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七百年前。
身患絕癥、將要死去的羨魚,在最絕望與無助之時,被一位溫潤如玉的年輕仙人,帶上了一座浩瀚縹緲的山峰。
仙人名諱不可知,人稱紅塵,又名紅塵仙。
山峰名諱仙人起,清冷似月,又名白玉山。
紅塵仙說,會賜予羨魚永生,不死不滅,這是祝福。
羨魚笑中帶淚,對仙人恭恭敬敬的行了叩拜大禮。
自那以后,羨魚與小和尚在白玉山上捉魚逗蝦,其樂融融,山上沒有任何規(guī)矩約束,也從不缺少仙果瓊露,飽暖則眠,足眠則醒,這是莫大的自由,這世上還有比這更快活的日子嗎?
山中不知歲,一晃二十載。
可從山腳走上來的人,終究忘不了山下的風(fēng)景。
羨魚想回去看看父母,再看一看村子里的鄉(xiāng)親,還要帶小和尚一道下山,帶他看一看人間。
小和尚和善勸道——你我雖是人身,卻早已與凡人隔了山海之遠(yuǎn),凡人之壽命,不過百八十載,眨眼便過,似我等修道之人,動輒便能移山填海,還是......不下山的好。
悟道在于悟心,心境穩(wěn)固方能步步登天。
羨魚憊懶,又沒有修道的天賦,在心境這一方面,自然無法與小和尚媲美,得知小和尚不愿下山后,抄起藤條,將小和尚抓起,狠狠抽打了一頓。
小和尚見羨魚執(zhí)拗,便只得老老實實陪著羨魚一道下山。
山上的二十年,仿似兩日,一切都沒什么變化。
但山下的二十年,卻變化極大。
本是人煙稀薄的村子,興旺起來,整日陷在泥濘里的小路,也鋪滿沙石,甚至在當(dāng)初的河畔前,還修建了一座石橋。
羨魚沿著陌生的道路,茫然尋了幾個時辰,才找到了當(dāng)初的屋子。
推門而入的那一刻,她瞧見了白發(fā)蒼蒼的父母,不禁熱淚盈眶,哽咽難言。
那一日,羨魚同父母說了許多話,也說了許多山上的事情,甚至做出了要留在父母塌前,侍奉余生的承諾。
身為人子,這自然是該做的事情,但身為一位擁有悠長壽命的人,對凡人的感情越深,便會陷入泥沼越深。
小和尚出言阻攔,卻被打了一頓,只好獨自回山。
十年之間,羨魚的父母相繼離世。
留給她的,只有兩座墳塋。
在辦完了父母的喪事之后,她終于上山去了。
她尋到紅塵仙,問道——人不能永遠(yuǎn)活著,是嗎?
紅塵仙摸了摸羨魚的頭,輕聲道——不,你可以。
羨魚從這句話里,聽出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意思,心中隱隱有些害怕。
她抓著紅塵仙的衣袖,哽咽道——您呢?
紅塵仙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回山之后的羨魚,逐漸變得沉默寡言,她時不時會下山祭拜父母,也會趁著閑暇,找尋那些當(dāng)年一同長大的玩伴,說些閑話。
可隨著時間的流逝,歲月在他們每一個人的臉上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一道道皺紋泛起。
羨魚的兒時玩伴,不再是記憶里那些個面容稚嫩的孩子,兒時一個個蒼然白發(fā)的老人,然后......一個又一個死去。
羨魚哭了又哭,笑了又笑。
當(dāng)小時候經(jīng)常追在羨魚后面玩耍的最后一個伙伴離世之時,這位命不久矣的老人對羨魚說道——羨魚姐,我們真的很羨慕你,你遇見了仙人,可長生久視,活到地老天荒,羨慕......羨慕啊。
老人咽氣,哭聲一片。
但羨魚這次卻沒有哭,她只是平靜望著死去老人的面頰,久久無言,心中似乎壓了一塊兒巨石,壓的她喘不過氣。
自上山之日,遙遙百年過去。
她在人間,終于成了孤身一人。
歲月不曾磨滅她的芳顏,仍是十七八歲的豆蔻模樣。
可她的心中,早已是千瘡百孔,滄桑至極。
她再也不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了。
她越發(fā)沉默寡言,甚至心中冰冷一片。
又過百年,上白玉山的人越來越多,這座山也越來越熱鬧,紅塵仙每隔幾年便會講道傳法,但羨魚卻從不出席,甚至接連數(shù)載一字不發(fā)。
這些年,她偶爾也會下山一趟,待上幾年,但每隔數(shù)十年,她總會看到幾座不同的墳塋,然后......平靜凝望,直至夜深。
紅塵仙麾下的九位求道者,是虔誠的山上之人,而羨魚從始至終都是山下之人。
以凡人之心,得長生之道,若不修心,便是磨難。
某一日,小和尚拿著幾本秘籍找到羨魚,小心翼翼說道——我們與師尊要跨過天門,為人間殺仙去了!這些秘籍留給你,都是寶貝,若是我們出了不測......日后便無法再顧著你了,你總得修煉些道法,也能有自保之力。xしēωēй.coΜ
羨魚數(shù)百年沒有波動的情緒,忽而失控。
她抓著小和尚,聲嘶力竭的罵了起來,然后抱頭痛哭。
余下的八位求道者知道羨魚是紅塵仙親自領(lǐng)上山的女子,從來不敢對她不恭,羨魚抓著他們的大師兄破口大罵,竟無一人敢上前阻攔。
哪怕他們每一個人都有天順巔峰的修為,也是不敢。
最終,還是紅塵仙趕來,將羨魚帶走。
那一日,羨魚與紅塵仙大吵一架,驚了無數(shù)林間鳥雀。
她紅著眼睛,說道——你們誰敢死,我便恨你們一輩子!
其實,羨魚很害怕。
但,她的害怕,并不能阻止一切事情的發(fā)生。
不久之后,紅塵仙攜九位求道者登臨天門,浴血而返。
然后,紅塵仙散盡三魂七魄,辭別人間。
臨行前,紅塵仙摸了摸羨魚的頭,問道——我可曾與你說過,你的眼睛很漂亮,很像一個人?
羨魚凄然笑道——好好好,你愿意死,就去死吧,你算什么,我不稀罕!若是讓我知道你沒死,我就再殺你一次,殺你一百次!
那一日。
有三位求道者,在紅塵仙自隕之后,也選擇了斷性命,化作一縷幽魂,成為大燕、北滄、東荒三國的龍脈守墓人。
余下六位求道者。
柳村——李二狗、天機(jī)閣——王龜、摘星樓——葉靈秋、聽雨軒——云櫻、逍遙觀——半夏、九霄天孫乾。
創(chuàng)立不可知之地,封隱世外。
一個又一個熟悉的人接連隱世,獨自留在人間的羨魚,終于成為了人世間最孤獨的人。
孤獨而又絕望的在人間,又活了......整整三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