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江元佑之后也跟去了前院,聽說自家兒媳失了蹤影,鐘成與薛氏皆是焦急不已,允了鐘雪茹與鐘雨彥出去尋人,鐘成也早與江元佑一起入宮,若是天子當真要為此事苛責江元佑一二,他也能在旁幫襯。薛氏本想喚鐘雨霆來陪著一起,鐘雪茹想了想,還是沒讓大哥跟去,鄭葳蕤懷著身子,不能叫她太過憂心,況且家里還是得留一個男人守著。
鐘雨彥一直沒有說話,鐘雪茹留意到他好幾回眼神已經移到了屋外,眸中隱隱藏了幾分不耐。他向來穩重,甚少會有如此神情,鐘雪茹心頭閃過些許別樣的興趣,又迅速地將它壓制回去。
薛氏囑咐了他們幾句,才放他們走。
鐘雨彥立刻轉頭離開,饒是鐘雪茹都要小跑幾步才跟上。他們去馬廄牽馬,鐘雨彥很少騎馬,但鐘成與薛氏本家都是騎獵出身,鐘家三個孩子自小修習,即便他無甚興趣,騎術也比京中大半兒郎好得多。
兩人各牽一匹出門,臨上馬前,鐘雪茹才得空說一句:“阿櫻不會有事的?!?br/>
“……嗯?!辩娪陱┏聊S久,輕聲應了下。
鐘雪茹心里有個猜測,又覺得那個猜測落在鐘雨彥身上很是詭異,現在這個情況又不適合多問。兩人躍身上馬,鐘雪茹建議道:“我們去衛所找鄭堂兄他們匯合吧?或者二哥哥,可是有有什么眉目?”
倘若不是,他與江元佑先前不會那樣說。
鐘雨彥思索幾息,卻搖搖頭:“未有實據,不可斷言。”
“好吧?!?br/>
鐘雪茹不再猶豫,揚手一揮,馬鞭拍打,雙腿夾緊馬腹,疾行而出。鐘雨彥馬不停蹄地緊跟其后,兩人抄了近道,沒多少功夫便已行至衛所外院,遇上正要帶人出發的鄭西亭。如鴻的腿腳快,與鄭西亭一起出門,兩人見到鐘雪茹具是一愣,如鴻一臉焦急地走到鐘雪茹馬下,勸道:“夫人,就讓鄭二公子帶人去尋。今日只怕要蹉跎許久,我送你回府吧。”
“不必勸我了,不見到阿櫻我不會安心?!辩娧┤闵裆粍C,如鴻也沒敢在勸。
鄭西亭看了鐘雪茹一會兒,立刻調了一隊人跟著鐘雪茹他們,一臉正色道:“大嫂放心,就算把街頭巷尾都翻個底朝天,我們也會把鐘二夫人找出來的?!?br/>
鐘雪茹渾身一震,很想糾正他的稱呼,可惜的是現在不是時候。她忍住了,卻聽見如鴻噗得一聲笑,再一看身邊的鐘雨彥,表情也沒有剛剛那樣嚴肅。她無語凝噎,但自己成了鐘雨彥的調劑,讓他不那么緊繃,似乎也是件好事。
她只能瞪如鴻一眼,然后問鄭西亭:“鄭二公子打算往何處尋人?”
“我正要問大嫂呢,大嫂可知道昨日在哪兒丟了人?”
鐘雪茹一無所知,只能指望鐘雨彥:“二哥哥,你昨日與阿櫻分開時,阿櫻可有說要去哪里?”。
鐘雨彥身子僵了一瞬,竟是不能立刻答出來。昨日馬車里,唐月櫻絮絮叨叨說了一堆,鐘雨彥其實壓根沒聽進去幾句,他對女兒家的事不感興趣,就連答應讓唐月櫻來送他也存了些迫不得已。而一次次的疏忽,堆積成了這般結果。
他緊鎖著眉頭仔細回想,他雖然沒怎么聽,但奈何記性太好,唐月櫻的聲音又軟又糯,稍不留神就黏在了心上。
“等二表哥回來,我想給二表哥量量尺寸,做件新的夏衣。”
靈臺一時清明,鐘雨彥說道:“夏衣……布坊?”
鐘雪茹聽見他的聲音,心思轉的飛快,立馬就想到:“先前我帶阿櫻去過侯府名下的布坊,阿櫻在那兒訂過幾匹料子,看來阿櫻是去取布料的!”
“布坊在哪兒?”
“我帶路?!辩娧┤慊厣硗松砗蟾囊魂犎?,揚聲道,“你們隨我走,鄭二公子,勞煩您帶人去相反處尋。”
“好!”鄭西亭連連點頭,“大嫂也要小心!我大哥先我一步出發,已經出城尋人了,如果大嫂發現了鐘二夫人的下落及時通知我們和大哥,弟兄們都會聽大嫂吩咐。”
鐘雪茹聽著有些別扭,還是沒忍住說:“你這大嫂喊的,會讓人誤會?!?br/>
鄭西亭反應過來,補了個姓氏:“江大嫂!”
她噎了一下,若不是趕時間,真想一巴掌朝著鄭西亭的腦袋招呼。
不能再繼續耽擱,鐘雪茹走在最前面,領著人馬與鐘雨彥往布坊趕。江元佑說了不要驚擾百姓,但衛所出動這么多人手,還是引來了不少百姓圍觀?;蛟S他們不太識得鐘雪茹,但跨馬游街的鐘雨彥卻是赫赫有名的,這新科探花郎的相貌著實出眾,讓人不記得都難。
一時間,鐘家昨日不見了人,著了官兵來尋,連城門都合了的消息傳遍京中。僅是都督的身份恐怕還不得如此囂張放肆,多半也是仗著那位永安候的勢。百姓皆道這鐘家三小姐嫁的好,也唯有永安候這般功勛加身之人才有如此底氣先斬后奏了。
此時宮中,皇帝人在養心殿,招了太子靖玙敘話。他斜倚在塌上,案上點了盞安魂香。近日事務繁多,探子回傳多國機要,昨夜他看了半宿,覺也睡不踏實。他閉目聽著靖玙說,靖玙說三停一,無聲的幾息之間,皇帝又會輕輕叩一叩扶手,示意他繼續。
劉公公急步入內,皇帝掀開眼皮,淡聲問:“何事?”
“回陛下,永安候與鐘都督有急事要奏。”劉公公又頓了頓,“奴才沒能攔住。”
“你若是能攔住元佑,那倒是稀奇了?!被实坌α艘宦?,情緒不明,“鐘成也來了是嗎,叫他們進吧。”
靖玙默不作聲地看著劉公公退出去請人,待到人徹底出了門,才說:“既然永安候有要事,那么兒臣先行告退。”
“不必,你留下聽?!被实圩绷松碜樱沉搜郯干峡煲急M的安魂香,“再取一支來,在多寶閣上?!?br/>
靖玙點頭應是,轉身往多寶閣走。安魂香放在不起眼的地方,他找了些會兒才瞧見,手剛一觸到匣子,便聽見門咿呀推開,兩個人的足步先進,是行伍之人,后面跟著的輕一些,應是劉公公。他頓在原地,借著多寶閣的阻擋,朝外望了一眼,江元佑身姿挺拔地站在皇帝面前,恭敬行禮:“參見陛下?!?br/>
身側是鐘成鐘都督,如今已是永安候的岳丈,靖玙眸光一暗。
“若朕未記錯,今日是你大婚三日回門宴?!被实鄣哪抗鈴慕右频搅绥姵缮砩?,“陪你夫人回門,卻將岳丈帶來了宮中?說吧,何事如此緊急?!?br/>
江元佑單膝跪地,揚聲道:“請陛下先恕臣無罪。”
“認錯倒是很快?!被实勖媛缎┰S笑意,“你若不說何罪,我如何寬???”
江元佑不說最懂帝王心思,也與皇帝交涉多年,摸清了他的脾性,他功高至此,皇帝卻從未起過壓制永安侯府的念頭,不過因為彼此心知肚明。皇帝這樣說了,必然是不會與他計較。皇帝也知曉他懂得分寸,說是急事,也不過提前向皇帝討了個說法,狡詐至此。
皇帝微瞇著眼,本朝武將以莽夫居多,若江元佑竟是驍勇善戰,不可能叫外族如此聞風喪膽。初時憑著武藝膽識闖出風頭,往后屢戰屢勝,多因他那聰明的腦子。
倒是看出了不少先皇口中老侯爺的風姿。
不過多時,江元佑便開口道:“昨日鐘家二嫂送二哥往京郊查案,歸家途中遭人劫掠至今下落不明。臣斗膽未奏請圣旨前拿著令牌著城防司閉了城門,由鄭家二位兄弟帶官兵尋人,或恐引城內動蕩,特來請罪?!?br/>
皇帝眉角一揚:“你倒也清楚這是大罪?!?br/>
“人命關天,事急從權,還望陛下海涵。”
皇帝越過江元佑望了眼鐘成:“所以讓鐘愛卿隨你一道,是為替你求情?”
鐘成躬身一拜:“事關臣家事,不該由侯爺一人擔責,臣愿與侯爺同罰?!?br/>
“朕可未說過要罰你們?!被实垡兄浛浚Z氣悠然,“若京中真有此等當街擄掠百姓的賊人,需盡快將其捉拿,移交大理寺審訊,元佑此舉雖是莽撞,但并無不可。起身吧,不必跪著?!?br/>
江元佑從善如流地站起身,目光朝多寶閣處一瞥,揚唇一笑:“原來元佑是打擾了陛下與太子殿下。”
語氣中滿是調笑意味,也辨不清是真的剛剛才看見靖玙,還是早就注意到。靖玙捏著指骨,手中握著安魂香,緩步走過來。江元佑正要朝他行禮,靖玙眉頭一蹙,立刻道:“免禮?!?br/>
方才皇帝都開口讓他起身,他哪能越過天子得江元佑一拜?靖玙內心冷嗤一聲,他果然不是個善茬。
皇帝看了靖玙一眼,慢悠悠開口:“方才元佑所言,太子都聽見了。京中出了此等歹人,百姓焉能安居?”
靖玙聽出皇帝的言外之意,將安魂香遞予劉公公,而后道:“兒臣愿為父皇分憂,徹查此事,定會給父皇與百姓一個交代。”
“嗯……”皇帝換了個姿勢,繼續斜撐著半邊身子,“此事還當由大理寺主審,太子……便去監察一二吧?!?br/>
“遵旨,兒臣告退。”
靖玙俯身領命,尋了適宜的借口,退出了養心殿,離去之前,他似乎朝江元佑看了一眼,又似乎沒看。江元佑巋然不動,連半分眼神都未曾分給他。
“鐘愛卿,你且先出去等候片刻,朕有話與元佑說?!?br/>
鐘成心知皇帝定然不會再為難永安侯府乃至鐘家,心中大定,應諾一聲之后,立刻轉身離去。劉公公替皇帝續上安魂香,不需多吩咐,自覺地將地方讓給帝王與臣子,去到外間候著。
殿內一時寂靜無聲,唯有安魂香飄出一縷裊裊白煙。江元佑聞過這種香,在他夢魘最為嚴重的那些年,老太君便向皇帝求賜過這安魂香,這是別國的貢品,宮中制香宮人雖多,卻無一人能調出這樣令人安睡的香來。
江元佑想了想,問道:“陛下近日可有煩惱?”
“朕憂思為何,元佑當真不知?”
江元佑笑道:“此番入宮,正是為解陛下之苦?!?br/>
皇帝聽罷,輕笑了聲:“來得倒巧。”停頓片刻后,他揚了揚手,“此事你瞧著辦吧,既是探花郎查的案子,那便一查到底,拿出證據來?!?br/>
“此番話,元佑可否當作陛下的承諾?”
“大膽?!?br/>
江元佑略一躬身,卻并無任何低頭的意思:“事關鐘家,累我愛妻,元佑定會追究到底。便是惱了陛下不愉,元佑亦無所畏?!?br/>
皇帝沉默著看向江元佑,只隔了一日,江元佑帶著鐘雪茹入宮謝恩的一幕又躍入腦海,伉儷一雙,羨煞旁人。別苑一場風波,皇帝并非一無所知,至于幕后之人是誰,誰又敢在皇家的別苑動手,此事不言而喻。
人世間自有情意,最是涼薄帝王家,他忽得感到一陣疲倦。
“朕允了?!?br/>
“多謝陛下?!?br/>
“既已成了婚,休沐也過。該做什么,你應當知曉?!被实蹞沃X袋擺擺手,“下去吧,朕困倦了?!?br/>
出了養心殿,江元佑沒有離開,也沒有立刻去尋鐘成。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果真等到一位管事公公。
“見過永安侯,奴才是替太子殿下來給侯爺傳一句話。”管事公公望了眼四周,見到處無人,壓低聲音道,“此事陛下既然交給了太子殿下,永安侯大可放心?!?br/>
江元佑勾唇笑了笑:“是么,那么本侯就代吾妻,謝過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的情意,本侯與愛妻,永生不忘?!?br/>
且終有一日,加倍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