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頭片,畫鳳眼,裝扮好了,一出場,就驚了四座。
待口中秦腔婉轉,一個轉身一個回眸,早有那倒茶的堂子只顧得倒水不知道已經溢出了一桌子水。
好一出昭君出塞。
梨園行最近出了個段師傅,風華絕代。扮相風騷入骨。傳遍了京城的鶯街燕巷。
一時之間,風起云涌。請段小寒唱堂會的絡繹不絕。
班主樂壞了,果然是個搖錢樹到手了。
唱戲的哪個不是童子功,一個靠賣相身段這么在臺上轉轉走走就名聲大噪的還是頭一個。
到底有那懂得秦音的,不把一個段師傅放在眼里。早不滿起來。
班主哪里敢把段小寒往角上捧。不過是讓段小寒一炮打響了名聲,引得那好此道的公子王孫,平日也不讓段小寒登臺,專唱堂會不唱園子。
這一日,一省督撫魏翔魏大人包了段小寒的堂會。
戲臺子上掛的錦布艷紅喜慶,段小寒從后臺一出來,魏翔就看傻了眼,真有如此妙人,坊間所傳果然不虛。
唱完戲魏大人召見段小寒,這一見面就目不轉睛的盯著看。
段小寒換下戲服,一身段子棉袍早已不是前段日子家里揭不開鍋的時候那件打補丁的粗布袍子。
人靠衣裝,如今的段小寒,果然是個書生的樣子,面如粉玉,身高五尺六寸,沒有多余的贅肉,渾是天生的精肉,纖瘦無骨,唱花旦倒比那美女還要艷麗三分。
只是表情冷淡,實在是掃興。
魏翔如此盯著段小寒的時候,段小寒心中如吃了蒼蠅一般惡心,本想裝作笑意,卻如何也擠不出來。
那魏翔拉著段小寒的手,“段師傅,您的戲可著實好啊,不如教教我可好。”
看著魏翔肥頭大耳的官相,段小寒說不出的惡心,可是自尊心早已經不是段小寒可以擁有的東西,段小寒端起一杯酒,“謝謝魏大任抬愛,還望今后魏大人多捧小生的場。”
倚欄賣笑,風月秦淮,這本是形容青樓女子,沒有想到如今的段小寒也是這般境地。
段小寒苦笑的背后,早有一股強大的悲苦侵入骨髓,攪的肝腸寸斷。
曾經多么孤傲的一個人,竟然落得賣笑的地步,如那青樓女子無兩樣。
跟魏大人談了半晌的風花雪月,又是拉手又是陪笑陪酒。魏大人給了足足一百兩銀子。可謂出手闊綽。
從魏府出門,坐上轎子,段小寒竟是生生的嘔出一灘血來。
掀開轎簾,小朋一看見段小寒已經昏死在轎子里。
趕緊把段小寒抬到床上,請了郎中來看。
郎中說:“段師傅乃是氣急攻心,需靜靜的養,千萬不要再動氣了,氣傷了身子。”
郎中寫了方子,小朋抓藥熬藥不在話下。
喂下一碗藥后,段小寒才漸漸蘇醒,“爺,您可嚇死我了。”
從來不曾如此委身屈尊,如今以色侍人。粉碎了心中所有的幻想,那種心被砸碎的感覺,撕心裂肺。
“爺,我們不去了,再也不去了,看您都成什么樣子了。”小朋心疼主子。
“不行,我除了讀書就只剩這一副皮囊,我還要光復段家,我怎么能不干呢。如今我接觸的不少是高官顯耀,只要能攀上他們,說不定就能翻身。很快就能翻身了,小朋。”
段小寒的眼光都渙散了,顯然是一點勁兒也沒有,話都沒有氣力,若游絲一般。
生生折磨的吐了一灘血出來,是啊,多么委屈多么難受卻無處訴,只得生生憋在心里,強咽下這所有的屈辱。他還是那個清高,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段爺,如今這自尊心被強壓在肺腑中,幻化成一灘污血,差點要了段小寒的命。
如今天底下誰的權勢最大,莫過于蘭平王紀蘊,紀蘊乃是當今圣上的皇叔,官至輔政大臣。紀蘊曾戎裝二十年,封疆衛國,立下赫赫戰功,出將入相,名燥天下,皇族貴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出生在這富貴顯赫之家的二公子,也就是蘭平王世子紀禎,可謂是天生富貴,集萬千榮寵于一身。深得紀蘊的喜愛。
甲子這年,紀禎才十六歲,父親便帶著他征兵打仗,歷練戰場。
皇帝虛長紀禎五歲,倒是和這御弟紀禎頗有感情,紀禎戎馬生涯,皇帝最喜與紀禎一同騎射打獵。賜下的珍奇珠寶瑪瑙不計其數。
作為當今朝廷的重臣,蘭平王可以說是權勢極大,沐浴浩蕩皇恩。朝中盤根錯雜的關系,牽連深廣。
紀禎一身錦色金線鑲邊袍子,長發上系著流蘇絳子,一雙官鞋昂首闊步,頭上的帽子鑲著鵪鶉蛋大小的綠寶石。眉宇間自有一副英氣咄咄逼人,雍容華貴不再話下。
身邊跟著使喚丫頭小廝數人,其中一個叫小雀的是他的貼身書童。
“爺,兩廣巡撫遞了帖子,說請您去聽戲。”
紀禎天生好玩,坐不住,有人請他他一般都不會拒絕,可是偏偏最不喜歡聽戲,聽戲的時候坐在那里,悶得慌,那臺上的人唱的戲腔偏偏九轉十八彎,最磨人的耐性。
“不去不去,什么聽戲,咿咿呀呀沒完沒了最生厭的玩意兒。還是陪我到書房去,看幾本書倒是好的。”
說著紀禎便往書房走去。
紀蘊最喜歡紀禎的也是因為這孩子最喜歡讀書。他戎馬安邦,家里如果能出個文將便是圓了紀蘊的夢,成了能文能武的世家。
本來這孩子喜動不喜靜,沒日就喜歡黏著紀蘊帶他一起出兵打仗。偏偏讀書的時候卻能坐在那里一動不動的一整天。
這樣的一個孩子,有深得皇上的器重,紀蘊怎能不愛不疼。紀家三子,紀蘊唯疼二子紀禎最甚。
蘭平王府花園里,一個奴才頭頂蘋果,早已是嚇得哆哆嗦嗦。
一個玉面少年拉開弓箭正瞄準蘋果,
“你別哆嗦,你哆嗦我怎么瞄準。”
“二爺,您可準點啊。”
旁邊丫鬟小廝早在一旁出了一身的冷汗,誰知道一會兒誰還要遭殃。二爺一會兒還要玩什么花樣。
忽小雀來報,“直隸知府魏翔的帖子,請二爺吃酒聽戲。”
“又是聽戲,無聊透頂,不是說過我不喜歡聽戲嗎。罷了,最近沒有戰事阿瑪也不帶兵,我在家閑著悶,倒不如去散散心。”
紀禎前腳走,小雀后腳跟著,在后面向那些隨從丫鬟擺手勢。那頭頂蘋果的奴才早嚇的癱坐在地,撿了一條命,欣喜若狂。“可算是雀爺心疼我們這些做奴才的,謝天謝地。”
銀頂黃蓋紅幃的輿轎落在直隸知府魏翔的門前,八抬大轎的氣勢,當今朝廷哪個可比。
好一個尊貴雍容的少年從轎中走出,早有魏翔跪拜在轎門邊。
“恭迎蘭平王世子駕”
“魏大人為何行如此大禮,快快請起,我怎么敢當呢。”
“當得,當得,世子肯賞光,是我魏翔的福氣。”
兩人邊說邊進了府門。
府里早就專門打掃一新,屋內擺了果盤佳肴,對面便是戲臺。
紀禎跟隨阿瑪南征北戰過,雖是年紀輕輕已經煉出一副不凡的氣度。
段小寒在戲臺之后,早聽了報說是今天有王爺世子紀禎來聽戲。段小寒早裝扮好了戲頭戲服。“真是二爺來了”
想起當年在王府做園丁,那個氣宇軒昂的蘭平王二世子紀禎,從眼前走過,不過是弱冠年紀,卻有著一股威嚴,令人望之生畏,平生所見之人少不了達官貴胄,卻是第一次看見如此不凡之人,全不似官場中那些一身媚態,趨炎附勢的俗人模樣。
日日看見二爺手持詩書直看到半夜方才滅燈。
心中只覺得欽佩,如果段家不至如此,說不定真能交個知己,做個朋友。
誰成想,第一次相見,竟然是這樣的情況。
段小寒心中的冷又如鋼釘刺入胃部。心想,如今我倒是充滿了俗態,媚態,從前看不起俗媚之人,現如今卻真真俗到了家,媚到了骨了。還妄想能跟王爺世子交朋友,真是笑話了。
一出白蛇傳段小寒的白蛇造型美不勝收。剛一登臺,紀禎就發現了段小寒的美態。
這原本就是魏翔想借此機會把段小寒送給紀禎,好容易得了這么一件寶物,平日里皇上賞的東西堆滿家中,王府怎么會稀罕他送的禮,思來想去就想到了這一招。送給血氣方剛的世子,最好的禮物莫過于色。而段小寒比美女好的地方就是隱蔽,不會有流言蜚語說什么世子沉迷女色。
平日最不喜歡聽戲的紀禎,卻破天荒聽起了戲。魏翔看出紀禎并不排斥段小寒,心里欣喜這事兒有門,今后升官發財可都仗著段小寒了。
一出戲畢,魏翔命下人去傳段小寒。
“世子也見見這唱戲之人如何。此人名叫段小寒。是如今聲名大噪的秦腔師傅。”
段小寒卸了妝走出來,
“小人段小寒叩見世子殿下。”段小寒盈盈弱弱的一個叩拜。
那紀禎朗聲說:“段師傅,不必多禮了。”沒想到這段小寒脫了戲服竟是一個白面書生,頗有幾分書卷氣,卻又有幾分邪魅。
照魏翔的交代,盡可能的像個女人。段小寒不自然的擺出一副媚態,自己的胃里已經翻江倒海,強忍著默不作聲。
眼前這個英氣逼人的男子,正是當今最有權勢的蘭平王最鐘愛的世子紀禎,他未來會是權傾天下的大將軍,如今的吏部尚書。如果還想要光復段家,如果想要查清楚父親的冤案,就一定要抓住這難得的機會,不能有一絲閃失。
可是段小寒卻總是不自然,如今服侍過的王公貴子也有五六個,不是已經習慣了嗎,心已經死了,為什么還會痛。
為什么面對紀禎的時候心痛難忍,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