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河朗聽聞此言,先是淡淡掃了眼涼州城下,旋即收回目光,輕聲嘆息,“童大人以為如何?”
他將多少日可以攻下涼州城的問題,復又拋給童貫。
童貫以為孟河朗仍然心有不悅,便拱手賠笑道:
“先前在下在中軍大帳所為,乃一腔熱血促使,雖魯莽了些,卻也是實在不忍天風國錯過如此大好時機,這才有過激之舉,萬望勿怪。不過......孟河將軍放心,待此戰過后,將軍仍是征西大將軍,而我童貫也自當入萬京面見陛下,自縛請罪。”
這話說得倒是不錯,不過若真的能夠攻下涼州城,去面見陛下只怕請的便不是罪,而是功勞了。
涼州于東荒國可謂極其重要,其附屬三郡二十七城若盡奪于手,不僅是擊破了東荒國的屏障,更為往后的滅國之戰奠定大勢。
因此,此戰若一舉奪下涼州及其三郡二十七城,定然是不世大功。
孟河朗已然是為征西大將軍,要軍功無用,但童貫僅僅是一個兵部侍郎,若能得軍功,定然能夠封爵世襲,也算是光宗耀祖。樂文小說網
如今,童貫眼見涼州將頗,免不了心生激蕩,大快人心之下,才樂呵呵的朝孟河朗賠罪告饒。
孟河朗瞥了眼童貫,拱手平淡道:“童大人,客氣了。”
童貫拱手回禮,揮出一臂指向涼州城,笑道:“在下私以為,憑我天風國將士的兇悍,明日晌午前,便能攻下城頭,將軍以為如何?”
說這話時,竟有些飄飄然。
市井閑談里,誰不憧憬那些——只言片語便引得萬軍大出、翻掌彈指便傾覆天下的神人。
如今啊,他童貫正一手操控著數十萬人的生死,正與二十余年來從無敗績的孟河大將軍對坐于高臺低案,揮斥方遒,指點江山。
于是,他說話間竟也拔高了音調,做出一副熱血激昂的豪邁模樣。
孟河朗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童大人目光如炬,戰法卓越,堪比二十余年前令天下聞風喪膽的白衣軍師寧立。”
二十余年前,東荒、北滄、大燕,三大霸主國林立,中原腹地則有十余小國艱難茍活,那時的天風國還是天龍國,不過這十余小國中極不起眼的一個。
也就是當初的太子、如今的皇帝陛下即為后,奉白衣寧立為軍師。
皇帝陛下親征,孟河朗、徐帥、胡將軍等人各率大軍,于那年落雪前一舉橫掃周邊小國,歷經數載,才終讓天下只存四國。
后,白衣軍師寧立為奠定天龍國龍脈,便孤身入東荒,斬其一半龍脈融于天龍,引摘星樓入天龍國,這才讓天龍國有了霸主國的資格。
之后便是天龍國改名為天風國,自封霸主國,震懾天下,而白衣軍師寧立則隱于世外,再無音訊。
想當年,白衣軍師寧立的威名,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如今啊,在天風國仍有不少老卒仍不敢忘那一襲白衣的絕代風華。
孟河朗說出童貫堪比寧立之言,本是嘲弄譏諷其不自量力。
未成想,這位兵部侍郎童貫竟展顏大喜過望,“此言當真!?”
這下,連孟河朗都凝噎半晌,不知該如何回話。
嘲弄一個人,不可怕。
可怕的是,你嘲弄一個人,那個人還偏偏將嘲弄當成了贊揚。
孟河朗輕輕嘆了口氣,拱手道:“童大人,有大將之姿。若是日后多多誦讀兵書,亦是有成為世間良將的潛質。”
童貫深以為然,覺著孟河朗越發順眼,索性坦露心扉,“不滿孟河將軍,我方才觀涼州城頭,見守城之人,不少都是無甲民夫,由此可見,涼州城內已無多少參戰之兵,而我們日夜不息的攻城,讓涼州已是疲于應付,此時應一鼓作氣,今夜子時,定然能攻下城頭。”
孟河朗聞言,微微皺眉,這童貫好生愚蠢。
涼州城足有七萬將士,如今不過三日,怎會盡喪?
無甲民夫上城頭,當是虛相,應是獄中死囚,換了百姓衣裳,上城頭送死,以此麻痹大軍。
由此可見,涼州城已然將大軍匯攏,聚集于城內,就是等著天風國攻入城內后,再以逸待勞。
涼州刺史藍田,確實不是泛泛之輩。
難怪攻伐涼州這些日子,十余次攻入城內的雪龍營將士,都沒有從內破開涼州城門。
待城門大開之時,只怕......
孟河朗收斂心思,望向涼州城的方向,緩聲道:“此戰若勝,乃童大人之功。”
若敗,童大人自當一肩扛之。
童貫以為孟河朗此言是在示好,大袖一揮,笑道:“若有戰功,在下自是不敢獨攬,全憑雪龍營將士奮不顧身,浴血奮戰。孟河朗大將軍,當得首功!”
“大可不必!”孟河朗忙擺手,揮手喚來手握筆墨絲帛正在記錄二人言行的史官,囑咐道:“好好記下,涼州之戰,若無童大人當機立斷,持帝王之劍削孟河朗統將之職,大定局勢。孟河朗無論如何是不敢攻伐涼州。因此,此戰無論勝負,乃童大人一人之功過,斷于孟河朗無關。”
童貫見此,心下大快,欣慰道:“孟河朗將軍果然大度,在下承情,日后必有所報!”
后報?
孟河朗面色微冷,微微搖頭便走下高臺,留下一句,“在下偶染風寒,欲回營帳歇息,童大人莫送,此功大人當獨享,無人敢與大人爭。”
童貫目視孟河朗走下高臺,以為是孟河朗不愿攬功,故此離去,心底五味雜陳,感慨道:“孟河將軍,是個好人啊!”
他先前,是否待孟河朗過于刻薄了些?
正自責時,余光卻瞟見涼州城頭已然盡是一片紅甲,雪龍營將士,竟再一次掠上涼州城,往城內攻去。
而這一次,連綿開來的數十丈城墻之上,盡是雪龍營將士,城下云梯仍有不少將士正奮力攀爬。
看來,無需到明日晌午,今夜過后,便能大破涼州。
童貫忙知會史官,“這都是陛下龍威庇佑,記下,快記下!”
史官聞言,不敢怠慢,提筆便落,‘三日奮戰,再上城頭,童大人欣喜雀躍,感念陛下圣恩。’
童貫欲看史官落筆之跡,卻被史官伸手阻攔。
童大人也不惱,畢竟史官就是干這個的,脾氣上來的話連皇帝陛下都無法看這史書。
他心頭振奮,站起身,負手而立,遙望涼州方向。
二十余年來,天風國戰天下諸國,未嘗一敗,此次攻伐涼州定也能一戰而大定天下。
這一戰,定要教那天下,皆曉得我童貫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