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親王聽了傳喚，不敢怠慢，站起身來，環(huán)視一圈，大聲道：“前些時日，冀州傳來了一些消息，說當(dāng)?shù)匮?zāi)極為嚴重，僅僅七八兩月，漫天彌漫，平地數(shù)尺，朔風(fēng)峻急，飄也摧垣，江湖冰結(jié)百十余里，人畜凍死不下萬計，鬻賣子女莫能盡贖，劫奪為非，捕獲甚眾，原其所以蓋因家無底業(yè)、身無完衣、腹無粒食，望絕計窮．不得以耳，如此困難之境，急需朝廷之賑災(zāi)糧餉。然令人痛徹心扉的是，中央國庫所撥之幾十萬白銀，戶部所出之千擔(dān)糧食，均遣人夙夜送達冀州境內(nèi)，可最后據(jù)實考證，到百姓手中的只有三成，其余七成，不翼而飛，不明其蹤...”
    蕭煜的一席話，震得滿朝文武皆是愣住，這冀州的情形竟惡劣到了這步田地。
    “哼，都聽到了吧，白銀糧食，十有七成，不翼而飛，不明其蹤！”肅宗皇帝拍案而起，胸中怒氣難平，逼得嗓子都有些嘶啞，“真是好大的膽子啊！”
    天子龍顏大怒，驚得百官齊齊惶恐而拜。
    “皇上，此事干系重大，必須嚴查到底！”榮親王平日里最恨的就是貪墨之風(fēng)，而此次冀州缺失錢糧偏偏又是賑災(zāi)所用，關(guān)乎民生社稷，大梁根基。在這舉國賑災(zāi)之時，大肆侵吞銀兩，發(fā)國難財，簡直是禽獸之行，不可原諒。
    一旁的丞相蔡明和聞言，略顯渾濁的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眼底閃過一抹晦色，也大義凜然地說：“皇上，老臣與榮王爺想法倒是一致，此事太過惡劣，必須嚴懲禍?zhǔn)住Ｔ囅耄@侵吞錢糧之人就是趁我賑災(zāi)之倉惶，數(shù)額之巨大，恐無力追究之時才為之。老臣認定，這幕后之人抓住賑災(zāi)這個當(dāng)口，興風(fēng)作浪，肆意妄行，顯然對我大梁庫銀流通、政務(wù)利弊了如指掌。如此，必是手握實權(quán)的地方官吏所為。”
    言訖，蕭煜一愣，蔡明和這個老家伙，今兒是吃錯藥了，怎么沒跟自己唱反調(diào)？想罷，側(cè)過頭去看了看身后的成王爺蕭煁，發(fā)現(xiàn)他也是一頭霧水，摸不著門。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蔡老匹夫怎么突然轉(zhuǎn)性，不按常理出牌了。那冀州官員大多與他有關(guān)，他卻主動提出徹查，就不怕到時出了事，禍及自身嗎？
    “恩，愛卿們皆言之有理。此次冀州雪災(zāi)，朕痛災(zāi)民之所痛，悲災(zāi)民之所悲，更恨私吞錢糧——這等禍國殃民之事，冀州軍政必須嚴查，否則此類事件還會發(fā)生。朕也好，大梁也好，都難得一日之安寧啊”，肅宗半閉著眼，痛心疾首地道。
    “皇上且放心，監(jiān)察史陳元稹——陳大人不是正在冀州嗎？可以囑咐他查辦此事”，榮親王蕭煜想著陳大人一向剛正不阿，秉公辦事，此次冀州的災(zāi)情緊急，也虧他給自己帶了不少消息，才了解了實情，若命他為欽差，定能查個水落石出。
    肅宗聞言，長嘆一口氣，“朕也想這般安排，可恰巧有人給朕遞了個折子，頓時叫朕犯了難，不知如何決斷。也罷，小順子，你給大家念念吧。”
    肅宗從御案上挑了一本深藍色封皮的折子，交個身邊的太監(jiān)，只聽得后者說道：“諸位大臣，這是冀州主政的周放——周大人星夜送來，呈給皇上御覽的，信中這般寫道：‘臣冀州刺史周放叩請皇上圣安。前些時日，監(jiān)察史陳元稹來冀州查政，本是職責(zé)所在，臣作為冀州主事，亦會全力配合，已顯廉明之風(fēng)。怎奈陳大人年事已高，難察真相，行事太過武斷，不聽臣之忠言，以至于冤獄頻發(fā)，忠誠耿介之士慘遭不白之冤，雞鳴狗盜之徒蒙受意外之福。如此下去，冀州政令不一，法紀(jì)松弛，實為百姓之苦，朝廷之禍。臣懇請皇上遣使來冀州詳查，以定是非，若是臣之過，臣愿領(lǐng)罪受罰，若是陳大人之錯，還望圣上將其召回，再行問責(zé)，以免誤了冀州軍政。’”
    言訖，太監(jiān)收了折子，退后幾步，靜靜立在龍椅旁。
    大殿之上，蕭煜劍眉緊鎖，似是想通了什么，斜眼瞅了瞅面無表情的蔡明和。
    端坐龍椅上的肅宗瞇了瞇眼，看著下邊面面相覷的百官，適時地接了話，“諸位臣工，這本折子朕先前看過，眼下你們也聽了，這陳元稹本是朕派下去監(jiān)督冀州事務(wù)的，而今冀州刺史周放卻是反過來告其不辯忠奸，顛倒黑白。如此，倒叫朕犯了難，不知他們中誰是大清官，誰是老惡人。還請爾等來斷一斷，看是那陳元稹年老昏聵、辦事糊涂，還是那周放心中有鬼、惡人告狀。”
    肅宗一席話畢，倒是叫這群大臣交頭接耳，左右相商，議論之聲四起。
    其中，吏部侍郎郭超小心翼翼地往前靠了靠，貼到自家尚書張維安的耳邊，斟酌道，“張大人，這周放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嗎，這些年他在冀州干了什么，咱們也是有所耳聞的，單單是貪污挪用、受賄賣官，就夠革職查辦上百回了。說不定，這次數(shù)額巨大的賑災(zāi)款物，也是受他指使，而被挪走的。眼下陳元稹這個老硬茬去查他的家底，他不穩(wěn)住局面，暗中處理，銷毀證據(jù)，反而光明正大地上折子，倒過來誣告陳大人，這不是指黑為白，指鹿為馬嗎？！”
    張維安聞言嘆了口氣，皺著眉頭道，“唉，你啊，終究還是太年輕，看不清其中的道道。那周放此舉看似瘋狂，卻也高明。且試想，他貪墨已久，自是囊中豐厚，每年不知拿了多少銀子來喂這京中大員，朝堂之上有多少人是他的眼線耳報。目今，陳元稹監(jiān)察冀州，又碰上這錢糧一事，以那老家伙的脾性，怕是會一查到底，到時候不知牽扯出多少權(quán)貴來，周放這老狐貍定是看準(zhǔn)了這個結(jié)點，直接遞了個折子給皇上，明擺著是一種警告，他是想讓這朝中百官不得不站出來，為他擦屁股！”
    郭超一聽，雙眼瞪大，恍然大悟，“原是如此，這周放的算盤打得可真精明啊。他自知若是放任陳元稹查下去，恐難逃一死，便想化被動為主動，先在這朝堂之上發(fā)難，逼文武大臣們合起伙來，保他周氏一門。”
    看到自己一手培育的屬下終是反應(yīng)過來，張維安笑了笑，捋了捋胡須，又道，“這瘋狗急了，便會亂咬人。朝中那些拿了周放錢財?shù)娜耍丝膛率亲㈦y安了，若是周放倒臺了，把他們?nèi)o供出來，那不死也得脫層皮...”
    而另一頭，刑部尚書曾泰忠卻是眉頭緊皺，雙手縮在袖子里，急促地抖著。哎呀，這可如何是好啊？周放那廝，敢這樣行事，想必也是遇到困境，難以周全。陳元稹那個老匹夫，不喜財，不好色，查起案來一根筋，無所顧忌，若是放任他在冀州胡搞，捅破那層窗戶紙，不僅周放難辭其咎，到時我也要受牽連啊。
    想罷，他眼巴巴地湊到蔡明和跟前，放低聲音道：“蔡相，這該怎么辦？”
    蔡明和半仰著頭，面色平靜，看不出喜怒，半晌吐出四字：“靜觀其變。”
    且說這大殿之上，朝臣們議論紛紛，可誰也沒有先站出來，表明態(tài)度。要知道，槍打出頭鳥，刀砍地頭蛇，在情況尚不明朗之際，這些個宦海沉浮幾十年的狡狐們，一個個都磨成了精，心里亮堂著，還在觀望風(fēng)向，揣摩圣意呢。
    “好了，朕聽你們私下議了這么久，想必是有了說法，不知哪位臣工先來談?wù)劙　保^了一會，肅宗等的不耐煩了，食指輕輕敲打著御案，開口問道。
    “這...”，大臣們頓時噤了聲，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互相使著眼色。
    少頃，肅宗又欲發(fā)作，榮親王蕭煜卻是抖了抖衣袖，上前三步，半躬著身，恭敬道，“啟奏圣上，臣弟以為陳大人乃三朝元老，素來公忠體國、廉潔為民，世人稱之為‘陳青天’。即使其年歲已高，亦不會糊涂行事。而觀之周放，此人主政冀州好幾年，卻績效一般，風(fēng)評不佳，其手下更不乏取保待定的無恥之徒，況且賑災(zāi)方面又出了大丑聞，他身為冀州首官，難逃罪責(zé)。兩相比較，孰優(yōu)孰劣，一目了然，故臣弟以為周放之詞純屬子虛烏有，惡意中傷，望圣上明察。”
    肅宗聞后，微微點了點頭，卻沒急于評判，把目光投向他人，“不知眾卿家還有何看法，一并講來，朕都想聽聽。”
    “稟圣上，臣以為榮王爺之言，有失公允”，丞相蔡明和瞥了蕭煜一眼，嘴角扯了扯，冷笑道，“那陳元稹以往卻也廉明，不失為好官，可人總是會變的，誰知道當(dāng)下的陳大人還是如原來那般勤慎篤行？同理，那周放以往也做過不妥之事，可誰又知道他如今不是個奉公依法的忠臣呢，侵吞錢糧之事，未必與他有關(guān)啊。依臣之見，榮王爺與陳大人向來交好，當(dāng)初陳元稹賦閑在家，還是榮王爺極力保舉，這才官復(fù)原職，代天巡視，督查冀州。而那刺史周放自提拔之時，便與榮王意見不合，二者心存間隙，彼此不滿，已是滿朝皆知。如此，在這件事上，榮王爺念著舊情，難免偏頗，所下定論，恐不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