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莫大于心死。
一個走江湖的人,即便多么厭倦,都只會說,江湖無趣。
可是,當一個江湖人說出江湖已死的話,可見他的心,已經死去,可見他對于人間,已經徹底失望。
陳子期心中的愧疚,無法以言語表述。
他有些失悔,他不該與寧不凡見面之后就走向天譴之地,他該陪在寧不凡身邊,這樣的話,江湖或許就不會死了。
陳子期忽然將酒囊重重摔在地上,自嘲道:“當年,可是他慫恿我去地窖偷酒,現如今,他怎么連酒......都不喝了?”
藍喬看著陳子期這般模樣,有些心疼,從身后抱著陳子期,輕聲安慰道:“我不問了,你別難過,都會好起來的?!?br/>
陳子期情緒稍稍緩和,握著藍喬的手,說道:“走?!?br/>
藍喬沒有問去哪里,只是點了點頭。
兩人相繼離去之后,籠罩在后山的薄霧,循序合攏,將整座后山圍得水泄不通。
半個時辰后,端著一碗白粥的牛馬來到后山,見到薄霧合攏,沒有留出道路,默默的將白粥喝完,然后跪在地上,行了一禮。
他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但他知道,從這一日起,這座后山,便不靈了。
......
夜幕降臨,新月銜枝。
蜀郡劍閣迎來了四位最尊貴的客人。
當然,這四位貴客的忽然造訪,劍閣的弟子沒有發覺。
很多年前,事實上是在四千七百多年前,一位天順巔峰的劍修,尋到了一處劍意沖天的山脈,山脈攏共有九座險峰環伺,卻被宵小賊寇霸占,于是,這位劍修便殺光了這群賊寇,搶占了這片山脈。
之后,這位劍修發覺,九峰聚攏之地,百丈地脈之下,竟然藏著一處石門,此間劍意,便是自石門之內散逸而出。
他憑借天順巔峰的高深實力,強行開啟石門,深入之后,猛然發覺,這石門之內......竟然別有洞天,是一處天生的劍修悟道之地。
他的劍道天賦極高,在很短的時間內連闖三道試煉,最終留名石碑——宋定南。
宋定南見到最后一處試煉之地——王座祭壇。
雖然沒有成功拔出神劍,卻在此感悟劍道真意,一朝頓悟,便要登臨仙門,因感念一身強橫劍道無人傳承,便在這片山脈創立了一處宗門,名曰——劍閣。
自此,劍閣降世。
劍閣祖師宋定南,也在數百年后,成功跨過天門,登臨仙人之位。
那個時候的宋定南,實在是意氣風發,自覺天下無敵,沒有一合之敵,寂寞的厲害,他大概永遠也不會想到,在四千多年后,會被一位拿著赤紅誅仙劍的王大爺一劍砍殺。
數千年來,很多人都有誤解,他們認為是有了劍閣之后,才有了劍域,其實不然。劍域早就存在了不知多少萬年,劍閣祖師尋到了劍域并且感悟頗深,這才立下劍閣。
在不可知之地的古籍里,是這樣記載的——劍域,是紅塵仙誕生之地,王座祭壇擺著的七柄神劍,也是紅塵仙留下來的神物。
當然,紅塵仙的九位弟子,自然知道的更多。
譬如,三千年前伐仙之時,紅塵仙正是拿著掛在王座祭壇頂端的那柄仙人劍,而紅塵仙選擇殺身成仁之時,也是坐于祭壇頂端的王座之上,平靜的散于天地。
葉辰能夠闖過祭壇,拿起仙人劍,是因為他有足夠與仙人媲美的劍道資質。
寧不凡能以二品之姿拔出祭壇七劍,只是因為,他身懷紅塵仙的神魂,被劍域認作主人,否則,就憑他當初的那點兒微末實力,連石碑留名的資格都沒有。
如今的王座祭壇,空空蕩蕩。
整座人間,沒有比劍域王座,更適合紅塵仙的復蘇。
因此,三位天順地仙與寧不凡便來到了劍域。WwW.ΧLwEй.coΜ
......
‘咔咔——’
隨著寧不凡的輕輕揮袖,石門緩緩開啟。
他往前踏出一步,直掠百丈,一瞬便越過三道試煉,直入王座祭壇。
仍然是七層臺階,仍然是王座空蕩,王座之上,葉辰當年留下的鮮血,早已干涸發黑。
眼前的一幕,熟悉又陌生。
寧不凡走過一層層臺階,輕輕摸向巨大的王座,心中終于泛起淡淡波瀾,上一次來到這里,還是十四年前,十四年的光陰一晃而過,物是人非,時過境遷。
若是在融入最后一魂后,寧不凡能夠如愿死去,他的心中便會永遠存著最后一份遺憾。
沒有親眼看到葉辰復蘇。
十七年蟬,為何......偏偏是十七年。
寧不凡緩緩坐于王座,兩手搭在冰涼的扶手,掃了眼姍姍來遲的三位天順地仙,忽然問出了一個問題,“你們是不是覺著,方才我與你們說過的那些話,皆是戲言?”
三人愣神,不約而同皺起眉頭,目光不解。
寧不凡身子略微前傾,似笑非笑盯著三人,緩聲道:
“七年前,我想起了許多記憶,雖然有些模糊,但我大致明白,世間生靈,尤其是人,生來便負有原罪,即便是紅塵仙,也是身負原罪。數萬年前,祂自劍域醒來之時,將自身原罪撥出,鑄成七柄神劍,落于王座祭壇,這便是所謂的七宗罪之劍——暴怒、傲慢、嫉妒、貪婪、暴食、色欲、懶惰?!?br/>
“十四年前,我就在想,既然葉辰能夠取走仙人劍,為何不先取走這七柄神劍,后來......我才想明白,不是他不拔,而是他拔不動。數萬年來,紅塵仙將自身佩劍——仙人劍,懸于王座之頂,正是為了鎮封七宗原罪,唯有先取走仙人劍,才能拔出七宗罪?!?br/>
說到這兒,寧不凡話語稍頓,以手撐起下頜,譏諷道:
“你們以為,只要我融入紅塵仙最后一魂,便會失去所有的原罪。既然我無罪,無論我是誰,都會成為人間的護道者,那么,我此前威脅你們的那些話,都會落到空處,對否?”
三位天順地仙面色微變,瞳孔猛地收縮。
寧不凡輕敲桌案,若有所思道:“若是......我將七原罪,收回來呢?”
他一伸手。
散落于人間的七柄神劍驀然出鞘,劍鳴沖天,瞬息飛躍數千里山河,直入劍域,落于祭壇。
七股凌銳劍意泛起各色光芒,將整座宮殿映得流光溢彩。
寒意森然。
單手托著天地棋盤的半夏怒不可遏,大聲呵斥,“不可!”
寧不凡猛然一巴掌將半夏扇飛數十丈,“呱噪。”
下一刻,他單手虛握,天地棋盤驀然倒飛,被握在手中,兩指倒扣白玉棋面,天地棋盤像是鏡面般,寸寸龜裂,隨著‘咔嚓!’的清脆響聲,整件棋盤終于破碎。
一道虛幻朦朧的殘魂,自棋面緩緩升騰,繞著寧不凡滴溜溜亂轉。
臺階下,葉靈秋與王龜早已心頭掀起狂瀾。
半夏一邊吐血,一邊大步向前,猛然拔高聲調,“寧鈺,你可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
“我在你們眼里,不是罪惡滔天的人嗎,我既然是個惡人,自然要做惡人該做的事才對啊,這有什么好奇怪的?”
寧不凡一邊說著,一邊隨手拿起一柄七宗罪之劍,劍身反復流轉的劍意繞著他的手臂緩緩纏繞上他的身軀,沒入血肉,之后,這柄神劍竟然像煙塵般,循循飄散,散于天地。
忽然,一股狂躁怒意猶如江河倒灌般襲入心頭,渾身血肉都在戰栗,身心沸騰。
半夏目眥欲裂,正要說話。
寧不凡忽然抬眉,對半夏說道:“此劍暴怒?!?br/>
半夏腳步一頓,聲音戛然而止。
寧不凡的意思是——膽敢再進一步,我必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