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一個(gè)時(shí)辰過去。
天幕內(nèi),寂靜無聲。
王大爺微微瞇眼,已是氣若游絲,卻仍嗤笑一聲,成,成!也算暢快!既然你等縮門不出,那咱們就好好聊聊......我說,你們聽著!
聲音很輕,卻滿是霸道。
我不希冀重開天門,這是后輩小子的事情,與我無關(guān)。但從即日起,人間修行之路要暢行無阻,二品可入一品。一品可入不惑,不惑也可入天順。
我雖不是什么好東西,但還是得替人間問上一句這壓抑了足足有三千余年的憤怒,你等當(dāng)真絲毫無懼?xしēωēй.coΜ
光幕之上,漣漪陣陣,卻未見動靜。
王大爺眉間微凝,捏緊手中誅仙殘劍,橫斷天地人間,冷聲道:倘若不答應(yīng),敢請仙謫凡,問我手中劍!
這十?dāng)?shù)丈高的天幕乃明字卷天書焚燒所化,天上仙人無法閉合,也不敢再出。
天幕內(nèi),終于傳來了一道冰冷聲音,如你所愿。
其實(shí),王大爺不知道的是。
先前,十余位仙人隕落,化作無盡金芒灑向人間,猶如斬天一臂。
他啊早已破了人間禁錮。
天下四國,無數(shù)游俠,在群仙隕落的璀璨金芒里,隱隱覺察到體內(nèi)桎梏不存,心潮澎湃。
更有不少處于二品聞道境巔峰之人,一步邁入一品,仰天長嘯,喜極而泣。
武道再續(xù)前路,一品之路大開。
前些月,有一位無名刀圣,斬天一刀,為刀之一道開前山。
今日,又有一位柳先生,手持一柄誅仙劍,殺的天上仙人膽寒不出,再為天下武道開前山。
二人,皆風(fēng)流,大風(fēng)流!
劍閣,一線天外。
燕十三邁入一品,劍意直沖云霄,抬眉望去,只見劍閣九山猛然激蕩數(shù)十道沖天劍意。
一瞬間,劍閣便有數(shù)十名一品高手降世!
我輩劍修,當(dāng)大興啊!
燕十三,這個(gè)鐵骨錚錚的漢子,遙望天邊那道璀璨紅霞,不禁涕淚橫流,躬身拜倒,哽咽道:前輩斬天開道之恩,晚輩刻骨銘心!
試劍臺階,山脈之下。
葉麟低眉看向身前倒懸劍胚,癡然笑笑,眼角含淚,自喃道:我的劍,成了!
他這個(gè)磨了十年劍、堅(jiān)毅到極點(diǎn)的人,哭了。
他這個(gè)剛直到倔強(qiáng)、向來不愛笑的人,笑了。
江南郡,無名山脈。
茅草屋內(nèi)。
李不二趴在一件棺槨前,酩酊大醉,忽而感覺到了什么,微微瞇眼,旋即搖了搖頭,站起身走出門。
屋外,歪嘴正領(lǐng)著手底下十余名山賊搭建簡陋屋舍,見李不二走出屋子,連忙諂媚笑著走了出去,躬身行禮道:大當(dāng)家的,可要飲酒?
行,一說話就有一股子匪氣。
一旁扎著馬步的趙政,微微頷首:先生,有何事吩咐?
李不二先是朝天外煙霞重重拜倒,高聲道:多謝前輩,為我后輩開山!
他起身后,掃了趙政等人一眼,輕聲道:你們啊,生在一個(gè)好時(shí)代......一個(gè)三千余年來,從未有過的好時(shí)代。
趙政正疑惑間,卻忽然發(fā)覺自家先生竟然一步踏天,腳踩花草,飛躍山野。
這......何似凡人?
這一刻,或許是三千年來,最振奮人心的時(shí)刻。
這一刻,武道徹底振興,妖孽資質(zhì)之人,再也不用陷于路斷。
北滄國,山脈之內(nèi)。
張火華,這位江湖俠客榜排行第一的刀修,抬首望向近若咫尺的三千里煙霞,沉默了會兒,恭敬拜倒:前輩為后輩開山,后輩當(dāng)隨前輩之志,奮勇當(dāng)先,踏歌而行!
晚輩感念!
話音未落,便一只腳邁入不惑門檻。
這一刻,整個(gè)江湖盡皆沸騰,無數(shù)人目光火熱,嘶聲吼道:多謝前輩!
他們永遠(yuǎn)不會忘記,萬劍斬仙的畫面,也永遠(yuǎn)不會忘記,有一劍修拔劍斬仙,向人間灑落漫天金芒。
或許......在他們臨終之前,仍會喝一壺辣喉烈酒,喚來兒孫,眼含熱淚,細(xì)細(xì)將這個(gè)故事再講一遍。
哪怕他們曾講過無數(shù)遍。
這,才像是真正的,熱血澎湃的江湖。
......
天幕之外,虛空之上。
斜倚柳樹的王大爺聽到了人間的大笑大哭,不禁咧嘴一笑。
人來這個(gè)世上,都會得到和失去一些什么。
這些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會留下些什么。
我給人間留下了一份希望。王大爺輕笑自語,旋即大袖一揮,將天幕徹底閉合。
他一人一劍獨(dú)戰(zhàn)群仙,受了極重的傷,將要身死。
只余下最后的一口氣。
王大爺......啊,不,不。
我們該稱呼他為柳先生。
柳先生一手捏著斷劍,一手拉著柳樹,拖著殘破的身子,哼唱著山歌,步步生蓮,走向人間,他還是回到了那個(gè)小村子。
柳樹,在一陣劍意繚繞下,重歸村口。
此時(shí)已是斜陽西下。
柳先生剛一躺下,斜倚樹干,見一只大黃狗搖著尾巴,奔赴而來。
汪汪汪!大黃狗伸出舌頭舔著王大爺衣裳沾染的黑血,尾巴,也不搖了。
柳先生拍了拍大黃狗的頭,大黃狗便聽話半臥,叫聲漸弱。
老伙計(jì)啊,咱倆上次聊的那件事情,如何啊?他兩指并起,一道璀璨問心劍意將半截誅仙劍纏繞,飛到大黃狗的脖頸,像是一件吊墜。
老伙計(jì),我要走咯。走之前,給你整一把劍,掛在脖子上,免你遭受旁人欺辱。子期不是要出江湖嗎,你跟著他,護(hù)著他。一人一狗,俠行天下,仗劍留名,當(dāng)真快哉,是了......
他輕輕拂過大黃狗的毛發(fā),嗓音低沉沙啞,是了,寧鈺那小子的拜師酒,我還沒喝呢,你啊,替我喝了,咋樣?
說著,又在掌心泛起淡淡白霧,涌入大黃狗的毛發(fā),滲入體內(nèi),我為你洗經(jīng)伐髓,雖不可修道,卻能延壽二十載,還有半截誅仙劍會護(hù)著你,足夠你橫行江湖了......哈哈!
唉他遙望遠(yuǎn)處溪流,見有一抹淡黃裙擺款款而來。
糟老頭子,從天上下來,不找我,找一條狗?王寡婦嗓音輕緩,走至柳樹旁,與他并肩坐下。
兩人四目相視,不由得一笑。
柳先生握緊王寡婦的手,輕聲道:莫要怪我。
嗯,大男人生來就該頂天立地,你為世間道理,我不怪你。王寡婦倚在他的肩頭,微微搖頭。
柳先生活了這么多年,本以為早就看淡了生死。
可在這一刻,享受著難得的平靜,竟有了一絲不舍。
身為劍修,連仙都敢斬殺的柳先生,這一刻,竟有了一些懼怕。
他緊緊握著王寡婦的手,緩聲道:倘若有來生......
話說一半,卻再也無法說出口。
逆天之人,真靈盡散,永無來生。
王寡婦抹了把眼角的水霧,噗嗤一笑,捏著柳先生下頜,將他擺正,你說。
柳先生自嘲一笑,終于留下一行清淚,哽咽道:倘若有來生,我不握劍了。
我啊,不握劍了。
他記得,那年步入柳村,是在夏日漸濃時(shí),蟬鳴高亢里,夕陽西下。
破鏡入一品后,抬眉便看見了溪畔浣衣的仙女,一眼便是終生。
柳先生還剩最后一口氣,他輕輕呼出,無數(shù)道劍意化作嘹亮蟬鳴,高亢刺耳。
在這嘈雜喧鬧的蟬鳴里,依然是斜陽西下,依然是兩個(gè)人。
恍惚中,他依稀聽到了耳畔有歌聲響起。
王寡婦流著淚,笑著唱道:太陽藏進(jìn)了大東山勒......
柳先生目光漸漸黯淡,面頰泛淚,嘴角含笑,終于死去。
歌聲,伴著蟬鳴,且送陽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