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寧每多說一句話, 秦芊芊的臉色便白上一分,只見她雙眼死死盯著跪伏在地上的棠寧,甚至……甚至不敢抬頭看上坐在上座的秦將軍、秦夫人、建王妃, 包括站得離她極近的衛璟一眼。
為什么啊?
她是真的一點也不明白,也完全沒能預料到急匆匆回到家的棠寧,竟然能說出這么一番情真意切的話, 尤其是,在她毫不猶豫說出那番詆毀污蔑她的話之后。
與此時真心實意給她還有衛璟解釋求情的棠寧一比,剛剛直接開口攀扯棠寧的她簡直就像是一個上躥下跳的跳梁小丑, 嘴臉丑惡得怕是在場所有人都會不由自主地心生厭惡起來。
秦芊芊垂在一旁的雙手微微顫抖著, 渾身上下更瞬間蔓延開來一股不下于剛剛在長公主府被“捉奸”時的刺骨冰冷來,冷得她都有些承受不住了。
以前的她真的從未想過,她秦芊芊, 有朝一日,會在一天之內, 承受兩次這樣仿佛被人從頭到腳都扒光了, 再游街示眾的屈辱。
偏偏這兩趟屈辱都與棠寧有著脫不開的關系。
第一次, 她是為了跟蹤棠寧, 才會被不知道什么人一下推到了那間有問題的房間里頭,這第二次,更是棠寧親自動手將她的臉皮狠狠撕扯了下來。
也是這時,秦芊芊才終于體會到,算命先生所說的相生相克是個什么意思, 旁人她不清楚,她唯一能夠確定的是,棠寧定是生來就是克她的。
自從她出現在京城之后,她就無時不刻地在克她。
因為她, 她的將軍府嫡女被人知曉是假的,整整十四年的幸福日子也是她偷來的,名聲一瞬差到了極點。
因為她,爹娘不再疼愛她,哥哥不再關注她,就連……就連心愛之人的心也被她搶了過去,她陷入到了無人在意的境地。
因為她,她現在已經完全沒了任何名聲了,怕是要不了多久,整個京城的人都會開始肆無忌憚地嘲笑起她來,到時她可能連出門都不能了。更別說,她還有自己的刻薄惡毒狹隘,襯托了棠寧的大度無私善良。
呵呵。
為什么。
為什么她就不能死在從西河縣來京城的路上呢?
看著仍舊跪在地上的棠寧,秦芊芊情不自禁地這么想到。
畢竟,只要從一開始棠寧就不存在,她根本不用面對這種種的難看屈辱,不是嗎?
秦芊芊的眼神越來越冷,越來越深……
而在這時,才終于從大家的嘴中拼湊出了事情大致面貌的秦將軍,十分不可置信地朝秦芊芊看了過來。
他記得芊芊以前很乖巧聽話的,即便偶爾有些嬌縱,可那都是些無傷大雅的小事,可如今,她怎會變成現在這樣了。
她說棠寧與賀蘭小公爺有染,這才故意算計她。
他自己有眼睛會看,有耳朵會聽,剛剛那般開口給她求情的棠寧,怎么可能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來,更何況,她還期冀他們能將這件事徹查個一清二楚,這是會主動算計別人的人會有的態度嗎?
秦將軍望著下方,疼了整整十四年,即便親生女兒棠寧回來后,一時半會也沒法將感情完全從她身上轉移出來的秦芊芊,心頭的失望與懊悔幾乎都快要將她整個人淹沒了。
與秦將軍同樣失望的人還有秦夫人,早在長公主府里,她就察覺秦芊芊想要拉棠寧下水的意圖,她在長公主府制止了她,卻沒想到回到將軍府后,她還是一意孤行地將棠寧牽扯了進來。
秦夫人從來沒有想過,與她相處了整整十四年的秦芊芊的本性竟然是這樣的,蠢且毒。
這樣攀扯棠寧的秦芊芊,與為了秦芊芊跪地求情的棠寧,形成了最鮮明的對比,這對比就像是狠狠扇在了她臉上的一記耳光,響亮得告訴她,她這么些年的教導到底有多失敗。
可一方面又有些欣慰,她的親女兒在她沒有看到的地方,長成了這樣一個善良溫和大方的性子。
只這么想著,秦夫人看向棠寧的眼神便不自覺地柔和了下來。
而這柔和在觸及到棠寧空著的左耳,則下意識一滯,她眼睛細細在棠寧身上打量了下,頭發半干不濕,衣裳雖然是干的,卻皺巴得有些厲害。
看完了棠寧,秦夫人的視線又落到了站在棠寧身后不遠處的賀蘭箬身上,她看著對方輕皺著雙眉,視線不偏不倚地徑直落在跪倒在地上的棠寧身上。
一瞬間,秦夫人便用力捏緊了拳頭。
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先前在長公主府中,怕是真的有人落了水,而那人正是棠寧,他們一群人烏泱泱地趕過去,卻沒能發現到棠寧的主要原因,就是這位賀蘭小公爺,救了棠寧,并在第一時間帶著棠寧離開,或者……躲了起來。
只有這樣才能解釋棠寧半濕的頭發,皺巴的衣裳和她意外遺落在湖邊的石榴石耳墜。
且若是棠寧真的落水了,芊芊口中說的什么棠寧故意算計她與衛璟的事情就更不成立了,她沒有□□術,怎么可能一邊算計芊芊,一邊落水呢?
念及此,對秦芊芊,秦夫人的心頭不可避免地掠過了一絲膩歪來。
甚至,從心底生出了一股當年芊芊與棠寧的意外抱錯,真的是意外嗎?
之前她心里還記掛著芊芊,所以對于當年的事情并沒有太過在意,可如今回想起來,從她與那位棠夫人相遇之后,對方落在她衣裳首飾上的眼神一直都有些不對勁,而在她親口對那位棠夫人說出,她夫家在軍中任職時,對方眼中明顯掠過了一絲……貪婪?
應該沒錯了,就是貪婪。
不過曾經的她并沒有考慮太多,只以為對方是在艷羨她,可若是真的艷羨,怎會讓她從心里生出略略不適的感覺來。
都過了這么多年了,她好似都能回想起那股子異樣的不適來。
所以,當年兩個孩子被抱錯,真像棠家那位奶娘所說的,全是她累得昏了頭了,才小心將兩個孩子抱錯了嗎?
看著這樣的秦芊芊,秦夫人突然覺得,她疼惜照顧了這么多年的好女兒的臉龐,有那么一瞬間,好像與十四年前意外相遇的那位棠夫人重合到了一絲似的。
這樣莫名的感覺,使得秦夫人的眼眸略深了深。
或許……
她該派人去那西河縣好好調查一番,那位奶娘死了,可一個人想要藏住什么秘密,總會留下點點痕跡。更該將當年跟著她的幾個小丫鬟找到,令她們仔仔細細地回想回想十四年前的情形,雖然她們當年曾被趕到了一旁,可真的回想,應當也能回憶起什么才是。
而坐在一旁的建王妃看了眼臉色蒼白得驚人的秦芊芊,又看了看主座上臉色難看的秦家夫妻倆,和站在一側,臉上布滿驚詫不解,大受打擊的自己兒子。
換做其他事情,衛璟這樣的不開心,說不準建王妃也會跟著難受不開心,可對于秦芊芊,她卻只覺得心頭像是三伏天熱的不行的時候,喝了一碗冰鎮綠豆湯水一般舒爽。
早八百年,她就看出這個秦芊芊是個外表瞧著嬌憨討喜,實則內里藏奸的小人。
現在,是不是叫她說準了?
她自問自己不是個不好相處的人,怎么就是跟秦芊芊相處不來呢?還因為她,一次又一次地跟兒子發生口角,兒子更是為了她,忤逆過她不止一回。
如今大家都能看出到底是誰的問題了吧?
心里頭這么想,面上也明顯表露出來的建王妃,竟當著眾人的面,聲音不大不小地直接輕嗤了聲。
就是這么一聲嗤笑,幾乎一下子打破了局面的平靜。
秦芊芊的身子下意識一顫,回過神來的秦將軍夫婦表情卻更難堪了。
也是這時,他們才發現棠寧竟然還跪在地上。
見狀,秦將軍輕咳了聲,放柔了嗓音道,“爹爹知道了,棠寧你先起來吧。”
聽到秦將軍這句話,棠寧這才有些迷惑不解地抬起頭來,額頭因為之前磕得太用力,再加上她本身就是容易留痕跡的身體,額上直接就露出一抹紅痕來。
這紅痕瞧得秦家夫妻倆望向棠寧的眼神愈發疼惜慈愛了。
不僅是他們,就連一旁的建王妃也打從心底里升騰起一抹別樣的喜愛來,多好的姑娘啊,跟秦芊芊一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還好還好她慧眼如炬,一眼就看穿了這姑娘的本質,拼著臉不要,將婚約硬是從秦芊芊的身上扯下,安到了她的身上,不用想也知道以后,她們兩婆媳定能相處得十分愉……
不對,等等。
才想到這里,建王妃這才猛地回想起來,她兒子阿璟好像前不久已經與秦芊芊被人捉奸在床了。
被捉奸在床的意思也就是,除了阿璟,秦芊芊再也嫁不了別人了。
秦家絕不會將兩個女兒同時嫁入他們建王府,也就是說,她看準了兒媳婦,沒有了。
以后,她面對的就只有……秦芊芊。
想到這里,建王妃一下子就捏緊了拳頭,眼中看向下方秦芊芊的嫌惡之色都快要溢出來了。
難道就沒有什么叫秦芊芊主動放棄,甚至直接去那白峨山上絞了頭發做姑子的法子嗎?
畢竟在眾人面前發生了那檔子事情,有點廉恥之心的姑娘都應該來個當場碰柱而亡,以示清白才是,就算不死,也該主動遁入空門才是。
秦芊芊倒好,臉皮比城墻都厚,還意圖攀扯她的好兒媳婦,棠寧。
其心可誅。
建王妃在心里啐了她一口。
別以為她不知道,她剛剛在過來的馬車上都已經問清楚了,秦芊芊與阿璟分明什么事情都沒發生,最關鍵的是,根據阿璟小廝說的話,分明就是秦芊芊的貼身丫鬟,忽然火急火燎地將阿璟喚了出去,誰知道是不是她故意算計阿璟?
既然如此,那就讓她看看,秦芊芊的臉皮到底有多厚!
就在棠寧聽了秦將軍讓她起來的話,一時間有些不明白他話里的知道了是什么意思,猶豫著要不要起身的時候。
建王妃直接開口輕咳了一聲。
“如今,我家阿璟與芊芊兩人在長公主府里被人發現……躺在一起的事情,怕是已經鬧開了,不管怎么樣,我們都應該在事情徹底發散開來之前,將這件事的影響降到最低,所以,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芊芊能夠盡快入到我們建王府……”
說到這里,建王妃略頓了頓。
而秦夫人的心里已經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預感來。
然后她便注意到,看向秦芊芊的建王妃眼中嘲弄之色一閃即過,后面的話已經說出了口。
“以侍妾的身份。”
短短六個字,建王妃幾乎將在場所有人的眼神全都吸引到了她的身上。
如果說秦芊芊之前還能在心里勉強安慰自己,雖然她的臉面已經所剩無幾了,但好歹結果是好的,她如愿以償地嫁給了衛璟,絕了衛璟與棠寧之間所有的可能,不管現在,以后只要她將阿璟的心抓牢,把日子過好,她就不信有誰敢當著她的面,譏嘲于她。
她會叫所有人都羨慕嫉妒她。
可現在……
侍妾。
妾。
秦芊芊簡直不敢相信,有朝一日,這個字會與她產生什么關系。
建王妃這個賤人,就是在故意惡心膈應她,故意報復她!
一瞬間,因為這六個字,秦芊芊簡直是恨毒了建王妃,在她心里,建王妃已經開始與棠寧不相上下起來了。
對此,面上震驚不已的棠寧卻只想說——
干得漂亮!【大拇指
“王妃娘娘!”
即便再覺得秦芊芊做的不對,對秦將軍夫婦來說,她也是他們的女兒,是將軍府的養女。
建王妃說讓芊芊以侍妾的身份進建王府,就不僅僅是在羞辱芊芊一個人,也是在羞辱他們將軍府。
只是他們兩人還沒來得及說些什么,下方的秦芊芊就已經踉踉蹌蹌地從地上爬了起來,眼睛赤紅一片地看向離她不遠處的建王妃,“王妃娘娘,芊芊一直知道,你從來都不喜歡我,甚至是討厭我。可今天這件事,分明我也是被人算計陷害了,如今我清白已失,你何至于這般羞辱于我,是不是……是不是非要我死在你面前,你才能不那么討厭我?”
秦芊芊泣不成聲道。
聞言,建王妃下意識就挑了挑眉,隨后直接失笑出聲,“清白已失?這話說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家阿璟將你怎么了呢?可剛剛在來的路上,我早就已經問過阿璟了,在那間屋子里,你們分明什么事情都沒發生!又何來的清白已失?”
“更重要的是,我也已經問過阿璟的小廝了,今日是你那位貼身丫鬟綠意故意去到西苑那邊,尋到阿璟去與你私下見面,甚至阿璟想要帶上小廝,你那丫鬟都硬是不讓他帶。不若你來告訴我一下,你當時到底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急著找阿璟,甚至,連小廝都不允許他帶上一位……然后你就與他被人發現躺在一張床上,這還真是巧啊!你可別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因為意外,因為巧合啊?”
建王妃言語諷刺道。
聽到她這樣的話,終于嘗到什么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秦芊芊,身子下意識晃了晃。
這要她怎么說?
難道要她說她之所以將阿璟叫過來,是想讓他看看棠寧與賀蘭箬之間的奸情?之所以會與阿璟躺在一張床上,也是因為跟蹤棠寧、賀蘭箬而被人意外推進那間有問題的房間了,推她的那個人十有八-九不是棠寧就是賀蘭箬?
有了剛剛攀扯棠寧卻被她反將一軍的秦芊芊,只覺得口中發苦,根本說不出話來。
“我……我……是的,就是意外,一切都是……意外……”
秦芊芊艱難地這么說道。
“聽聽,聽聽,這話說出來怕是連你自己都不信吧?”
建王妃臉上的表情更諷刺了。
她望向一旁根本說不出話來的秦將軍夫婦,嘴角微微翹起,“我建王府的門也不是什么阿貓阿狗用點腌臜手段就能進的,既然使了手段,那么就給我受著。除非你們將軍府給我拿出,這一切都與秦芊芊無關的證據來,到時候我自會八抬大轎,高高興興地將她迎進我衛家的大門,否則……”
“就給我老老實實,一頂小轎,一身水紅色的嫁衣,以侍妾的身份走偏門進我建王府。”
建王妃一字一頓地這么說道。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柄重錘重重地砸在了秦芊芊的心頭,直砸得她心口生疼,仿佛一張嘴就能吐出一口鮮紅的血來。
一瞬間,秦芊芊的身子頓時劇烈地晃動了起來,一個支撐不住,女子便狼狽地跌坐到了地上。
看著這樣的秦芊芊,秦夫人實在是怒其不爭。
畢竟換成她,以她的性子,她還就不嫁了,這世上難道就衛璟一個男子嗎?她何至于非他不可,名聲壞了又如何,大不了一輩子不嫁人,實在不行,干脆絞了頭發做姑子去,也比受這等屈辱要強的多。
“我們不……”
念及此,秦夫人的話下意識就想說出口。
誰曾想,她才剛說出三個字,秦芊芊便立刻沖她抬起頭來,眼中哀求之色一閃而過。
她還沒有輸,她還有衛璟。
她不信,她都已經被逼成這樣了,曾經那樣愛著自己的衛璟會真的無動于衷,她更不信衛璟會愿意讓她以侍妾的身份嫁入到建王府當中。
想到這里,她眼神哀婉地徑直朝身旁的衛璟看了過去。
只可惜她還未與衛璟的眼睛對上,建王妃就已經一個箭步直接沖到了衛璟的面前,將自己兒子整個人都遮擋了個嚴嚴實實。
“行了,反正我的建議就擺在這兒了,你們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我們再討論,今日天色不早了,本王妃也該回去了。阿璟,走。”
說著,她轉身便目不轉睛地看著身后的衛璟。
心頭紛亂一片的少年直接在她逼過來的視線下,節節敗退。
他僵硬地跟上了建王妃的腳步。
“阿璟……”
秦芊芊凄楚的聲音在他身后響了起來,衛璟腳步還未停下,建王妃就已經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扯著他往前走去。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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