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第二日,唐月櫻果不其然地睡過了頭,好在鐘家并不是那么在意規矩。她匆匆忙忙爬起身,卻忘了昨夜的腰酸背痛,猛地一使勁,竟是痛得眼前一黑。伺候換衣的冬兒更是被她嚇了一跳,驚叫出聲。
冬兒的叫聲引起了屋外鐘雨彥的主意,他早不知醒了多久,隨意找了本書在外間讀著,聽見冬兒的呼喊聲,他放下書,掀開簾走進里間。冬兒正扶著唐月櫻,匆忙間她的寢衣落了一半,露出雪白香肩。他足下一頓,擰著眉停在原地,一時間不知是否該繼續上前。
唐月櫻看見鐘雨彥,害羞地扯了扯被子蓋住自己。冬兒也反應過來,急忙轉身向鐘雨彥行禮:“姑爺,是奴婢伺候不周……奴婢這就伺候小姐、不、夫人換衣……”對著鐘雨彥近乎冷漠的眸子,冬兒連話都說不利索,稱呼換了幾遍,最后她自個兒都混亂起來。
鐘雨彥扶了下額頭,朝冬兒擺擺手:“無妨,不用著急。”
唐月櫻扁著嘴對鐘雨彥說:“我起得這樣晚,你是不是生氣了?”
鐘雨彥內心確實這樣認為著,唐月櫻耽誤了他不少時間,他原本計劃見過父母之后便去一趟大理寺,他方一上任就接手了一起案子,案子雖不大,牽扯之人卻頗多。他想著盡早帶人調查清楚,否則也不至連三日婚假都要賠上。當然,這一點他并沒有向父母與唐月櫻說明,他身在大理寺,公事自然不得所以透露給家人,唐月櫻膽子又只有那么點,說出來恐怕會嚇著她。至于被父母誤會對妻子不夠用心……這既是事實,那么他也不必要去強加解釋。
然而說到底,唐月櫻之所以會起得晚,他也難辭其咎。
他耐下性子,好聲好氣地說道:“沒有。父親母親那里不礙事,你若是不舒服,我去說一聲便是。”
唐月櫻連忙拉住他:“那怎么可以,爹娘說了,新婦入門萬萬不能壞了規矩。再等我片刻,我、我馬上就好。”
聽著規矩二字,鐘雨彥幾乎條件反射似地沉了臉色。片刻后他抬起手,遮住自己已經皺起的眉心,低頭看著唐月櫻。面前的姑娘很是乖巧,努力著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挑不出錯來,成婚之前如此,成婚后她看著更加小心翼翼,總是一副生怕惹他不高興的模樣。鐘雨彥時常會想,唐月櫻與鐘雪茹是兒時玩伴,為何兩人的性子會相去甚遠,他與開朗明快的鐘雪茹相處明顯要更自在一些。
只是思前想后,他也沒有覺得唐月櫻有哪里會令他生厭,即便她是他“迫不得已”娶回來的姑娘,他似乎也不想將心中埋怨強加在她身上。
他面色稍緩,從冬兒手里接過唐月櫻的衣衫,朝冬兒揮了下手:“給我吧,你先出去擺飯。”
冬兒伺候唐月櫻慣了,本能覺得讓一個男人替小姐更衣實在不妥,她話到嘴邊,又反應過來這個男人不是別人,正是剛剛娶了她家小姐的姑爺,他才是如今這世上最親近小姐的人。冬兒磕巴了兩聲,趕忙將衣服遞上,在唐月櫻不明所以的注視下溜出了新房。
唐月櫻呆了許久,鐘雨彥坐到床邊,見她一動不動,頗有耐心地出聲喊了她一聲:“夫人。”
她一個激靈,原本遮著身體的被褥被抖落下來,四月的清晨還偶爾還會帶著些春寒,半邊肩頭裸露在外,冷得她一陣哆嗦。鐘雨彥無意瞥過她的領口,眸中一暗,面上卻不顯神色,只將她的衣衫攤開,如同哄弄一位小孩子般:“把衣服穿好。”
唐月櫻乖乖伸手,鐘雨彥雙手一頓,見她并沒有下一個動作,輕嘆一聲,替她將衣服穿好。他頭一回給女子穿衣,就連衣衫構造都還是昨夜才知曉,大約是他生來記憶超群,竟真的能有模有樣地給她換上。
過了好一會兒,唐月櫻終于回過神,她壯了壯膽,雙手按住鐘雨彥的手背,有些忐忑,又有些歡欣地問:“剛才聽見二表哥……不對,是夫君喚我,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原來我真的變成了你的妻子呀。”
鐘雨彥唇角抬了下:“若是不習慣,不必勉強自己。”他看了眼她的表情,顯然是沒能理解他的意思,便又解釋道,“你仍可以喚我二表哥。”
“我只是現在還不習慣……我會努力習慣的!”
鐘雨彥在心中默道,他也同樣不習慣,只是他若直白說了,這姑娘恐怕又要委屈好一會兒。相處時間雖不多,他卻將唐月櫻的性子摸了個透徹,她實在太過好懂,也虧得她是個只需要在閨閣里生活的女子,若是投身官場或是像薛家那般做起生意買賣,恐怕將自己賣了都能過個三年五載才有察覺。
如此無害的人,也不知是如何平安順遂地長到這般大,還帶著屬于孩童的天真。
鐘雨彥想了一會兒,換了個說辭:“你希望我如何喚你?”
唐月櫻紅了臉,小聲地嘀咕了一聲,沒讓鐘雨彥聽見。昨夜沉沉浮浮,她滿眼都是紅鸞星動,醉在如夢似幻的桃花境里。恍惚中她似乎聽見了鐘雨彥喚了她一聲“阿櫻”,鐘雨彥只在尚年少時這樣喊過她,等他稍微長大了一些,就只以表兄妹的身份相稱。小時候她還為此難受過許久,還以為自己做了什么,在二表哥那兒變得不討喜了。她現在如愿嫁給他,若說還有什么遺憾,就是這一聲只屬于孩童時親昵的稱呼了。
她想了想,還是沒敢明說,忸怩了好一會兒,鐘雨彥也沒有堅持再問,這事就算是這么揭過去了。
耽擱了好一會,唐月櫻實在沒好意思再拖下去,利索地起身穿戴。鐘雨彥沒有打擾她,他出了新房,冬兒已經在外間擺好了飯,玉霽也守在一旁。鐘雨彥的目光在玉霽身上掃了片刻,玉霽自始至終不敢抬頭,本分地在原地一動不動,鐘雨彥也沒多說什么,只轉身看向冬兒,朝她吩咐道:“你進去瞧瞧夫人收拾如何。”
冬兒心里奇怪,分明剛才是姑爺把她趕出來的,怎的又叫她回去。自然,這話是問不出口的,她朝鐘雨彥福了福身后就進了里屋。
鐘雨彥在桌邊坐下,玉霽偷瞥了他一眼,她發覺鐘雨彥也在盯著著她看,慌亂地收回視線,然而卻為時已晚。她聽見鐘雨彥敲了兩下桌面,仿佛下定了什么決定似的,鄭重地開了口:“二少爺,請您調奴婢去廚房吧。”
鐘雨彥平靜地說:“你既是老夫人派來的,若是我調你離開,老夫人該如何想?”
“……二少爺!”玉霽面色一苦,眼見著就要脫力跪倒在地,“是玉霽斗膽,求二少爺成全……”
“若是你安分守己,我不會為難你。你需得記住,你是來伺候夫人的,是夫人的人,并非我的。”鐘雨彥冷冷地看著她,“若是叫夫人不痛快了,便不是調去廚房那么簡單。行了,我不習慣有人伺候用飯,你下去吧。”
玉霽哆嗦了一下,連忙稱是。她欠了欠身,正準備退出屋子,卻又聽見鐘雨彥說:“這幾盤菜換了,取銀絲卷和桃花糕來,夫人嗜甜,以后早膳按夫人的口味準備吧。”
玉霽愣愣地看著桌面,早膳都是按照廚房里給的單子送的,多是鐘雨彥一貫的餐點。他不挑剔,常年如一日的膳食,叫廚房格外省心,如今娶了新的夫人回來,僅一日就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玉霽看不出鐘雨彥有多么喜愛這位夫人,他看上去冷情冷性的,除了家人之外似乎根本沒有在意的。其實玉霽也不覺得他與家里人的感情有多么好,更多時候他仿佛一個局外之人,與他相處最多的是三小姐,老夫人和老爺過于信任他,他去往國子監念書之后便不常回家,兩人也不多詢問,就像早已看見了他的出路。
她不敢再多評價這位許久未見過的二少爺,聽話地端著早膳去廚房換了甜品來。她一次來回之后,唐月櫻也總算是從屋里出來,冬兒給她梳了個婦人的發髻,鐘雨彥看著她那張軟包子一樣的臉,梳著和這張臉不符的發型,一瞬間有些懷疑這個姑娘這么早成為人婦究竟合不合適。
唐月櫻看著滿桌自己喜好的甜食,沖鐘雨彥一笑,一臉甜軟地給他舀了一碗粥。鐘雨彥醒得早,已經吃了些東西,他平日吃得也少,這會兒也沒覺得餓,不過他并沒有拒絕唐月櫻遞來的粥,慢悠悠地一勺一勺地舀著,陪著她把早膳吃完。
用過早膳后,二人去到主院見了鐘成夫婦倆,夫婦倆對小夫妻交代了幾句,薛氏對鐘雨彥急著去大理寺報道一事頗有微詞,只是礙于鐘成在場,不便再多言。鐘雨彥陪著幾人坐了一會兒,留下薛氏說還有許多體己話要與唐月櫻說,他點點頭,告知了唐月櫻自己晌午不會回來,不必等他用飯之后,便向幾人告辭,出門赴任。
大理寺卿本對鐘雨彥的別有有待心懷芥蒂,即便從國子監祭酒那兒聽聞了鐘雨彥在法理一脈獨樹一幟的見地,幾乎是近十年來難得一見的奇才,祭酒還同大理寺卿打趣,說他這分明是撿到了寶,后繼有人。大理寺卿是個嚴苛到極致的人,常被人說得不近人情,也很難對人面有喜色,然而當他聽說鐘雨彥打算新婚第二日便往大理寺任職,驚訝之余隱有夸贊之意,竟完全不對他丟下新婚妻子一事產生疑惑。
也難怪他十多年前與原配妻子和離后,再無續娶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