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一個人連自己的生死都不能掌控,這該是多么悲涼的一件事。
仵世子陽沒有說話,他知道在這一刻,說什么都是錯的。
寧立掀開書卷,細細看去,輕輕念出了兩個字,隱秘。
一片金芒自書卷溢出,飄向仵世子陽,漸漸沒入體內(nèi)。
一息過后,仵世子陽凹陷碎裂的胸骨,恢復(fù)如初,整個人看起來雖依然萎靡,但傷勢竟在一瞬間便痊愈。
寧立出言囑咐道:我將你的傷勢隱藏起來,看起來已然痊愈,但終究只是虛假罷了,至于重瞳,無法重現(xiàn)......莫要晃動身子,我?guī)闳ひ掅t(yī)者。
這是......明字卷天書?仵世子陽擺脫了時時刻刻的刺痛,聲音也不再像之前那般虛弱。
數(shù)月前,寧鈺已經(jīng)將日月明三卷天書盡皆交予李三思,雖做的隱秘,但仍被未湖樓的探子發(fā)現(xiàn)。
但......方才寧立所施展的,并非秘法,卻能出口成讖。
逍遙觀曾有記載,此非明字卷天書在手不可。
口圣人之言,便能融匯天地大道三千,方能一言而令天下。
寧立輕輕頷首,笑道:天書尋常人等看不得,即便看得,也無法摘閱。但在柳村時,我兒寧鈺天生魂魄不全,資質(zhì)愚鈍,卻能對其反復(fù)翻閱。不過,那時他還小,一字不識,自然也看不懂里面的符文含義。有一日,他將柳村另一個稚子痛毆一頓,犯了錯。我便突發(fā)奇想,讓其將三卷天書里的符文抄上三千遍。
天書不拘泥于文字符號,每個人看到的也不同,效用自然不同。倘若有人能夠?qū)⑵湔浵聛恚闶切碌娜硖鞎N覍⑽覂簩庘暸R摹下來的書卷細細翻閱過后,心底極其震撼。我發(fā)現(xiàn),他所摘下的日月兩卷天書效用與原書分毫無差,只是他眼里的明字卷天書,竟比我眼里看到的的要強橫數(shù)十倍。
因此,我毀掉了我兒寧鈺臨摹的所有書卷,只留下了明字卷,也就是手里這卷......悟書十余載,終是入了半步天順之境,持此書,也可與天順一戰(zhàn)。
仵世子陽輕輕呼出口氣,心里升起了許多猜測,此時卻不好直言,因此,便不再言語。
寧立左手輕抬,一團柔和的白光自虛空浮現(xiàn),將躺在凹陷坑洞里的仵世子陽身體托起,虛浮至半空。
然后,他走至王十九身側(cè),輕輕說了句:我已執(zhí)柄天機閣,王十九聽令。自此刻起,剝奪你天機閣第十九代入世行走之名,從此以后,你便不再是王十九了,生死再與天機閣沒有半分干系。
王十九目中盡是頹廢,片刻失神后竟跌倒在地,死死地看向?qū)幜ⅲа赖溃何彝跏湃胧佬凶咧耸巧弦淮胧佬凶咄跏擞H自任命,你即便手握天機令,未過問上一代入世行走前,也無權(quán)......說著,竟然自嘲笑笑,是啊,那糟老頭子不惑上境巔峰,閱覽天機,又怎會不知道此時所發(fā)生的一切。
大概......如今正以不惑觀人間,看著正在發(fā)生的一切。
將我親手養(yǎng)大、教我道法、賦予我入世行走之名的糟老頭子,竟然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理由便要聯(lián)同外人,指使同輩之人殺我......哈哈,殺不了我,竟又眼睜睜看著外人剝奪我入世行走之名,讓我成了一只喪家之犬,有趣啊,有趣。
王十九眸子忽而猩紅,仰天怒吼道:狗日的王十八,老子在洛水城算命算的好好的,你們說我擋了你們的路,我擋你麻了個比路!你要是想讓老子死,出來說一句話,老子立刻就抹了脖子!磨磨唧唧、扭扭捏捏還整他媽同輩人來殺我,跟個娘們似得!你們是不是他媽的喝多了假酒,得了什么大病!
狗日的王十八,糟老頭子,你給老子滾出來!
憤怒至極的咆哮聲回蕩在這片廢墟,久久無人回應(yīng)。
不知何時,王十九的臉上竟覆滿淚水,心徹底涼了。
寧立徑直向外走去,你既然知道了許多不該知道的事情,就應(yīng)該明白一件事。欲探知真相,必然要因此而付出沉重的代價。你的余生......便待在這座廢墟吧,三百年并不長。
他的聲音不大,傳到王十九耳畔,卻十分沉重。
這位被剝奪了入世行走之名的喪家之犬,猛然噴出一大口鮮血,眸子里盡是怨恨與悲涼,他咧嘴大笑起來,悲愴至極,哈哈哈......好好好!王十九這個名字爛得很,老子不稀罕!不就是入世行走嗎,老子不干了!這星幡......老子也不要了!
他拼盡全力將吊命的星幡狠狠朝天穹丟出,只見一道微弱光芒劃過,便破空而去,不知所蹤。
星幡離手后,王十九身軀內(nèi)外通透的金黃星芒徹底黯淡無光。
本以星芒強行擠壓在一處的關(guān)節(jié)、臟器、碎骨轟然散開。
噗!這個喪家之犬再次噴出一口黑血,帶著許多臟器碎塊,繼而轟然倒地,跌落深坑不起,陷入昏厥半死。
血液在他的身下溢出,渲染著極其悲涼的猩紅。
寧立回身看了眼,旋即收回目光,不再理會。
只是他剛向前踏出一步,整片天穹忽而被厚重烏云籠罩,云層如海嘯般狂躁,陣陣暴虐雷鳴像是兇獸嘶吼,忽而一道粗重?zé)o比的暗紫雷霆自天外而來,精準(zhǔn)無比的劈在寧立即將踏步的地面。
寧立眉頭緊蹙,仰天看去,只見遮蓋天穹的千丈雷云像海嘯般瘋狂旋轉(zhuǎn),漸漸凝聚成了一雙極為漠然的猩紅瞳孔。
地上的人迎著天上的瞳孔,對視了足足一柱香左右。
寧立終于妥協(xié),如你所愿,我留他一命。
說著,他隨手捏出一片白芒向身后甩去。
這片白芒帶著濃郁的生命氣息,劃破空氣,奔赴倒在凹陷坑洞里的王十九而去。
做完這些后,寧立伸出一只手,指著天上的幽深瞳孔,平淡道:王十八,只此一次,往后不可再有!你給我好好的記著,倘若再有下次,我便斷了你天機閣千年傳承!
這聲音很輕,卻帶著一股子睥睨天地的狂傲。
須知,上一代的入世行走里,便是逍遙觀出身的寧立,以霸道無敵之姿鎮(zhèn)壓了整整一個時代。
天穹之上的瞳孔徐徐散去,千丈雷云漸漸隱沒。
一陣寒風(fēng)吹拂而過。
整個化作廢墟的國師府,已然只剩下半死不活躺在凹陷坑洞里的王十九。
不,他已經(jīng)不是王十九了。
他被剝奪了行走之名,也被剝奪了王十九的真名。
他如今,只是個無名無姓且無家可歸的可憐蟲,喪家之犬罷了。
過了,很久以后,可能有三個時辰,也可能有三個夜晚。ωωω.ΧしεωēN.CoM
他半死半生,恍惚無神,意識陷入了無盡虛假和朦朧。
聽,他以嘶啞的嗓音呢喃自語:
我......我聽到了命運的囁嚅,是在呼喚我之真名。
我是誰,我是王十九,不......我是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