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蒙蔽人們耳目的，不只是謊言，還有金銀。
    而且，在很多時候，金銀比謊言更為管用。
    收下李三思遞來的一錠金子后，王二十今日的第一單生意，也得開張了。
    “先生，你算什么東西？”
    這天機閣的弟子，果然是一脈相承，王十九行走江湖時候的口頭禪，被王二十說的順滑無比。
    王二十剛要裝模作樣的掐指作訣，卻聽到李三思說道：“我心中之志，可展翅否？”
    這下子，倒讓王二十有些摸不著頭腦，試探著問了一句，“敢問先生心中之志，是何等宏偉壯闊？”
    其實，這話他不該問，他如今的身份，畢竟是個算命的，連人家心中欲成何事都猜不到，那還做什么買賣？
    若是換了王十九來，定然裝成一副子了然于胸的模樣，再神妙莫測的說上一些連自個兒都聽不懂的所謂‘箴言’，然后留下一句——天機盡在此處，不可直言，只可參悟。
    顯然，王二十‘江湖騙子’的這條路，走的還不夠專業，也難怪他混的連肚子都吃不飽。
    不知怎的，李三思卻在王二十專不專業的問題上多作計較，而是給出了淺顯易懂的解釋，“想效仿前輩，為后輩留下些東西。”
    王二十心中恍然，原來，這位李先生是要著書留名啊，也是，這些厲害的文人，都有著書揚名的殷切心思，若是如此的話，這個問題可太簡單了，李先生是他見過的人中，最有學識的人物，比他師父王十八還要厲害，若是此等人都無法著書留名的話，這天底下怕也沒有多少人有資格了。
    定下心思后，王二十緩緩呼出口氣，面上擠出了一絲笑意，重重點頭，字字鏗鏘道：“先生心中之壯志，必克！必成！”
    李三思聞言，略感欣慰，為自己倒上一碗茶水，抿了一口，輕聲自語，“王二十，天人也。”
    趙政看向得意洋洋的王二十，心中頓覺好笑。
    狗屁天人。
    ......
    離開秦嶺后，寧不凡一路御劍疾行，歷經三日跋涉，抵達了北滄國與天風國邊疆接壤之地的千里崎嶇山脈，翻過兩座山頭，登高遠望，入眼便瞧見了一條黃濁巨龍。
    當然，不是真的巨龍，那些號稱‘神靈’的神獸，早在數萬年前就被人族先輩趕盡殺絕了，唯有一條被紅塵仙豢養的冰霜巨龍被封印在極寒之地。
    所謂的‘黃濁巨龍’，實際上是一條自西向東、奔涌不息的寬闊大河，此河蜿蜒盤旋，橫跨千里山脈，兩側皆與洛水大河想通，成了一條活水，因黃濁而得名為——黃河。
    據說，在數年前，這里還是一片幽然深邃的山林，但之后張火華從北滄國往天風國走，恰好遇見了封鎖洛水大河兩側的天風國數千將士，將士們倨傲輕慢，抽出兵刃要讓張火華繞道而行，可張火華那個寧折不彎的脾氣，聽了這話便抽刀而出，送了人間三刀。
    三刀過后，千里山脈被橫斷，無數泥土翻涌而出，連帶著一整個西門峽都被砍成兩半。
    那一日，塵煙高達千余丈，遮了天。
    那一日，洛水大河裂了口，漫了山。
    再之后，便是洛水倒灌西門峽，世間多了一條名為‘黃河’的洛水支流。
    這些，可都是江湖上膾炙人口的風流事跡，有說張火華三刀殺了三千人，還有人說張火華殺了三萬人，各種荒誕流言，數不勝數，不過大多數人也都是從這些極為離譜的故事里，才知道張火華破境入了不惑，且直入巔峰。
    這個故事，寧不凡聽蕭晨講過，也確實見過張火華，張火華也親口對公孫未說過，什么三千人、三萬人，那都是假的，其實他一人未殺。
    未殺，不是不能殺，而是不愿殺。
    自入不惑之境那日起，張火華便知道，自己的刀，是用來殺天的，而不該殺向人間。
    這般大志氣，也讓公孫未對張火華推崇到了極點，這才將‘斷淵’傾囊相授。
    不過，自從張火華與葉麟一戰過后，斷了一臂，便黯然退出江湖，據棋閣暗探傳來的消息稱，張火華最近一次顯露蹤跡，還是在數月前，與燕十三一道闖入鳳陽皇宮，搶走那個什么公主，寧不凡屬實有些記不清了，像是叫......櫟陽？
    無論在何時，以人力撼天，都是值得讓人敬佩的事跡。
    寧不凡站在西門峽一處斷崖前，凝目看著這條奔流不息的黃河，覺得壯闊異常，心中接連生出許多感慨。
    此世善用劍者，尚不知孰強孰弱，即便是修了天人劍道與問心劍意的寧不凡，說自個兒劍道無敵之時，還得看一看葉麟的臉色，可善用刀者，舉世看去，卻無人敢言能勝張火華。
    這位張先生，退隱江湖后，江湖便少了些味道。
    可惜了。
    寧不凡并非感秋傷悲之人，片刻感慨后，便收斂了心思，下山而去。
    如今的北滄國與天風國仍然處于戰時。
    此前，這西門峽留有不少天風國將士的把守，自從黃河顯露于世后，商旅、軍隊即便乘著大船，也難以逾越這條奔涌不息的渾濁河流，于是天風國便撤了此處駐守將士，后撤十余里，去了洛水兩側，繼續封鎖北滄國各處關隘。
    寧不凡身為一品劍修，自然無懼黃河洶涌，踩著一朵朵綻放的浪花，悠然前行，無論浪花如何翻騰，卻也濕不了他的衣衫。
    五十里后，寧不凡瞧見前方不遠處，有一件碩大無比的酒葫蘆，在湍急浪濤中，輕飄飄的劃過眼簾，當真是件怪事，不過當他定睛看去，便心生恍然。
    原來，這酒葫蘆上，竟有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正盤膝坐著，一手扶在葫蘆口，一手撐著下頜，愜意無比，似乎酣睡未醒。
    毫無疑問，這是位一品高手。
    只不過，這天底下的一品高手，大多數都是才剛破境，延壽之后，都可恢復青春面貌，此人面貌如此，倒是有些與眾不同。
    寧不凡來了興趣，邁前一步，掠過數十丈，恰好攔在老者面前，拱手笑道：“在下秦天，敢問老前輩名號？”
    須發皆白的老者眸子瞇開一條縫，打量了面前這位帶著斗笠的年輕人一會兒，如驅干蒼蠅一般，隨意揮了揮手，“滾蛋。”
    寧不凡倒也不惱，樂呵呵笑道：
    “在下是天風國、江南郡之人，前來北滄國是來尋訪老友。不過，眼下兩國勢同水火，洛水內外各處關隘皆被將士封鎖，不許旁人過路，在下便只好自黃河翻越，此處人生地不熟，想問一問老前輩，這鳳陽城在何處，老前輩若是愿為在下指個明路，在下自有厚禮相贈。”
    這話說的可謂謙卑至極，將態度也擺得極低。
    同為一品巔峰，寧不凡這般說話，已是給足了老者面子。樂文小說網
    不料，老者竟是嗤笑一聲，又是言簡意賅的兩個字，“滾蛋！”
    還未踏入北滄國，便窺得北滄國的江湖路，倒是有些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