有些許不安嗎?”
孟玨未料到她是這樣的要求,肅然生敬,很認(rèn)真地應(yīng)諾,“你放心,大事上我絕不會亂來。”
云歌第一次露了丁點兒笑意,輕抿著唇角說了聲“多謝”,轉(zhuǎn)身而去。
孟玨回道:“這本是七尺男兒該做的事情,何用你來謝我?”
云歌腳步一頓,雖未回頭,眉間卻有一股柔和。
正式拜師后,云歌開始了真正的學(xué)醫(yī)生涯。每日里風(fēng)雨不誤、陰晴不遲地去找孟玨。
云歌心思聰慧、認(rèn)真刻苦,孟玨則傾囊相授、細(xì)心點撥,所以云歌的醫(yī)術(shù)一日千里,讓孟玨都暗自驚訝,想著義父若還活著,能親自教云歌醫(yī)術(shù),恐怕云歌才是義父最佳的衣缽傳人。
云歌剛開始還有不少擔(dān)心和戒備,可發(fā)現(xiàn)孟玨教課就是教課,絕不談其他,擔(dān)心和戒備也就慢慢少了。
云歌疏忽犯錯的時候,孟玨訓(xùn)斥起來一點不客氣,絲毫不留情面。她自小到大,爹疼娘寵哥哥讓,從沒被人那么訓(xùn)過,怒火上頭時,也出言反駁,可孟玨言辭犀利,字字直刺要害,偏偏語氣還十分清淡,越發(fā)顯得她無理取鬧。
她詞窮言無,又羞又惱,只能對著他嚷:“師傅若在,才不會這么說我!是你自己教得太差了!”
孟玨冷笑一聲,拂袖就走,一副“你嫌我教得差,我還就不教了”的樣子。
云歌嚷歸嚷,其實心里很清楚,的確是自己做錯了。醫(yī)術(shù)不同于其他,其他事情可以犯錯,一道菜做失敗了,大不了倒掉重做,可用藥用錯,卻會害人性命。所以過一會兒后,等怒火消了,她會低著頭,再去問他,他倒仍是那清清淡淡的語氣,也不提兩人吵架的事情,只就云歌的問題細(xì)細(xì)道來,再著重講解她做錯的地方。
一學(xué)一教的日日相處下來,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漸漸緩和,雖還不至于談笑正常,但至少在不提起往事的時候,兩人可以如普通朋友一般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