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午膳過后，鐘雪茹與五皇子妃又聊了一會兒，然后才在五皇子的催促之下回了西殿休息。其實(shí)鐘雪茹壓根不需要休息，她的精神好得很，更何況她也沒有那么多的時間浪費(fèi)，多耽擱一天，她自己的身體就危險一天。她如今光是想一想宮里的規(guī)矩就忍不住發(fā)抖，讓她一輩子規(guī)規(guī)矩矩地生活在皇宮里，那她還不如原地英勇就義去了。
    想到這兒，鐘雪茹起了一胳膊的雞皮疙瘩。
    但是畢竟人還在宮里，總得應(yīng)付宮中女眷，而近在眼前的就是懷興公主的母妃良妃。鐘雪茹這兩天或多或少地聽她們談起過良妃，應(yīng)當(dāng)是一位尚算好相處的女性，何況她又是自己的母親，對待良妃的態(tài)度，鐘雪茹自認(rèn)為還是可以把握得住。但是宮里的禮儀規(guī)矩……鐘雪茹自認(rèn)也是大家閨秀，雖然身為都督府的女兒，不比文官家的那些女兒規(guī)行矩步，但畢竟將來還是要嫁人的，母親也是請過人來指導(dǎo)過她的儀態(tài)，但官宦家到底不如宮里要求的嚴(yán)苛，得過且過了。
    猶豫了一會兒，鐘雪茹把白石叫了進(jìn)來，她這種情況，還是叫白石這個口風(fēng)緊的保險一些。
    這兩日觀察下來，白石雖然聰慧，但總是不茍言笑，看起來有點(diǎn)冰美人的意思。鐘雪茹漸漸理解了為什么在榻前照顧懷興的人都是翠煙了，翠煙沒心沒肺的，又愛笑，的確討人喜歡，反正懷興并不需要太有心眼的人，能照看她就夠了。
    但是懷興不需要，卻不代表鐘雪茹不需要，如今她不能掀起更多波瀾，只能指望白石了。
    當(dāng)然，她不可能直接告訴白石自己其實(shí)不是懷興，她覺得白石聽完之后第一反應(yīng)就是去找御醫(yī)來診斷她是不是腦子真的燒壞了。不過嘛，燒壞腦子確實(shí)可以做一個借口，只要不暴露鐘家就成。
    鐘雪茹端詳了白石一會兒，忽然開口：“白石姐姐，我好像忘了一些事。”
    白石明顯愣了一下：“御醫(yī)說過，公主燒了幾日，醒來后可能會思緒混亂，過幾日興許就好了。若是公主身體有不適之處，奴婢這就去喚楊御醫(yī)來。”
    鐘雪茹連忙道：“不用不用，都是些小事情，我向白石姐姐討教就好了。”
    白石立刻斂了神色，低下頭，恭敬道：“奴婢不敢。”
    鐘雪茹嘆氣，跟皇家人打交道累就算了，手底下仆人說話也累。尤其是她明明比白石年長，卻還要裝作一副無辜模樣去喚她姐姐，委實(shí)心塞。
    “白石姐姐，今天皇兄提醒我該去見母妃，我的身體好得差不多了，打算明日去拜見母妃。可我擔(dān)心許久不見母妃，會有什么做的不妥帖的地方。”鐘雪茹覺得自己說得足夠委婉了，白石應(yīng)該能聽得明白吧？
    果然，白石很快回答道：“公主行事穩(wěn)妥，今日五皇子宮中的嬤嬤也稱贊公主禮儀得當(dāng)。”
    鐘雪茹眉頭一挑，她覺得自己今日并未刻意嚴(yán)守規(guī)矩，與五皇子相處同自家兄長無甚區(qū)別。若只是如此，那鐘雪茹似乎沒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
    “既然白石姐姐這么說，那我便放心了。”鐘雪茹不敢說太多，怕白石起疑心，但她心里還是有一個疑問，她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問了，“永安侯和五皇兄……關(guān)系很要好嗎？”
    白石皺了下眉，回憶了會兒，方才答道：“奴婢對五皇子的事不甚了解，但永安侯與五皇子年歲相近，許是曾經(jīng)玩伴。”
    鐘雪茹盤算了下，倒也合理，江元佑的祖母，也就是首任永安侯的正妻，與宮中某位娘娘是嫡親姐妹，江元佑非要算的話，也能算作是半個皇室親戚。不過那位娘娘似乎并不受寵，縱使永安侯府一門戰(zhàn)功也不能穩(wěn)固她在后宮中的地位，膝下無子無女，不過三十余歲便薨逝了。
    這些都是鐘雪茹聽來的，都是上上輩的事情，鐘雪茹也不清楚是坊間傳聞還是真有其事。不過如今的永安侯府并不依仗皇室親族關(guān)系，相反的，整個鄴王朝的安定，恐怕都得依仗著永安侯，唯有永安侯方能定軍心。
    想起今日見到的江元佑，不禁感嘆，原來生得這么俊朗的人也能成為煞神。
    她打聽江元佑倒不是為了別的，江元佑是外臣，原本他們一年到頭也不見得能見上幾次面，但偏偏永安侯與五皇子關(guān)系極好，鐘雪茹想要與五皇子多走動，那免不了要與江元佑撞上。她比江元佑年少三歲，卻仿佛聽著他的故事長大一樣，父親是京中武官，相當(dāng)敬重永安侯，自家的兩個兄長更是以永安侯為榜樣，說鐘雪茹沒有肖想過這位傳奇般的永安侯，那自然是謊話。
    面對與想象既然不同的江元佑，鐘雪茹竟有些無所適從之感，如果不是旁人十分確認(rèn)地介紹了他的身份，她覺得江元佑更像是個飽讀圣賢書的文臣，并且要比尋常的文臣還要俊秀許多許多。
    鐘雪茹自顧自地想著江元佑的事情，沒有留意到白石欲言又止的模樣。過去幾年江元佑戍邊在外，宮里關(guān)于他的消息無非是又打贏了幾場仗。有一回懷興公主聽著宮中的傳言，一聽到太監(jiān)們說起江元佑攜兩千人打破敵軍一萬兵馬，延陽江里盡是敵人的鮮紅，臉色登時煞白，扶著墻干嘔不止，將隨行的宮人嚇壞。
    自那之后，西殿中再無人敢提及永安侯的大名。
    但今日，懷興公主卻主動問起了永安侯之事，神色如常，與當(dāng)年截然不同。白石想起今日在東二所遇見永安侯之事，公主先是震驚，而后避開視線，那模樣不似驚懼，更像是……并且直到今日白石才知道，原來久負(fù)盛名的永安侯，模樣生得如此好，白石不懂得如何形容，只覺得宮中美人眾多，但他們在永安侯面前都該自慚形穢。
    所以，公主這是……
    白石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打量起鐘雪茹。鐘雪茹還是沒有覺察，她托著腮，滿腦子都是事，眼神自然而然變得飄忽不定。
    這模樣像極了少女懷春。
    白石默默垂下眼，不敢繼續(xù)再看。
    第二日，鐘雪茹忐忑不安地去端桃殿見良妃。雖然有了白石的保票，但鐘雪茹對后宮總還是有一種與生而來的敬畏感。許多官宦人家為了賭氏族氣運(yùn)，將自己家中女子送入宮中，若是能被天子相中，坐穩(wěn)后宮地位，自然也能提攜娘家。但也同樣有許多人家知曉這深紅宮墻一旦踏入，或許便是寂寥一生，家中女子都是心頭明珠，自然舍不得將她們推入囚籠。而鐘雪茹便是后者，她以為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會踏入深宮，卻沒想到命運(yùn)作弄，讓她借用到了這副深宮女子的身軀。
    她等在殿外，忍不住輕嘆了口氣。身后的翠煙還以為她身子有礙，正要上前詢問，內(nèi)殿里卻響起了腳步聲，白石眼明手快地將翠煙拉回身側(cè)，示意她不要出聲。
    走出來的是一位年紀(jì)稍大的嬤嬤，依照鐘雪茹這幾日對后宮的了解，她應(yīng)是良妃娘家時就跟在身邊的老人，可惜她忘了打聽姓什么。鐘雪茹自知多說多錯，干脆省了姓氏，直喚道：“嬤嬤。”
    “勞公主久侯，娘娘昨日抱恙，睡得久些，奴婢們不敢打擾。待娘娘醒后才告知公主駕臨，娘娘便立刻喚奴婢來請公主。”
    鐘雪茹自認(rèn)十分端莊地點(diǎn)了下頭，被這位嬤嬤領(lǐng)進(jìn)了端桃殿。剛一入殿，鐘雪茹不禁感嘆良妃不愧為皇帝的寵妃，殿內(nèi)陳設(shè)算不上高貴大氣，卻極富人情味，除卻宮制內(nèi)陳設(shè)之外，其他的多半是出自良妃自己的安排。鐘雪茹會有如此猜測，是因?yàn)槎颂业畹哪局茢[設(shè)與瓷器與東二所或有相似，自己的西殿內(nèi)也有類似藏品，母子審美相似，又或者是皇帝賞賜，母妃寵愛子女，與他們同享。
    一位溫慈的母親，著實(shí)沒什么好怕的。
    鐘雪茹稍稍松了些氣。
    進(jìn)了內(nèi)殿，上位處端坐著一位面相姣好的女性，模樣與五皇子極其相似，這副面貌生在一位女子身上就是如此恰到好處。許是剛醒不久，妝容清淡，著一身明黃宮衣，云鬢輕攏，斜插一支千葉海棠釵，顯得柔美非常，又格外親切。
    鐘雪茹福身行禮：“懷興見過母妃。”
    “起身罷，你身子不好。來人，給公主拿張軟墊來。”
    “懷興謝過母妃。”
    行禮的這關(guān)過了，鐘雪茹的緊張感也消去不少。宮人在良妃身側(cè)位置鋪了軟墊，鐘雪茹見罷略有遲疑，半晌后還是硬著頭皮坐了過去。
    她的危機(jī)感果然是正確的的，她剛一坐下，良妃便拉著她的手?jǐn)R在自己的手心里，好似為她暖手一般摩挲著。這個動作鐘雪茹有些熟悉，自己平日很少生病，但最頭疼的便是月事，每當(dāng)月事頭幾天她都會腹痛難以忍耐，母親就會像這樣握著她的手，一邊替她溫著小腹，一邊給她講些故事。
    已經(jīng)好幾日沒有見到母親，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到底怎么樣，母親會不會為自己擔(dān)心。想到這里，鐘雪茹心頭一哽，下意識地抽了抽鼻子。
    細(xì)小的動作自然落入良妃眼中，良妃溫聲問到：“還不舒服嗎？可要喚御醫(yī)？”
    鐘雪茹連連搖頭：“我無礙的。倒是母妃，方才聽嬤嬤說母親昨日身體抱恙，可見過御醫(yī)了？”
    “只是有些頭痛，這些年常有的事，御醫(yī)已經(jīng)開了方子，正在小廚房里溫著藥。”良妃揉了揉額角。
    “頭痛可是大事，不能小覷。”
    鐘雪茹雖然身體很好，但母親請來?xiàng)钣t(yī)看診之時她在旁聽楊御醫(yī)說了不少養(yǎng)生之道。女子久待屋中，不吹風(fēng)日曬，自以為是養(yǎng)護(hù)，實(shí)則只會越憋越壞，這也是鐘雪茹對懷興公主這副身子不滿的緣由之一。宮中女子幾乎終日待在自己的殿內(nèi)，極少數(shù)的時間里才回去御花園走動，這日復(fù)一日的，可不就養(yǎng)出了大大小小的毛病來。
    雖然她的心里話實(shí)在沖撞皇室，但她還是要忍不住說一句，這一點(diǎn)上皇家做的到是真不如官宦，官宦不如平民百姓，也難怪和平盛世里，最為長壽的，往往是民間尋常百姓。
    良妃笑了笑：“好了，母妃知道。”
    言語之間，宮人已將御醫(yī)開的藥端了過來，鐘雪茹光是聞著味道就忍不住皺了皺眉，雖說良藥苦口，但是最好的情況，其實(shí)還是不去吃藥。鐘雪茹看著良妃強(qiáng)忍著氣味將藥咽下，隨后她身邊的宮女迅速遞上一盤蜜棗，良妃將蜜棗含在口中，過了好一會兒，她深鎖的眉頭才漸漸舒展開。
    真是遭罪啊。
    看著良妃這副模樣，鐘雪茹忍不住懷疑懷興公主這副病體是良妃的遺傳所致，母親看起來就弱不禁風(fēng)，生出了個更岌岌可危的女兒，也合情合理。
    “聽珩兒說，你昨日去了他那兒？”
    鐘雪茹愣了半晌才想起珩兒說的是五皇子，她點(diǎn)點(diǎn)頭，回道：“久病在榻，未能去拜見皇嫂。昨日身子爽利許多，便去見了嫂嫂。”
    良妃頗為贊許地看著鐘雪茹：“我也多日未曾見你，你這言語倒是變了許多。”
    鐘雪茹心叫糟糕，該不會是她裝文人裝過頭了吧？
    “是在皇嫂那兒學(xué)了些……”鐘雪茹想了下，只能把緣由推給了五皇子他們，反正他們也不至于戳穿她。
    良妃似乎真的沒有懷疑，慈愛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不知不覺，懷興也大了。六公主在你這年紀(jì)的時候，都已經(jīng)開始議親了。”
    鐘雪茹身子一僵，懷興公主的年紀(jì)是該議親不假，但是“公主”現(xiàn)在根本不是懷興而是鐘雪茹啊，她借著人家的身子倒也罷了，難不成還要給公主做決定嫁給誰？要是她們倆的眼光相去甚遠(yuǎn)，能各自回到真正的身子里，她豈不是親手促成了一對怨偶？
    這種缺德的事她可不能做。
    她連忙想了個借口婉拒：“可我還想多陪母妃幾年。”
    “傻孩子，議親可是你的終身大事。”可惜良妃壓根不聽她的，“翰林院劉淳家的二郎很是不錯，年紀(jì)輕輕便已才情出眾，你父皇也對他頗為賞識。”
    鐘雪茹聽得頭大，劉二郎她當(dāng)然知道，出了名的文化人，滿口滿心風(fēng)花雪月，天生舞文弄墨的料，總而言之，和鐘雪茹兩個世界，完全談不來的。
    不對啊，又不是她議親，她談不談得來有什么用。
    可是現(xiàn)在又確實(shí)是“她”要議親……
    鐘雪茹思緒一團(tuán)亂麻，腦袋渾噩，決定裝暈。她身子昏了昏，旁邊的宮人果然焦急地扶住了她。這下良妃也顧不得亂點(diǎn)鴛鴦譜了，急忙譴了宮人去喚御醫(yī)來給鐘雪茹診脈。鐘雪茹閉著眼睛，由著宮人們將她扶到塌上躺好。
    身邊人來來回回，吵得連她都開始頭痛了。
    但是比起聽良妃給她介紹一個兩個的“好兒郎”，她覺得，她還是不要醒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