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轉折來得太快他在原地愣了兩三秒, 意識到盯著人看不太禮貌,少年干巴巴打了聲招呼:“你好。”
不過對方沒有任何回應,正當一股淡淡的尷尬在他心上彌漫, 對方伸手摘下了耳塞:“你說什么?”
那股尷尬如同沙灘上的竹節蟶悄然鉆了回去,他鼓起勇氣又說了次:“你好。”
賀山亭用潔白的絲質手帕收好耳塞放進西服口袋里,他不適應酒吧的雀喧鳩聚,可少年的嗓音在他耳里格外清晰。
宋醉說完對方還是沒有反應, 他剛準備離去時對方突然俯下身一點一點地靠近他。
男人的個子足有一米九二, 俯身下來在他臉上投下暗色的陰影,近得能看清對方灰藍色的眼眸,在一根根分明的睫毛下近似暗流肆虐的海面。
他整個人下意識僵住了, 可還在繼續接近, 他感覺自己心跳在若有若無加快,還沒待他回過神。
“喝酒了。”
對方站起身平淡說。
宋醉正想開口解釋忽然認識到自己現在的反應不太對勁, 他嗅了嗅自己身上的酒味。
“成年人喝酒是件很正常的事,我只不過喝了一杯白酒,還不至于影響大腦神經進而影響記憶力。”
十九歲的他話音一落下, 額頭上一涼,對方曲著骨節分明的食指懲戒般敲了他一下:“這個年紀好好學習。”
聽到男人的話他在心里犯了難, 已經考上了滬大還要怎么學習?
只不過這句話沒說出口, 他摸著自己的額頭火速離開了, 沒發覺身后的人不緊不慢跟了上來。
*
入夜的許家別墅一片安靜,樓上房間的門緊緊閉著,門把手上落了一層灰。
端著冰咖啡上樓的白問秋在房間門口停住了, 宋醉離開后許寧不讓任何人進少年的房間, 他不明白一個山里來的人有什么好懷念的。
他端著咖啡隨意打開門, 房間里保持著宋醉離開時的畫面, 無論是床還是桌椅收拾得干干凈凈。
他本以為少年會爭先恐后把東西都帶走,但帶走的東西并不多,還有大半衣服在衣柜。
白問秋從十六歲起就不穿過季衣服,沒有把衣柜里過時的衣服放在眼里,還抵不上他一件衣服貴。
他喝著咖啡準備走出房間,忽然視線瞥到桌上一個簡潔的盒子上,光看盒子的設計便知道里面的東西不菲,不是宋醉買得起的。
估摸著是許寧送的。
白問秋往房間外探了眼,確定沒人后關上門打開盒子,本以為是普通珠寶可令他驚詫的是里面裝著的是帝王綠,還是他在拍賣會上看中的那一塊兒。
他心里浮出無端的怒意,許寧明明拍下了帝王綠卻對他說沒拍下私底下偷偷送給宋醉。
他不會像少年沒用得看到他們親密都藏起來不敢出聲,他大方拿著帝王綠走出去。
正巧許寧實習完拖著疲憊的步伐上樓,他不知道這段時間怎么得罪他小叔了,自從宋醉搬走后工作一天比一天累,還不如去工地上搬磚。
好消息是文法學院下周開學,他終于有理由不去天元實習了,再實習下去他懷疑自己會猝死在電腦前。
他的視線落在白問秋手上的石頭上:“你把上次那塊兒玉買下了嗎?”
“我本來也想買下來。”即便工作辛苦許寧對著白問秋依然語氣溫柔,“但不知道買方是誰,你是怎么買到的?”
白問秋看許寧臉上的神色不似有假,許寧在他面前也不敢說假話,他臉上浮現出若有所思。
如果宋醉脖子上那塊兒藍水玻璃種真是偷的,這一塊成色好的帝王綠沒理由不帶走,這只能說明宋醉的話是真的,山里人沒有見識,真在小攤上買的也說不定。
“問秋?”
許寧的話把他的思緒拉了回來,許寧疑惑問了句:“今天你怎么心不在焉的,還沒問你怎么從宋醉的房間走出來?”
“我進房間開個窗透氣。”白問秋慢了半晌回答,“這塊帝王綠是我母親寄過來的生日禮物。”
他將帝王綠的事壓了下來,以免許寧對少年抱有歉意,況且他是真的喜歡這塊兒玉,即便他從小接觸還從來沒見過顏色這么純正的帝王綠。
不管宋醉從什么地方得到的這塊兒帝王綠,可現在人不在了留下的東西就是他的。
許寧對白問秋的說辭沒有懷疑,以白家的實力送塊帝王綠不奇怪,應該是跟家里的關系開始緩和了。
他不免安心了許多,對白問秋因為自己同家里決裂心里挺不是滋味的,金尊玉貴的住在五千塊的小區房,正因為如此知道后他想也沒想決定同宋醉分手。
白問秋的手伸進自己的衣服里,他不自然握住了白問秋的手:“去樓上吧。”
不知為什么自從宋醉離開后他避免在少年房間邊上親密,對方仿佛從他的生命里真的消失了,他以為的留戀全沒有,他甚至不知道少年去了什么地方。
*
吳縝在吧臺邊等著宋醉,遠遠地看到少年在同一個高瘦男人說話,他心下奇怪坐在角落安靜看書的少年居然會主動搭話。
當少年回來后他好奇問:“那個人是什么人?”
“男模吧。”
少年下意識摸上自己的額頭,他甚至都不知道那人的名字,當心跳平復后后知后覺說:“我當時應該勸勸他。”
從金絲雀這個行業辭職的他看來男模這個行業天花板低,最好不過被富婆包養不如自己掙錢來得踏實,這么好看的人沒必要干這個。
“你準備去勸什么?”殷子涵喝酒喝得醉醺醺的,手搭在吳縝肩上說,“千萬別是走到人家面前看著人家好看就自詡正人君子勸人從良,這樣的客人一天沒八百也有一千。”
宋醉默默把自己的話收了回去,想起隔間里的哭聲問:“當男模存不下太多錢嗎?”
一夜八千的話一個月就能掙二十萬,一年上百萬,不知道對方得欠別人多少錢。
“你以為有多少人自己愿意出來做這個?大多數都是欠了賭債或者被家人逼著出來的,說不定還利息都不夠,能存下的沒多少,人老珠黃不會干別的只能潦倒度日,所以趁著年輕能多掙就多掙。”
正當少年以為殷子涵的話折射出人文關懷時緊接著聽到痛罵:“有個家里妹妹生病出來借錢的,他妹妹的病倒是治好了,天天陪在你身邊甜言蜜語,趁你意識不清醒開五六瓶上萬的酒,你可別被他們蒙騙了。”
宋醉感覺自己完全不需要擔心,他身上交完學費連六百塊都沒有,沒有這個條件去養男模,有這個錢買書學習不好嗎。
吳縝光知道滬市有個出名的男模會所被掃黃了,殷子涵像在說另一個世界的知識,他不由得問:“不會說的是你自己吧?”
“關你屁事。”殷子涵的臉可疑紅了紅。
吳縝立馬閉上嘴壓下疑惑,而少年微微一挑眉,以殷子涵在酒吧揮金如土的姿態被騙實在太正常了。
夜里酒吧的人只多不少,他們擠出人群走出酒吧,門外站了一排外國面容的模特,說得上是類型各異,確實混跡著整容混血臉。
有的姿態扭得比蛇還妖嬈,有的還會才藝表演,無一例外的是臉上濃妝艷抹。
有人給模特留聯系方式,一張張百元大鈔卷成香煙的形狀遞到模特手里,酒吧的夜生活似乎才開始。
宋醉還能在香風里保持鎮定,在學校好好讀書的吳縝從沒見過這架勢,他疑惑地問殷子涵:“怎么留聯系方式還要給錢?”
他以為直接上去問能不能加微信就可以了,這讓沒見過世面的吳縝陷入迷茫。
“加人不花時間啊?這還要看別人愿不愿意。”殷子涵攬著吳縝的肩有點暈沉沉的,“只有萌新才會上去問能不能加,老手都是知道行規的,只不過一般也不跟你計較,就是不搭理你而已。”
忽然宋醉敏銳感覺邊上投來一陣目光,如芒刺背的他下意識朝人群外看出去。
他瞥見站在夜風里的男人,那雙藍灰色的眼眸正靜靜看著自己。
同濃妝艷抹的同行相比對方沒有打扮頓時顯得清純不做作,不過同活潑熱情的模特相比神色冷漠,看著便不是溫柔的性子,應該生意不太好。
難以想象頂著這張臉會在廁所的隔間偷偷哭泣,肯定遇上什么用錢的難事了。
少年垂下黑漆漆的眼似乎回憶起什么,抬起頭眼里恢復平靜走過去安慰:“沒什么坎過不去,我本來也以為自己活不下去但還不是活得好好的,總會有還完錢的一天,我聽說你們這行不容易更要調整好心態。”
賀山亭蹙起英挺的眉:“你以為我是什么人?”
“你躲在廁所里哭的話我都聽見了,當時沒來得及跟你說。”少年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說,“你放心我不會歧視你們當男模的。”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當他說完這句話感覺空氣驟然冷下來,下意識裹了裹衣服。
他想起殷子涵的話沒有勸對方從良,只是拿出隨身攜帶的紙筆,在紙上寫下自己的電話號碼:“如果你需要幫助的話可以打我電話。”
他不能讓對方白收聯系方式,本來他想學著別人用百元大鈔卷著送出去,但想起自己為數不多的積蓄克制下來,從口袋里摸出零零散散的五塊錢。
賀山亭望著少年熟練地朝自己遞聯系方式,沒有絲毫笑意地漠然勾了勾唇,半個月沒見這只在外度日的狐貍崽子不僅喝酒還學會包男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