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十三雙手抓起馬鞭,輕喝道:“駕!”
車輪咯吱轉動,碾過坑洼不平的路面,朝山林外的官道方向行進。
若是有識得燕十三的江湖游俠瞧到這一幕,定會心生詫異——這堂堂江湖榜二,怎會屈尊駕車?
車廂內。
陳子期斜臥軟塌,閉目假寐,一只手放在桌案上,極有韻律的輕輕敲打,似乎是在想些重要的事情。
大黃狗蜷縮起來,將頭埋下,趴在桌案下,連連打盹。
藍喬性子跳脫,耐不住寂寞,卻又不敢招惹陳子期。
玩心上來后,心癢難耐,情不自禁的將魔爪伸向大黃狗。
她捧起大黃狗的頭仔細端詳一番,再捏捏狗鼻子,使勁揉揉狗頭,更極為大膽的將大黃狗牙口掰開,瞧一瞧交錯的利齒。
藍喬玩的不亦樂乎,時不時傻笑兩聲。
不得不說,大黃狗極為大度。
即便藍喬將它脖頸間掛著的半截木劍取下把玩,大黃狗也只是多看了兩眼,懶得搭理這個只會傻笑的小姑娘。
直到......藍喬提著大黃狗兩條后腿,往上掀起,要看一看這如此聰慧的大黃狗究竟是公是母。
大黃狗騰身而起,狠狠一口咬上藍喬的小腿。
“啊!”
這一聲驚呼,讓陳子期驀然驚醒,伸手摸向腰間短匕,面上一片煞氣。
“何事!”駕車的燕十三眉頭緊蹙,兩指并起,自虛空中凝結出上百道泛著寒光的劍意,繼而飛身躍起,猛然掀開車簾。
車廂內,藍喬抱著血流如注的腿,掩面痛哭,伸手指著蜷縮在桌案下的大黃狗,泣不成聲,“它......它咬我!”
燕十三微微一怔,搖了搖頭,心頭膩味。
他揮手將上百道劍意散去,繼續駕車。
陳子期看了眼大黃狗,語重心長道:“狗哥,這事兒你做的可真是不對。你說說你,咬都咬了,咋不一口給她咬死呢?我挖坑你填土,這事兒做的隱蔽些,料是無人察覺。”
大黃狗微微擺手——不至于。
藍喬聽著這話,竟是忘了疼痛,哭聲戛然而止。
陳子期斂起袖袍,蹲下身子,抬起藍喬血流不止的傷腿,從衣裳上撕下一大塊布條,仔細包扎,囑咐道:“行了,別哭了,傷口又不深,三兩日就能好。”
起身后,他又拍了拍大黃狗的頭,“這也快入夜了,你去山里采些外敷草藥,順便抓幾只野味回來,我們在前面等你。”
大黃狗抖了抖鬃毛,躍下馬車,掠過一道殘影,隱入山林。
藍喬抹了把眼淚,委屈道:“它咬我。”
陳子期拍了拍手,“定是你先惹惱了狗哥,否則它為何咬你?行了,你也別抱怨了,狗哥若真不留情,你這條腿可就要廢了。”
藍喬自知理虧,嘆了口氣,忽然輕嗯一聲,詫異道:“這大黃狗,還會采草藥?”
陳子期沉吟半晌,回道:
“柳村有位醫者,我喚她劉嬸。劉嬸的醫術雖不怎么精妙,卻極為熱絡為村里的人診治病癥,可我們村子里的人,身體都不錯,少有患病。”
“于是,這劉嬸啊,就三天兩頭將狗哥捉去,拿著許多不知名的草藥,在狗哥身上調用。這十余年下來,劉嬸的醫術倒沒怎么提升,可狗哥卻學會了辨認草藥,更通曉各種草藥特性。我小時候染了風寒或是受了外傷,都會提著一只燒雞,請狗哥出面采藥。”
藍喬捂嘴驚嘆,“好生厲害!”
“這算什么?”陳子期擺手,笑道:
“我記得,十七八年前吧,寧先生天天提著棍棒逼著我與寧鈺讀書。我倆覺著無趣,便把年幼的狗哥捉來,讓它陪我們一塊兒讀書,狗哥不聽話,我倆便狠狠揍它一頓,逼著它陪著我們一塊兒受苦,當我與寧鈺被罰抄圣人之言時,都是讓狗哥代筆,嘿,我們欺負了它整整三年,不過也是這個時候,我們與它結了仇。”
藍喬聽得入了迷,“然后呢,快說,快說。”
陳子期頗為尷尬,“然后......你也知道,狗長的比人快,三年時間過去,我與寧鈺個頭沒長高多少,狗哥卻長大了十幾圈,我與寧鈺聯手起來,也不是它的對手。”
“從那以后,它見我們便咬,下嘴極狠,毫不留情。我皮肉厚實些,無懼撕咬,寧鈺卻每日都被咬的遍體鱗傷,直到他跟著王大爺,學會了什么打狗棍法,才將狗哥震懾住。我嘛......不提了,說多了都是淚啊。”
藍喬眨了眨眼,“原來,你真是陳子期啊。可......江湖上那些不堪入目的兇惡名聲,都是從哪里來的?”
陳子期微微聳肩,攤手道:“這還用想,肯定是寧鈺那王八蛋干的,這廝在村子里時干了壞事就老往我身上推,我是真沒想到,這廝出了村子,竟還不放過我。不過......”
藍喬問道:“不過什么?”
陳子期清了清嗓子,笑道:M.XζéwéN.℃ōΜ
“不過,若是我先他一步走出村子,這江湖上惡名狼藉的人,便是他寧鈺了。可惜,那個時候,正是春分農忙之時,我放不下地里的莊稼,這才讓這小子捷足先登。時也,命也。”
藍喬想了一會兒,疑惑道:“他如此壞你名聲,讓你備受誤解,更是慘遭無數毒手,你莫非不怨他?”
陳子期思索片刻,面帶笑意,輕緩道:
“這些事情于你們而言,或許是天大的事情,但對我來說,不過是區區小事。我陳子期生來便是要做大事的人,似這等小事,從不會放在心上。即便我的名聲在江湖上,再臭上十倍、百倍,我也只會一笑置之。藍姑娘,你要明白,這世上再如何復雜的事情,也都是有跡可循,人在做,天在看,一飲一啄,皆有定數。所以我方才說——時也,命也。”
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真的很有魅力,像是天穹深處最耀眼的烈陽,遮了天幕,讓人不由得心生憧憬。
藍喬看著陳子期的側臉,一時竟有些癡了。
回過神后,她只覺著氣血翻涌,怦然心動,連忙捂著發燙的臉頰,埋下頭去,不敢再看。
她忽然覺著,這一輩子啊......怕是要交代到這里了。
——我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