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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共浴

    長劍流光飛射,近在咫尺!
    身體用盡全力,無法掙動分毫!
    一生至此,生平最險,身后是敵人,身前也是敵人,君珂眼睜睜看著那劍射來,劍尖逼人的寒氣已經透入心窩,臉色一片煞白。
    完了!
    不想兩生為人,竟然死在此處。
    君珂閉上眼睛,不是畏懼,而是此刻她想用最后清醒的意識,來好好回想這短短一路。
    “哧。”
    劍尖入肉聲響,熱熱的液體濺上她的臉,君珂霍然睜眼,看見面前沈夢沉,戴了精巧面具的臉,依舊可以看出微微發白。
    他微微斜肩,抵在她身前,左肩鮮血淋漓,被一柄明光晃動的長劍穿過。
    君珂心中一震。
    此時便是大羅金仙跳下來救她,她也不會比現在更驚訝。
    這是她生死大敵,兩人無數次欲置對方于死地,就在剛才,她還出手痛毆了他,兩次對他下了殺手。
    更重要的是,沈夢沉從來不是良善之輩,他永遠不會放過將敵人打倒的機會,怎么會以身相代?
    一怔只是一瞬間,隨即想起身后那神秘大敵,才發覺,剛才捆住全身的力量,忽然沒有了。
    君珂霍然轉身,眼角只看見灰色的身影,悠悠從洞頂上飄過去,那人影似散似凝,轉眼就從云滌塵砸開的洞里越過,落地時身形一聚,消失不見。
    地道里只留下他一聲短促嘶啞的笑聲,充滿惱怒和詭秘之意。
    君珂還沒明白發生什么,沈夢沉身子一栽,已經栽在她的肩前。
    “被你揍得……反應都差點慢了……”沈夢沉靠在君珂肩前,氣息低弱,君珂下意識要避,卻被這一句話頓時激起不安內疚,僵硬著沒動。
    沈夢沉眸子從睫毛下垂的角度斜斜掠起,悄悄看她,那少女似乎有點不能接受現實,始終不能調整好表情和心態,眼神有點茫然,忽然感覺到他偷窺似的注視,眼睛向下一垂。
    目光相撞,君珂心中一震,以前對沈夢沉警惕畏懼,從沒認真看過他的臉,此刻近距離看清他的眸子,才發覺他眸子也剔透晶瑩,璀璨如星光,只是瞳孔周圍,比別人多了一圈隱隱紅線,便顯得眼神神秘幽沉。
    這么近看這么美的一雙眼睛,是一種壓迫,君珂立即避開了自己的眼睛,沈夢沉卻忽然心情大好,眼神不避不讓追過去,肆無忌憚在她臉上溜了三圈,他也很少有這樣的機會近距離看君珂,此刻越發覺得,君珂比初見時美上不知多少,當真脫胎換骨,美玉羊脂,毫無瑕疵。
    他這么放肆的看,君珂當然感覺得到,惱羞成怒,肩膀一晃就要將他推開,沈夢沉卻向來猜人心意毫無差錯,比她還快地讓開,一伸手抓住穿過左肩的長劍,微一吸氣,慢慢向外拔出。
    要翻臉的君珂又頓住了,身前沈夢沉一身血染,長劍慢慢抽出時,劍鋒和骨頭摩擦發出嘎嘎聲響,聽得她渾身都在起栗。
    噗一聲輕響,鮮血噴濺,沈夢沉仰天一聲喘息,長劍已經拔出。
    半身染紅的三尺劍鋒倒提手中,他隨意看了一眼,把劍向君珂遞過來。
    君珂大驚,愕然抬頭。
    “現在……是殺我的最好機會。”沈夢沉淡淡微笑,“你想必已經等了很久了。”
    劍尖平平伸過來,劍身上的鮮血不住流動匯聚,在劍尖上漸漸凝聚成圓潤的血滴,滴滴墜落。
    那啪啪的聲音,像敲在君珂心上。
    現在殺他……
    現在殺他?
    沈夢沉沒有說錯,此刻便是他最虛弱的時辰,錯過這個機會,再想殺他,不知要付出多少艱難。
    君珂頓在原地,心中一萬次大喊――不要猶豫、不要遲疑,就像剛才一樣,心一狠眼一閉,一劍刺出!
    這天下,這復仇之路,從此便少了一個最為驚才絕艷的敵人!
    內心瘋狂吶喊,然而指尖顫抖,那一個輕輕的抬起接過的動作,竟然始終無法做出。
    沈夢沉一直凝視著她的神情,此刻微微一笑。
    這一笑淡而倦,幾分欣慰幾分滄桑,還有幾分淡淡的譏誚。
    隨即他將劍緩緩收了回去。
    “小珂。”他似乎漫不經心地道,“今日你放棄了這個機會,從此后,你再也無法殺我。”
    君珂一震,心中明白這是沈夢沉的又一攻心之計,他故意大膽放手,給自己殺他的機會,一旦自己放棄,殺氣一泄,落于下風,再給他敲上這么一句,從此之后有了心魔,只怕真的是無法再戰勝他了。
    一個動作,一句話,解決一個未來強敵。
    城府淵深的沈夢沉,果然從來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
    沈夢沉帶著懶而如意的笑,身子慢慢飄后。
    君珂忽然深深吸一口氣。
    再開口時她聲音清晰,說的卻是不相干的事。
    “去年納蘭君讓曾經落于我手。”
    沈夢沉身形一頓。
    “他當時為救我身受重傷,我都不需要殺他,只要我不救,他必死無疑。”君珂淡淡道,“但,我抱他闖縣衙,求名醫,自愿身投大獄,拿自己的命,換了他的命。”
    沈夢沉臉色一變,他知道君珂要說什么了。
    “納蘭君讓同樣是我生死大仇,在冀北事變之中,他才是主謀,我該和他清算的仇恨,不在和你的仇恨之下。”君珂也笑得譏誚,“可是我放過他,甚至救了他,你知道我當時是怎么說的嗎?”
    沈夢沉不答。
    “先清恩,再算仇,我不要欠下恩情永遠留下心魔,我要做一個光明通徹的君珂。今日我用命還你救命之恩,他日沙場相見,我必再不留情,哪怕付出百倍努力,也必你死我活!”
    一字字擲地有聲,沈夢沉臉色微沉,第一次用驚異的目光看準君珂。
    君珂卻恍惚好像聽見附近有微響,聽來像是一個人忍不住的微微嘆息。
    然而轉目四顧,卻沒有發現。
    “所以,沈夢沉,今天我不殺你,不代表我便放棄了復仇。”君珂凝視著沈夢沉,“他日再相見,但有任何機會,我必全力以赴!”
    一陣靜默,沈夢沉的身子微微顫動,在黑暗的地道里浮游如暮色霧靄。
    “好,很好,很豪言壯語。”半晌他伸手,點了點君珂,“但望你不要忘記,仇和恩時常相互糾纏;但望你不要忘記,你我同脈之體。”
    君珂一窒。
    “但望陛下不要忘記,我在這里。”華美的嗓音悠悠而來,地道里仿佛忽然亮了亮。
    君珂回身,梵因的身影幽幽浮現,對她露出一個歉然的笑,道:“君珂,剛才是蒼芩老祖,抱歉我來遲一步。”
    君珂微笑對梵因躬身:“謝謝大師又救我一命。”
    剛才背后威脅的解除,便是梵因及時到了,蒼芩老祖見自己落入君珂和梵因之間,不想冒險動手,化為灰煙離開,梵因不想打擾君珂和沈夢沉對話,也讓到了一邊。
    “此地不宜久留,出去再說。”
    三人再不說話,趁上頭護衛還沒趕來,出了地道。
    三人都有心事,所以都沒發覺,在他們離開后,也有一條影子,悄悄出了地道,那人注目著他們離開的背影,似乎發出了一聲悠長的嘆息。
    君珂三人直到云雷城西一個小山坡下,才停下來。梵因和君珂一邊,沈夢沉立在另一邊。
    “蒼芩老祖閉關到緊要關頭,無法離開他的密室太久,否則剛才難免一番惡斗驚動他人。”梵因對君珂解釋一句,轉向沈夢沉,“我有一言,陛下可愿聽?”
    沈夢沉淡淡瞥他一眼,“講。”
    “陛下此來,為解毒功反噬之苦,需要玲瓏塔,晶血空花和君珂的助力。”梵因道,“可惜依如今的態勢,便是君珂答應替陛下護法,陛下也不敢信,可是?”
    “我擒下她,封了她的穴,鎖了她的四肢,她不敢玩花招。”沈夢沉態度隨意。
    “你大可以試試看。”君珂冷笑。
    梵因和煦如故。
    “何必如此劍拔弩張?”他輕輕道,“各有所需,不妨合作。依我的意思,君珂拿出晶血空花,并為陛下護法渡過難關,陛下替君珂解了同脈之體,九轉玲瓏塔陛下用完,也請給了君珂。”
    君珂眼睛一亮,覺得這樣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可以拿回玲瓏塔,還可以解了那見鬼的同脈之體,以后對付沈夢沉,便不必再束手束腳。
    “想得倒不錯。”沈夢沉卻不同意,“九轉玲瓏塔可以給,同脈之體不能解。”
    “陛下是不是覺得,依靠和君珂同脈,便可保住自己一生無事?所以不敢解脈?”梵因微笑。
    “你在激將我嗎?”沈夢沉笑得更親切,“可惜從三歲開始,我便不再上這種幼稚的當了。”
    “皇帝陛下智慧天縱,當然不必吃這樣的虧。”君珂拉住梵因扭頭就走,“你就等著被你自己毒死吧!”
    沈夢沉臉色一變,忽然道:“讓梵因作保,讓他做我的人質,我便信你。”
    “不行!”
    “可以。”
    君珂拽住梵因就走,“你怎么可以答應這狐貍的條件?給他做人質?他趁機殺了你怎么辦?”
    梵因腳下像是生了根,一動不動,“小珂,沒事。”
    “別!”君珂語氣哀求,“我會有別的辦法解同脈之體的,相信我。”
    “君珂,你也要相信我。”梵因伸手,輕輕拿開了君珂牽住他衣袖的手。
    手指相觸,君珂還不覺得,梵因的指尖卻一顫,隨即閃電般讓開。
    “我愿意作保。”梵因看著冷笑的沈夢沉,“你提出你的條件。”
    “簡單。”沈夢沉漠然道,“你鎖住功力,并服下我的毒藥,等君珂助我恢復后,我自會給你解藥。”他笑笑,“只要你在,君珂就算再想殺我,也不敢下手的。”
    君珂暗暗咬牙,心想這狐貍倒當真是將她性子摸得透徹,確實,只要梵因因此被制,她絕對不敢再對沈夢沉下暗手。
    “你假如不給解藥呢?你假如恢復功力之后不肯給我解同脈之體呢?”君珂冷笑,“我又要如何才能信你?”
    “我沒必要對大燕圣僧下手,殺他對我沒好處。”沈夢沉淡淡道,“至于后一個問題,恢復功力可以和解脈同時進行,我需要一個月的時間恢復功力,期間要分成三個階段,中間要有間隔,我會同時給你解脈,到時有沒有效果,你自己可以看出來。”
    君珂想了想,云雷宗族大比也是延續一個月的時間,趁這個間隔去解脈再合適不過,“你是否打算介入云雷宗族大比?”
    “與我何干?”沈夢沉似乎毫不在意。
    君珂卻隱隱覺得,還是有點不對勁,沈夢沉這個人,向來手段多樣,從來不會一次只做一件事,一箭雙雕對他來說都算浪費,他都喜歡三雕四雕的。
    但此刻猜不出也問不出,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好。”
    “宗族大比結束,奪桂者和簪花者有一場比試,正好可以驗證一下成果。”沈夢沉笑得有點神秘。
    君珂冷哼一聲。
    “今天就可以開始了。”沈夢沉走到梵因身前,梵因微笑閉目,君珂緊張地看著,手指按住劍尖。
    沈夢沉看也不看她一眼,手指撥弦一般在梵因身上連揮,梵因悶哼一聲,臉色一白。
    君珂一眼看出這禁制十分霸道,伸手拉住梵因袖子,阻止的話還沒脫口而出,梵因一讓,沈夢沉遞過來一枚紫色藥丸,梵因毫不猶豫吞下去,君珂想去奪都沒來得及。
    藥丸下肚,梵因臉色一青,身子一軟,君珂大急,急忙扶住他,梵因似乎身處劇烈痛苦之中,渾身忽冷忽熱,微微痙攣,臉上青紅之氣交替閃過,看得君珂心驚肉跳。
    她半跪于地,扶住梵因,梵因在痛苦之中似乎喪失神智,一把抓住了君珂的手,緊緊攥在手中。
    他平時碰到君珂衣角都恨不得避開,此刻半昏迷,動作完全是下意識的,君珂一呆,卻沒有掙脫,梵因抵抗痛苦的力量越來越大,手勁也越來越大,君珂的指骨發出一陣嘎嘎的微響,眼看便要裂了。
    君珂咬牙忍著,一聲不吭,身后沈夢沉冷冷道:“放開他,點他腕脈!”
    “住嘴!”君珂痛得煩躁。
    沈夢沉一聲聲冷笑,半晌,眼看君珂痛得臉色發青,終于忍不住,快步上前,道:“梵因,你傷到她了!”
    只是這一句。
    梵因的手霍然松開。
    君珂心中一震,眼看梵因松開手,指尖還在自己發紫的掌背輕輕撫了撫,動作中似有歉意。
    他身處半昏迷之中,唯一敏銳的直覺,只給了她。
    君珂用力扭轉頭去,酸楚的感覺,潮水一般包圍了她。酸楚之后便是憤怒,回頭呵斥沈夢沉,“你給他吃的什么?你用心怎可如此狠毒?”
    “我的毒藥只有立即死人的,沒有可以茍延殘喘的,這是好不容易找出來最輕的一種。只不過他先被禁制,無法運動抵抗,稍微難受一點而已。”沈夢沉淡淡答。
    君珂哼地一聲回過頭去。沈夢沉嘴里的稍微一點難受,該是怎樣的痛苦?
    忽然聽見身后他低低道:“小珂,你什么時候,也會心疼我一次?”
    聲音極低,低到如夢囈,君珂幾乎以為自己幻聽,一回頭看見沈夢沉脫下面具,臉色白到透明,眼光落在她握住梵因的手上。
    兩人目光交匯,各自錯開,君珂垂下眼,把住梵因的腕脈,將自己的大光明內力源源不斷地輸送過去。
    梵因的痙攣漸漸止住,臉色也恢復了正常,只是更白了一些,越發透明如晶花,半晌慢慢睜開眼。
    他意識一清醒,立即切斷了君珂輸送的內力。
    “別浪費……你等下還要給他護法……”
    睜開眼的梵因,眼神清澈,倒映君珂一臉內疚不安的神情。
    隨即他垂下眼,看見君珂發紫的手,嘆息一聲。
    “對不住……”
    “別……”君珂將手藏進袖子里,“是我不好,害你吃這許多苦。”
    “你兩個說夠沒有?”身后,沈夢沉微冷的語聲傳來,“城南司南街北胡同巷正數第四個院子,原先的大長老府,君珂……”
    他頓了頓,泛出一抹奇異的笑,“我終于可以,放心地將自己交給你一次……”
    君珂一怔,還沒來得及想這句話的意思,砰地一聲,沈夢沉已經一頭栽在她身上。
    君珂一低頭,正看見他剛才掩得嚴實,此刻已經散開的大氅,肩上的貫穿傷猶自汩汩流血,淡銀紅錦袍已經變成深紅色,連帶厚厚的黑狐大氅都已經發沉粘膩,板結著深色的鮮血。
    他剛才一直閑閑而立,云淡風輕,以至于君珂都忘記了他的傷,此刻一眼看見,倒抽一口涼氣,想了想,只得伸手先點了他傷口附近穴道。
    順便查看了一下他體內狀況,果然發覺真氣流竄不穩,難怪壓不住這皮肉傷。
    她轉頭看梵因,梵因露出一絲虛弱的苦笑,低低道:“抱歉……”
    君珂看看他那狀態,指望他背沈夢沉是不可能了,暗恨今天沒把幺雞帶出來,不然就讓幺雞馱著,氣死沈夢沉。
    沈夢沉傷重,血腥氣明顯,君珂不敢雇車,只好自己護送,她又不敢將這么一只狐貍背在背上,怕他在背后搞鬼,只好抱住他,雙手僵硬地前伸,盡量避免身體碰觸。
    一低頭,看見懷中沈夢沉蒼白的臉,也快透明成梵因的臉色了,君珂從來看見他,都是華貴風流,運籌帷幄,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溫柔而又強硬無比地對待她,卻真的從未見他這樣將她依靠,虛弱無依,蒼白如此,像一頁薄薄的紙,瞬間就要被命運掀過。
    “有一次我看見他飛了起來,十分羨慕,他便叫我跳下來,說會托住我。”
    “然后?”
    “然后我跳下來了。”
    “然后……”
    “然后我腿斷了。”
    ……
    當初渦山山洞里的對話忽然響起,君珂心中再次一冷。
    當年那個失去所有友伴,被迫吃親友尸體維生的孩子,一開始,是不是也是這么蒼白無依?
    然后,因為沒有依靠,他被迫一日長大,被迫在陰毒中淬煉,在仇恨中滋養,在日復一日的折磨自己和被別人折磨中,強大。
    有誰知今日衣紫斑斕,不過昨日殷殷疊加的陳舊鮮血。
    君珂嘆息一聲。
    今天這情勢實在是太詭異了,真是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和沈夢沉和平同行,還不得不護著他。
    僵硬的手臂,漸漸軟了一點。
    這也許是一生里,唯一一次能有的和平相處,既然已經不可避免,便這樣吧,否則摻雜著仇恨與矛盾,對彼此也是折磨。
    風聲如許,她微微閉上眼睛。
    風聲如許,梵因輕輕垂首。
    風聲如許,沈夢沉閉著眼,嘴角一抹夢般的笑意。
    ==
    君珂剛剛下定的,要暫時對沈夢沉客氣一點的決心,和剛剛好轉點的臉色,在到達目的地后,唰一下消失干凈。
    就在她抵達沈夢沉暫住地的那一刻,她的身后,遠遠地出現了很多紅衣人,嗖嗖地落地。
    沈夢沉根本就留有護衛!
    他根本就沒有真正放心地將自己交給她!
    他明明有人可以護送她,偏要詐她一路僵硬為難地抱著他跑回來!
    君珂憤怒的小宇宙騰騰燃燒,惡狠狠把懷里的沈夢沉往地下一扔。
    沈夢沉的背,在接觸到地面前一刻平移三尺,悠悠飄起,在積雪斑駁的地面上立定,微微攏緊了大氅。
    他好像根本沒感覺到君珂的怒氣,一點心虛的表情都沒有,淡淡道:“跟我來。”
    君珂立在原地,胸脯起伏三次,扶著梵因恨恨跟上。
    這座院子有點破敗,據說是個被驅逐的長老的府邸,占地面積不小,但因為家族被逐,別人視為不祥,一直沒有人買,正好給沈夢沉拿來一用。
    據君珂的觀察,沈夢沉這次帶來的屬下人數不少,何況這還只是在府內的。
    不過沈夢沉現在身份不同往常,他出行,護衛多也是正常。
    三人一直走到最后一進院子,進了一間廂房,君珂一進去就冷哼一聲。
    寶帳銅鼎,珠簾翠幄,濃郁的龍涎香煙氣裊裊。
    這人真是奢靡華麗成了習慣,便是一個臨時駐地,也要搞成行宮。
    君珂忽然想起當初渦山那個白骨滿地,骯臟潮濕的山洞,有點恍惚。
    “請大師隔壁休息。”沈夢沉給梵因指了指一張鋪滿錦繡的軟榻,梵因將外面那層錦褥去掉,坐在了白布軟墊上。
    君珂跟著沈夢沉進內室,她也不在乎沈夢沉玩什么花招,她過來的時候已經發了暗號,她附近護衛也不少。
    穿過三重門,漸漸便覺得越來越熱,前頭慢慢走著的沈夢沉,手指一拉大氅束帶,大氅落地。
    君珂一怔。
    走不了幾步,沈夢沉手臂一揚,解開外袍。
    “喂你干嘛?”君珂立即開口。
    “你見過穿著衣服包扎傷口的?”
    “我去叫侍女。”君珂轉身就走。
    “沒有侍女。”
    “姑娘我不侍候。”
    “沒要你侍候。”沈夢沉在解腰帶,“內室有溫泉,里面有我專門配的藥,我要去洗一洗再包扎。”
    “我在外面等你。”
    “你要想解同脈之體,也必須經過溫泉藥浴改換下體質,否則會爆體而亡。”沈夢沉始終頭也不回。
    君珂半信半疑停住腳步。想了想道,“不行,我才不要和你一起泡……”
    “你泡你的溫泉,我泡我的。”沈夢沉下面一句話立即打消了君珂的不安。
    有兩個溫泉?像那種男湯女湯?
    君珂只好乖乖跟上去。
    越跟臉色越紅,越跟頭垂得越低。
    因為……
    沈夢沉一邊走,一邊旁若無人在脫衣服……
    外袍、腰帶、長褲、褻衣……一件件衣服零落在地,看見那些衣服,就能想到沈夢沉現在脫到什么程度,君珂耳朵發燒,不敢數那些衣服,也不敢抬頭,腦袋恨不得勾進領口里。
    眼角最后看見沈夢沉修長勁健的小腿,肌膚瑩潤,他平日行走時韻律奇異,此時便更加看得出那種特別優美而飄逸的步態……
    君珂趕緊把頭勾得更低。
    “砰。”
    她撞上了迎面的門板……
    腦袋硬生生把門撞開,君珂下意識一抬頭,眼前霧氣彌漫,彌漫的霧氣里,一具身體若隱若現……
    君珂唰地轉身,鼻子差點又撞到門板。
    就剛才那一眼,她已經看清室內只有一個溫泉,一邊轉身一邊問:“還有一個溫泉呢?”
    沈夢沉的聲音,在霧氣里似乎也有些飄渺,“就這一個。”
    “什么?”君珂大驚回身,一回身臉色爆紅唰地又轉過去,“你明明告訴我,你泡你的溫泉,我泡我的。”
    “對。”沈夢沉指指面前溫泉,“你泡你的,我泡我的,你可別侵犯我。”
    君珂:“……”
    “我走了!”她唰地拉開門。
    “成,爆體而亡不要怪我。”沈夢沉聲音懶洋洋的。
    君珂猶疑地頓住腳步,她現在可真不敢拿自己的命來賭沈夢沉說話的真假。
    “這是流動溫泉,是我引過來的水,加上藥物,等下泡過便不能再用,要排干之后重新引溫泉水。”沈夢沉淡淡道,“你不先泡?那你就洗我的洗澡水好了。”
    君珂眼睛一直,想起他鮮血淋漓的傷口――洗他的洗澡水,哦不!
    “我先洗!”她大喝一聲,旋風般轉身,甩掉大氅,噗通一下跳進池水,濺起好大水花。
    進水之后她便抽出腰間軟劍,橫在膝前,池子夠大,霧氣彌漫,不怕看見什么,沈夢沉遠遠在他那頭泡就好,如果敢靠近來,她不介意幫他順便凈身。
    沈夢沉微微一笑,“泡足一個時辰,時辰不到,反而傷身。”
    君珂不敢看他,聽他聲音卻覺得,似乎,好像,大概,有點得逞和狡猾的味道?
    隨即她眼睛一直。
    就著動蕩的水波,她看見水面上沈夢沉的倒影,他并沒有進入池水,反而在池邊坐下,將上身傷口,微微靠向水面。
    “你……你不需要泡?”君珂怔怔地問。
    “我現在傷勢未愈,元氣未復,抵不住這藥力,熏蒸一下便可以了。”
    君珂:“……”
    你妹,又上當了!
    沈夢沉夢一般的眼神,含笑瞟過來,“小珂,我想過很多次你出浴的模樣,如今終于得見。”
    君珂氣得滿臉通紅。
    那一抹酡紅盈盈在頰,越發顯得肌膚潤白如玉,頭發已經濕透,披在肩上烏黑發亮,為了行動方便,她大氅之內的長裙式樣緊身,此刻也緊緊貼在身上,清涼的池水里,隱約可見曲線玲瓏,并不是很清楚,然而那些蕩漾的水波,折射的光線,彌漫的白霧的朦朧襯托,越發令人想要探索女子美妙身體的奧秘,探索那秋水般的神韻,和楚楚的風致。
    沈夢沉的目光更幽深了幾分,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君珂何等眼神聽力,臉色更紅,身子往下埋了又埋,恨不得連臉都給埋了。
    “嘩啦”一聲水響,沈夢沉忽然進了水。
    “出去!”君珂憤怒,“你不是說你不能泡?”
    “我忽然覺得機會難得,泡了我也許會爆體而亡,不泡我一定立即爆了。”沈夢沉淺笑,牽引著君珂的目光往下一溜,示意她到底是哪里會“爆”。
    君珂的眼光牽到一半立即醒悟,戛然而止,抬手拍起水浪,擋住視線,拒絕被他控制,“出去!”
    “這是我的溫泉,要出去你出去。”沈夢沉倚在池壁上,懶懶笑道,“請,請。”
    君珂窒住,此刻她一身濕透,很可能一些該看不該看的都會暴露出來,這樣在沈夢沉面前站起來,豈不是要被他看光光?
    對面彌漫的霧氣里,那人膚光晶瑩,眼眸幽深如醇酒,笑意霧氣迷離,烏亮的長發已經松松散開,在水面上迤邐,一眼望去,艷如神祗,驚心動魄。
    君珂橫起自己的劍,盤膝而坐,閉目開始練功。
    有人卻不肯將她放過。
    君珂耳邊聽得那人時不時柔聲細語。
    “小珂,你的肩線真美。”
    君珂往下沉沉。
    “小珂,你的眉毛真黑。”
    君珂側轉臉。
    “小珂,你的頭發真亮。”
    君珂抬手把頭發扎起。
    “小珂。”對面的驚嘆聲似乎更喜悅,發現新大陸一般,“你長大了,胸比初見時大了一倍!”
    君珂:“!”
    “沈!夢!沉!”她忍無可忍,旋身而起,沈夢沉仰頭追隨她的身形,目光發亮,“小珂,你的腿好像比以前也長了……”
    君珂一個猛子撲下來,橫劍一拍,劍氣凌空,狠狠抽向沈夢沉的臉。
    便在此時,她聽見體內傳來細微的“啪”一聲。
    同時,屋頂上轟然一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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