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一邊揮動鋤頭，一邊輕緩開口，“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里有個老和尚......”
    這個故事的開頭平淡無奇且毫無新意。
    這個從前，指的是八千多年前的人間。
    那個時候，人間的武道極為昌盛，道、釋、儒、法、佛、獸、靈、妖、鬼、魔......無數傳承門派屹立，每隔百年便有驚才絕艷者登臨天門，躋身仙位。
    一位佛號為‘慧能’的佛門先賢，是位極為虔誠的尋道者。
    他為了追尋天地大道，歷經千辛萬苦，終于來到了傳說中的白玉山下，目中帶著憧憬，久久駐足。
    這座山上，曾經住著一位年輕人，這個年輕人在數萬年前傳給人間修行之法，被無數人尊稱為‘紅塵仙’。
    世人皆知，有了紅塵仙，方有人間武道路。
    但，當人間的武道漸漸昌盛之時，卻再也沒了紅塵仙的蹤跡。
    數萬年來、數不勝數的修行者為了尋覓這位仙人的蹤跡，也為了覓得一絲仙緣，前赴后繼的在世間尋找這座傳說中的白玉山。
    白玉山上，日夜都有濃郁的白霧環伺，這些白霧能夠阻礙天地靈氣，自成神妙陣法，凡人無法越過重重迷霧走入山中，唯有境界高深的武者，才能越過迷障，走入山中。
    慧能大師并非是頭一個來到白玉山的人，卻是頭一個敢住在山上的人。
    他在山上尋了半月，沒有找到那位傳說中的紅塵仙，于是便在山上修了一座廟，住了下來，潛心修道。
    數百年間，一位又一位大修行者來訪，但無一例外的都問出同一個問題——老和尚，這山上的白霧能夠遮掩天機，身在此山，即便是天順高手也會覺著氣機運轉生澀，實在不是人居之地，你區區不惑上境，為何敢住在此地？
    慧能淡淡一笑，回道——尋道。
    ‘道’這個字，在很多修行之人的眼里，等同于‘疑惑’。
    正因人類的無知與愚昧，才會對很多事情生出疑惑。
    有了疑惑，才要去追尋答案，而這個追尋答案的過程，便是所謂的‘尋道’。
    數萬年前，遠古荒人懦弱不堪，他們有了對神靈的憧憬，對自身能否有這般恐怖力量生了疑惑，才會立下圖騰，渴望神靈賜下力量。
    這便是一種尋道的方法。
    其中，一些不信奉神靈的遠古荒人走出深山，見到了一位擁有恐怖力量的年輕人，他們想要得到這種力量，以此保衛部落與族人，因此便苦苦哀求這位年輕人賜下傳承。
    這同樣是一種尋道的方法。
    慧能在很久之前，便對這片天地生了疑惑之心，于是他才會踏上漫長的尋道之路，他覺著......或許唯有為人間傳下修行之法的紅塵仙才能夠解答他的疑惑。
    因此，慧能便來到了白玉山，一住便是數百年。
    一日，天色微亮。
    慧能在溪畔挑水，遇見了個衣裳破爛的年輕人。
    這個年輕人的眼底帶著深深的迷惘，上前朝慧能行了一禮，張口便問，“我是誰？”
    慧能的心里，掀起波瀾，震撼許久。
    這是白玉山，凡人不可入。
    而眼前這人，能輕松走入山中，卻是個毫無境界的凡人。
    在這一刻，慧能便知道，此人大概......便是那位傳說中的紅塵仙了。
    只不過，這個時候的紅塵仙，似乎迷失了自我。
    于是，慧能搖了搖頭，又笑道：“你我有緣。”
    慧能收年輕人為徒，并為他取了一個名字——白凡。
    師徒兩人在山上潛心修道，一年又一年過去，足足二十年，在慧能的教導下，白凡逐漸懂得了許多事情，不再似之前那般迷惘。
    他又問慧能，“師父，我是誰？”
    慧能思慮少許，沉吟道：“這世上有仙路，逢機緣，得大道，可得長生久視，若是潛心修道，有朝一日入了仙人之境，便能知萬事，曉因果。”
    白凡懵懂問道：“師父，您可見過真仙？”
    慧能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話。
    他身為不惑上境的高手，活了七百多年，自然見過驚才絕艷之人羽化飛升，這......可稱得上真仙？
    足足過了半個時辰，慧能才緩聲道：“為師修了數百年道法，未曾見過真仙。”
    這一日，自知時日無多的慧能，帶著白凡走入人間。
    山上既然找不到答案，便只得去往山下。
    漫長的三十年過去，師徒兩人走過一座座山川，跨過一條條河流，足跡踏遍了四海八荒。
    慧能越發老邁，走起路來，顫顫巍巍。
    白凡卻始終是當年的模樣，時光沒有在他身上留下絲毫痕跡。
    終于，慧能走不動路了，要死了。
    他望著人間，長長嘆息一聲，帶著白凡回到了白玉山。
    臨終前，這位尋了一輩子道的老和尚，將白凡喚至身前，凝視著白凡的眸子，說道：“徒兒，為師要死了。”
    白凡輕輕點頭，問道：“什么是死？”
    慧能想了許久，解釋道：“死亡，是漫天飄散的晚霞，是涼風拂面的清爽，是為師尋了一輩子的大自由。”
    這句話......白凡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樂文小說網
    慧能氣息漸漸微弱，眸子卻越發明亮，輕聲呢喃道：“為師修行七百余年，未得大道，卻毫無遺憾，我輩修行人，睡在塵世是歸宿，徒兒，老和尚終于見到了仙。”
    故事里的老和尚，死去了。
    那座山還在，那座廟也在。
    白凡凝視著面前化作淡淡白光消散的師父，愣了很久，這是他第一次認識到，死亡......原來是再也看不到你。
    他在白玉山上修了一座大墳，在墳前重重跪下，沒有哭喊，只是平靜的跪著，跪了十年。
    這個十年，白凡一直在想那個始終想不明白的問題——我是誰？
    當他逐漸意識到，自己是一個永遠不會蒼老、死去的凡人后，開始明白，原來......我是仙人。
    白凡終于下山，決定再看一眼人間。
    可，剛下山，便瞧見了一位眸子像星辰一般璀璨的漂亮女子。
    白凡不由得放緩步子，凝視著這位女子的眸子。
    這一次，他沒有問‘我是誰’這個極為愚蠢的問題，而是問了個更為愚蠢的問題，“你的眼睛真好看，誰給你的？”
    女子愣了半晌，看著面前的傻子，沒好氣道：“我爹和我娘。”
    白凡點了點頭，從懷里拿出一枚石頭，遞了出去，說道：“我買了。”
    師傅說，想要一件東西，就必須要拿出另一件東西換、或者是買。
    這石頭，是他在白玉山上撿到的、最好看的一顆石子，這應該是他最珍貴的東西。
    女子嘴角噙著淡淡笑意，脆聲道：“傻小子，你姓甚名誰，是從哪里來的？”
    她倒是沒有被這話嚇到，反而覺著面前這個年輕人有些意思。
    白凡心頭微微泛起漣漪，猶豫道：“我......我名為白凡，但我以前應該不是白凡，我覺著......我應該是個仙人。我從白玉山上來，聽師父說......那是一座仙山。”
    女子心頭微驚，上下打量了一會兒面前的‘仙人’，詫異道：“你是不是......患有什么大病？”
    白凡點了點頭，如實回道：
    “我腦子確實有病，五十年前我剛遇見師父的時候，我還是個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如今，我應該是聰明了些。哦......姑娘，我還沒問過你的名字。”
    女子目光憐憫，搖頭嘆息，“你這可憐的傻小子，好好聽著，我是顧家二小姐，顧凝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