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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英雄

    當(dāng)無盡的光焰沖上天空,濃重的黑幕被撕裂了。
    所有的黑暗都在那一瞬消失無蹤,無盡的浩蕩光芒仿佛匕首,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光和熱在一瞬間毀滅了一切,又在一瞬間消失無蹤。
    只留下了慘烈的空洞。
    就像是有什么怪獸彎腰,伸出脖子,在筆直的大廈上咬了一口。于是一個半球形的巨大空缺出現(xiàn)在了大廈的腰間。
    凄冷的風(fēng)聲卷著飛灰吹過,透過龐大的空洞飛入夜空中。
    以軍事堡壘為標(biāo)準(zhǔn)制造的大廈沒有因為這近乎腰斬的慘烈傷害而折斷,依舊頑強屹立在大地之上。
    暴雨重新落下,潑灑在墻壁上。水珠沿著樓層的裂口滴落,落盡燃燒的火焰里。
    在爆炸的正中心,一切都被摧枯拉朽的湮滅了。只有恐怖的高溫還沒有消散,依舊徘徊不去。被燒化的樓板和墻壁變成了赤紅色的粘稠液體,流淌在焦黑的墻壁上。它們緩慢的凝固,散發(fā)著干涸又絕望地光芒。
    而就在火焰之上,一粒焦黑的肉芽懸浮在高溫之中。
    拇指大小的肉芽依舊殘存在爆炸的正中心,在火焰和高溫的折磨中它不斷的焦黑、變質(zhì)、腐爛,又在瞬間重新生長而成。到最后,反而抽取著空氣中的熱量而開始發(fā)育自己,頑強而瘋狂。
    就像是惡魔的血肉一樣。
    在一瞬間的高溫中它化作了飛灰,在一瞬間的氣壓中它被碾碎成肉醬,在火焰的燃燒中它變成了焦炭。
    可是它還依舊活著。沒有死去。
    現(xiàn)在。它活過來了。就像是終于適應(yīng)了這地獄一般的環(huán)境,將自己改造成了能夠在其中生存的生物,它開始擴張、增殖
    一道粘稠地血水從其中滲出,就像是潺潺地小溪,無止境的從拇指大的肉芽中涌出。肉芽在血水的灌溉之下增長,變成了拳頭大的模糊肉塊,然后,跳動起來。
    那是心臟!
    緊接著。復(fù)雜的血脈宛如樹枝的枝杈,從心臟之上開始增長。先是冠脈循環(huán)完成,緊接著是上腔靜脈、下腔筋脈完整的體循環(huán)誕生。赤紅色的血液就在血粼粼地血管中流淌。緊接著是骨骼,在爆炸中瞬間氣化的金屬骨骼重新受到了感召,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變成了一副完整的骷髏。
    內(nèi)臟開始迅速的萌發(fā),膨脹,生長在了屬于自己的地方。
    到最后,血肉從虛空中重組,誕生從胸腔。到四肢,最后長出了血肉模糊的臉。
    那一張模糊的面孔在抽搐著。斷裂地筋肉彌合在一起,重新組成了完整的組織,鼻軟骨從血肉之下隆起,回到了自己的地方。
    漆黑地眼洞中,兩只冷漠地眼眸從血水中出現(xiàn)。
    血水宛如瀑布一樣從他四肢百骸中涌現(xiàn),促進(jìn)著皮膚地重生,到最后,他落在了半凝固地?zé)霟崃黧w中。仿佛從一個殘酷子宮中誕生的新生兒。
    任由火焰燒灼著自己的身體,他彎下腰,瘋狂嘔吐,發(fā)出模糊的痛苦咆哮,就像是野獸撕裂了母親地身體,破腹而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痛苦地聲音漸漸熄滅了,被喘息地笑聲所替代。
    屈青陽抬起頭,任由冰冷地雨水潑灑在自己地身上。
    所有的火焰都熄滅了,他站在廢墟中,近乎瘋了一樣地大笑著,像是要向已經(jīng)尸骨無存老師展示自己的存在。
    這是一個絕好的笑話,足夠為之笑出眼淚。
    “你!看到了么?”
    他按著自己心口瘋狂跳動地心臟,向著天空大笑,大聲宣告:“我還活著,我死了,又重新活過來了你殺不死我!過去的時候殺不死,現(xiàn)在也一樣!”
    他大笑著,表情卻凝住了,怔怔地看著雙手:“原來原來你真的是想要殺掉我的啊、”
    他忽地張開口,痛苦地干嘔,嘔吐出一截干癟的肉芽那是已經(jīng)在爆炸中幸存,卻為了重組身體而喪失掉所有力量的‘能力武裝’。
    不死之人、怪物之王,長生者、皇帝,以此等稱號為名的能力者拉斯普卿曾經(jīng)在放逐之路上做過一筆交易。
    交易的另一方是在煉金學(xué)界以邪道聞名的煉金工坊血肉磨坊,它們通過自己在血肉煉金方面的技術(shù),成功地通過‘拉斯普卿’的血肉為媒介,復(fù)制了他的‘不死性’,
    生命不再只有一次,只要將它植入心臟,在啟動之后就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殺死他。哪怕在一瞬間灰飛煙滅,也能夠重生。
    在火焰里,它會令宿主長出耐熱的甲殼,在深水中,它能夠令宿主進(jìn)化出魚鰓和抗衡水壓的內(nèi)臟。寒冷的外太空真空里,它能夠讓宿主進(jìn)入長達(dá)三年的深度睡眠
    屈青陽在三年之前植入了它,自那時起,它便成為屈青陽最隱秘的底牌。云叔最后同歸于盡的自爆沒有殺死他,反而為他斬斷最后地枷鎖。
    當(dāng)干嘔終于停止時,他抬起頭,任由雨水潑灑在臉上,撒入空洞的眼瞳。
    “果然這里是個很糟糕的地方啊,每次回來總會碰到很多糟糕的事情。”
    他擦著嘴角的污穢,露出獸性的笑容:“果然還是從世界上抹除掉比較好。”
    呢喃在風(fēng)中消散了,被雨水吞沒。
    沉默地下屬們匯聚在他周圍,為他遞上了嶄新的衣服。
    毫不慚愧于自己的赤裸,屈青陽緩慢而認(rèn)真的穿上了自己的新西裝,襯衫,長褲,外套,乃至最后一顆扣子都無比認(rèn)真的扣好。
    “算算時間其實也差不多了吧?”
    他忽然輕聲問。
    在他身后,半身被血染紅的下屬點頭:“已經(jīng)過去五分鐘了。”
    “算了,終究不能將希望寄托在那幫旁觀者的身上我們自己上場。”
    屈青陽接過了漆黑的手槍。嫻熟地拉動槍筒。他扭動了兩下脖子。在清脆的骨節(jié)摩擦聲里。他發(fā)出了命令:
    “按照計劃著來,將這個地方推平,一切資料都銷毀掉,所有儀器都給我砸碎。”
    下屬點頭:“已經(jīng)開始了。”
    “還不夠。”
    屈青陽搖頭:“這個夜晚太黑了,我需要一點亮光。把所有的抵抗者都拖出來,從最高的地方丟下去,別忘記撒上鋁熱劑點燃既然他們喜歡燃燒自己照亮世界的話,那我們就幫他們一把。”
    下屬點頭:“保證完成。”
    “還有”
    屈青陽停頓了一下。眼瞳亮起了煤炭燃燒的暗紅色:
    “把錢麗珍,那個老女人找出來,殺了她,將尸體舉起來豎在廣場上,要在所有人都能夠看到的地方。”
    下屬們在黑暗里笑起來,同他一樣。
    他們在這個寒冷的夜里呼出了熾熱的吐息,吐息像是來自于地獄里,帶著硫磺的味道。
    在他們的背后,數(shù)百具沉重的鐵棺無聲地從地面上長出。它們被寄存在那些人的影子中,隨著時限的到來而解開了封印。
    隨著雷霆的呼喚。鐵棺之下猛然鼓起一個個令人驚懼的輪廓,四方的形狀在迅速的崩潰。直到最后,被自內(nèi)至外撕裂成遍地的殘骸。
    宛如死者復(fù)蘇。
    一只金屬鑄就的骸骨之手從棺木的碎片中伸出來,緊接著是如刀鋒一般尖銳的手臂,嵌滿了各種武器和機械的胸腔,以及烙印著雙頭鷲紋章的頭骨。
    一百六十一名金屬骷髏從地上爬起,他們像是某種人類和昆蟲的骸骨結(jié)合體,生著四條手臂,頭戴著慘白的骨冠。無數(shù)像是扭曲人臉一樣的圖紋遍及在它們的骨骼上,那是束縛在它們身體內(nèi)部的靈魂。
    制造它們的煉金術(shù)師用上千人的骨灰鍛造了他們,為它們加冕,將它們稱為‘骸骨皇帝’。這是屈青陽為這個城市準(zhǔn)備了十年的禮物。
    一支和他一起從地獄中歸來的亡者軍團(tuán)!
    “能夠再看到它們,真開心啊。它們和我一樣,迫不及待”
    沐浴在暴雨中,屈青陽的臉上覆蓋著雨水,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可雨水的輪廓分明形成一個笑容:“將信號打出來罷。”
    “將那群心中還存有僥幸的人從美夢中喚醒,告訴他們誰來到這里。讓那群心存猶豫的反抗者明白下場如何,告訴他們再無退路可言。”
    于是,慘白的光芒升上了天空。
    就像是熾熱的流光從地上飛起,在升上天空時轟然裂開,如刀鋒一樣在陰云中鐫刻下了傷痕。扭曲的傷痕在狂舞著,仿佛鷲之雙翼。而四點擴散開來的紅芒,則是獵食者的眼睛。
    暴雨霜風(fēng)之中,雙頭之鷲凌駕于萬物之上,就此駕臨這個風(fēng)雨飄搖的魔都。
    舉世一窒。
    -
    當(dāng)周離看到那一團(tuán)火紅從天空中升起時,他沒有來得及從天而降,阻擋這一切的發(fā)生。
    太晚了,實在是太晚了,一切都來不及,因為已經(jīng)發(fā)生。
    他站在寂靜的街道上,怔怔地看著遠(yuǎn)處那一團(tuán)火光飄散,風(fēng)和雨將飛灰的味道送到他的面前。他知道云叔還留在那里,他想要趕過去,可已經(jīng)晚了。
    他死了。
    在暴雨中,他低下頭,忽然有些沮喪。一直以來雖然云叔那個混蛋一直坑他,但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或許是真的有幾分友情在的。
    他的朋友不多,可是一個一個的都死了。
    所以他很難過。
    他停止了狂奔,扶著膝蓋在地上喘息,雨水潑灑在他身上,帶走熱量,卻令他焦躁。
    在以前這個城市這么熱鬧,哪怕晚上也會燈火通明,可今天這里像是睡著了,悄無聲息。
    這個城市這么大,又這么空曠。放聲喊一嗓子卻傳來了空洞的回音。
    就像是一座空巢。
    他疲憊地坐在街角,靠在消防栓上,揉著自己濕透的頭發(fā)。想要整理清楚思緒。可是越來越亂。
    然后。時間靜止了。
    在那一瞬間,萬籟歸于俱寂。
    雨聲消失了。
    周離抬起頭,看到天空中落下的雨水停滯在自己的面前。
    它們懸浮在天空中,是最完美的水滴,折射光芒時便瑰麗的不可思議。
    光影在晃動,交織,震動,發(fā)出了熟悉又冷漠的聲音。
    “許久不見。你還是這么軟弱。又沉默,又不爭氣真是讓我難過,你究竟還是不是我養(yǎng)大的那個孩子呢?周離。”
    蒼老的聲音傳來,周離轉(zhuǎn)過身,看到了虛幻的場景。
    那是一個已經(jīng)顯現(xiàn)出老態(tài)的中年人,他撐著一把黑色的傘,站在雨水中,可落在傘上的不是雨水,是白色的雪花。就像是千萬里之外投影過來的一個倒影,虛幻又飄渺。
    可是當(dāng)看到他的眼瞳時。他便沉淀下來了,宛如化作實質(zhì)。他穿著黑色的西裝。永遠(yuǎn)筆挺,斑駁的白發(fā)一絲不亂,像是隨時準(zhǔn)備去參加別人的葬禮。
    開始時,周離覺得自己產(chǎn)生了時間停止的幻覺,可在看到他的時候,他卻忽然明悟了,這不是幻覺。現(xiàn)實就是自己所看到的這一切。
    糟透了。
    此時此刻周離最不想見到的人,卻出現(xiàn)在這里。他實在沒有心力去應(yīng)付這個男人,因為一旦他出現(xiàn),事情就會轉(zhuǎn)變到最糟糕的方向,如果不去面對的話,會更加糟糕。
    所以他沉默地看著面前這個男人,眼神復(fù)雜又陌生。
    男人也看著他,像是等待著久違的問候。
    直到許久之后,周離發(fā)出了沙啞的聲音,“好久不見。”,但他卻固執(zhí)的把屬于那個男人的稱呼留在牙齒之間,緊咬著,不讓它掙脫。
    “恩。”
    周漸安撐著傘站在他面前,審視著久別的兒子,許久之后點頭,似是欣慰:“你變了很多可惜是變得更加不像樣子了。”
    “用不著你來管。”
    “那就隨你吧。”周漸安無所謂的點頭:“你這么不成器,叛逆期又長,做你的父親,我總得習(xí)慣一些。”
    “那我還真是榮幸啊。”
    周離看著周漸安的臉,擠出了嘲諷地笑容,一字一頓:“有這么好的父親,真是讓人感動。可惜我母親是一個沒福氣的女人,享受不到您這么慷慨的關(guān)懷”
    “周離,你怎么老是不學(xué)乖一點呢?”
    周漸安終于正視了他一眼,神態(tài)依舊冷淡而雍容,“別再提起你的媽媽了。別忘記她是為了誰死的。”
    周離沉默了。
    “又沉默了嗎?看來你只會這一套。”
    周漸安看著他陰沉的神情,語氣是似是譏誚,又像是疑惑:“這么多年了,你還是看不清方向,想不清局勢,腦子里裝的全都是那一套自以為是的骨氣,卻不知道你這種自信從何而來。”
    周離沉默著,沒有說話。
    可周漸安卻不寬容,他步步緊逼,聲音像是蛇一樣纏繞在自己兒子的脖頸上:“我真懷疑盧飛鐵是懷著什么心情把你養(yǎng)大的,他為此而死,真是不值。”
    “夠了。”
    周離低著頭,咬破的嘴唇里擴散出血的猩甜味。
    “你說什么?我沒聽清。”
    周漸安湊近了,側(cè)耳湊過來,只聽到周離憤怒地呼吸。
    “我說錯了么?”
    他的聲音依舊淡然,卻冰冷又銳利:“其實你應(yīng)該感激他們的。你還不知道,他們夫妻兩個為了保護(hù)你,主動去送了死。但似乎你一直都沒有發(fā)現(xiàn)和你關(guān)系近的人都死于非命的事情,包括那個賣違禁品給你的醫(yī)生,是叫做符命?”
    “夠了。”周離嘶啞的喊。
    “你喜歡平靜的生活啊,周離,所以你一直在心安理得的享受他們用命給你換來的安逸,不是么?”
    這個男人衣冠楚楚,可是聲音惡毒到殘酷:“你還是這么幼稚,這么多年,你逃避著你該去面對的東西,讓別人去替你支付代價,享受別人犧牲帶來的果實。像是食尸鬼一樣”
    “我說。夠了!!!”
    周離低吼。
    憤怒的拳頭揮出。那種速度快的像是被激怒的蛇。
    周漸安不動,垂下冷漠地眼眸,看著那一只穿過自己的手。他是幻影,千里之外的幽靈,所以看著周離的徒勞時,便滿眼譏誚。
    “那我們就說點別的吧,聊一聊這個城市的事情。”
    他的傘緣上的雪落下來了,紛紛揚揚。遮住了他的眼瞳。
    他發(fā)出聲音,于是周離的眼瞳緊縮起來了。
    “是我將有關(guān)部門的防御工事,安保計劃和機密賣給雙頭鷲的。”他的聲音輕描淡寫:“換句話說,那個姓云的男人,是我殺的。”
    “是你?”
    周離愣住了,他的眼瞳緊縮又放大。
    有很多次,有那么一個瞬間,他心中產(chǎn)生了殺死這個男人的沖動,可是卻無能為力。周離原本覺得自己已經(jīng)對他徹底失望,可他沒有想到。周漸安已經(jīng)瘋狂到了這種程度。
    所以那一種沖動再一次出現(xiàn)了,青森的眸子中浮現(xiàn)出血紅。
    他憤怒地注視著這個男人。聲音嘶啞:
    “他根本和你就沒有關(guān)系。”
    “或許。但我很好奇,你怎么看這個城市呢?”
    周漸安答非所問,他站在周離的身旁,和他一起眺望著這個燃燒著的寂靜城市:
    “回答我的問題,周離,你覺得他是什么樣的呢?一個小小的火柴盒?一個巨大的漩渦?還是一個冷漠的、冰冷的、令人厭惡的墳?zāi)梗窟€是單純的冷漠,像以前一樣,冷眼旁觀,只是一個單純的果殼?”
    “不關(guān)你的事。”
    周離從牙縫里擠出聲音。
    “是么?但這里和你密切相關(guān)。”
    周漸安,伸手,指著這一座城池。
    在他的面前,這一座城市像是凝固在琥珀中的幻影,半側(cè)被暴雨覆蓋,半側(cè)籠罩在業(yè)火中。它曾經(jīng)美麗又龐大,可現(xiàn)在卻傾頹如此,因為毀滅將臨。
    “你看到了么?這個城市的守護(hù)者們就要死去了,死在從十年前開始的報復(fù)中。
    有人為這里的每一個人都制作了棺木,他們被列在死亡的名單上,被毫不留情的鏟除。所以,這個城市像是一個無助的小孩子,在痛哭。可是他的保衛(wèi)者在漸漸的死去
    建造這里需要漫長的時間,可毀滅只需要一夜,或許這種毀滅是更多人的眾望所歸。所以,墻倒眾人推,火燃燒起來的時候,就宣告結(jié)束了。”
    周漸安回頭看著周離,他的語氣中帶著某種仿佛命運一般的森嚴(yán)和冷酷,可看向周離時,眼瞳中卻倒影著天空中的火,令周離感覺到某種不安。
    “可總有一些人應(yīng)該站出來的,周離,應(yīng)該有人擋在毀滅浪潮的前方。這里曾經(jīng)是美的,所以他要拔劍,守衛(wèi)住這一切,力挽千鈞。”
    蒼老的男人露出微笑,他的語氣中充滿了燃燒的熱血和英雄的景望,那是崇高的,無謂的,偉大的某種情結(jié),可正是這種情結(jié),卻令周離渾身發(fā)冷。
    就像是有一只黑暗中伸出的手,那只手冰冷又強硬,攥住了他的心臟,壓迫著他的肺腑,令他無法呼吸。
    他茫然地看著這個自己從未看透過的男人,他不可置信,又憤怒的不可自已:“你殺了他,只為了讓我去拯救他們?”
    “你終于明白了。”
    周漸安笑起來了,他大笑,充滿了愉悅和慷慨,卻毫無溫度。
    他站在周離身旁,為他撐起傘,就像是一個父親應(yīng)該做到的一切。所以雨和雪都被攔在外面了,他們兩個父子并肩,看著這個被陰謀凝固的世界。
    “今夜,這里是你的舞臺,周離。”
    他伸手指點著這個城市,豪情萬丈:“我準(zhǔn)備了那么久,諾大的城市都在等待你的拯救我怎么能讓一個無關(guān)大局的人搶占了你的位置?
    你一直覺得我不愛你,可那只不過是叛逆期的錯覺啊。在你的未來中,我為你準(zhǔn)備好了一切,哪怕你的姐姐都沒有你將來你所得的萬分之一你是我的兒子啊,周離。我能給你所有。
    你只要和我站在一起。你就能得到整個世界!”
    “你瘋了!”
    周離覺得自己已經(jīng)快要被從胸中噴涌出的羞恥感和愧疚感吞沒了。他發(fā)瘋的想要制止周漸安說話,甚至殺死他,可一切都是徒勞,他傷害不了周漸安分毫。
    “你這是怎么了?周離。”
    周漸安扭頭看著發(fā)狂的年輕人,語氣復(fù)雜:“你是在為他而憤怒么?因為他給過你一點點微不足道的信賴,和看似真誠的關(guān)愛。因為他的一點施舍,你就對我拔刀相向?”
    “他至少沒有想過把我當(dāng)做工具!”
    “因為他想要毀掉你!”
    周漸安冷厲的聲音掐斷了周離的聲音,令他的動作僵硬。
    周離抬起頭看著面前的男人。周漸安也在看著他,目光像是深淵一樣。
    他覺得周漸安在撒謊,可心中有一個聲音卻否定了,周漸安從來不撒謊,他蠱惑這個世界靠的從來不是欺騙
    “你說什么?”他嘶啞地問。
    周漸安伸手入懷,從懷中掏出一沓本應(yīng)該沉睡在保險箱中的計劃文件,一張一張的展示給周離,上面陳列著長達(dá)十六頁的暗殺計劃。
    上面列舉著不計其數(shù)的可能:在上陽埋伏,在中海強襲,在公海上毀滅在任何地方殺死他。用毒藥或者是刀槍,人海戰(zhàn)術(shù)或者是強者追殺。周離怔怔地看著這一份為自己準(zhǔn)備的計劃。它嚴(yán)謹(jǐn)、周密,近乎毫無漏洞。
    而且還有一個凝重而堅定的簽名,是云叔。
    就像是心里開了一個洞,所有的憤怒和力氣都流光了,只剩下了茫然和沮喪
    “自從你出現(xiàn)在他眼中時,他就在考慮如何除掉你了,周離。你能活到現(xiàn)在,只不過是因為他的猶豫和考慮幾乎和第四階段能力者相同的待遇,你是否感覺榮幸呢?”
    “為什么?”
    周離后退了一步,冷冷地看著他:“他從來都沒有”
    “因為他的能力啊,周離,他窺見到了你的本性,也看到了你的未來。”
    周漸安在他耳邊輕聲呢喃,像是魔鬼:“他的能力是將事象如書一般的閱讀,所以他感覺的到,這個故事中的變數(shù)。
    這是一種來自于經(jīng)驗中的本能,他能夠感覺到你的意志和抉擇。你是不安定的因素,是一個禍患。如果讓你活下去,讓你壯大,讓你進(jìn)入這個體系,成為有關(guān)部門的中堅,你就會像是怪物一樣越來越可怕,直到有一天,你會毀滅掉他所維護(hù)的一切!”
    “放屁!”
    周離失控了,他怒視著這個男人,第一次說出這么下三濫的粗口:“統(tǒng)統(tǒng)都是放屁!”
    “是么?”
    周漸安笑起來了,就像是在嘲笑一個哭鬧的孩子:“那么,周離,你回答我”
    他看著自己的兒子,輕聲問,慢條斯理:“如果有一天,你手中的力量能夠殺死奧丁,而代價是有關(guān)部門的徹底毀滅,你會怎么做呢?”
    “我”
    周離張開口,即將把答案脫口而出時,卻戛然而止。
    一種冰冷的情感從心中升起來了,凍住了聲音。
    他的聲音卡主了,陷入沉默,可又像是恍然大悟。因為他明白自己會做出什么樣的選擇,所以他覺得悲涼和可笑因為這就是他自己。
    他終于看到了自己的選擇,如此的簡單,可又如此的令他想要否決。
    “正視自己吧,周離,你就是這么冰冷無情的人。”
    周漸安伸手拍著他的肩膀,像是安撫,可語氣殘酷:“我來到這里,是為了告訴你,是時候放棄想要過平靜生活的妄想了,不要再發(fā)夢。
    當(dāng)我第一次看到你時,就明白你已經(jīng)被詛咒了,這一切從你誕生的時候就注定。你的人生注定沒有那種奢侈的自由。”
    咔吧!
    周離沉默著,低垂著眼睛,他的指骨發(fā)出脆裂的聲音,像是敞開了裂隙。
    裂隙中充滿了被冒犯,被刺痛的憤怒。
    痛徹心骨。
    “周離,人生來是擁有才能的。”
    隱約地聲音從其中傳來,不急不緩。像是黑暗的最深處。惡魔的囈語:
    “有些人生來天賦異凜。光芒萬丈。有些人的才能貧乏,所以甘于平庸。有些人可以是詩人,有的人可以當(dāng)農(nóng)夫。
    但你不一樣,因為你像是鐵一樣。你的心里某種堅硬的,銳利的,殘忍或者偉大的東西。所以我才會寄望于你,將你千錘百煉,制造成武器的坯。只為了讓你將來能夠鋒芒萬丈。
    你不理解我,但這是父親對你的愛啊,這個世界這么殘酷,我只能這么做,才能保證你的將來”
    周漸安的聲音漸漸的低沉下去,滲入了他的心中,不斷的回蕩:
    “我很遺憾地告訴你你生來就是為了毀掉什么東西的,或許是這個世界,或許是你自己。抱歉,我說的過于直白。但現(xiàn)實無法用溫柔地話語或者任何東西去改變。”
    寂靜里,雨水依舊凝固在天空之中。
    周漸安的聲音仿佛被雨水吞沒了。裊裊消散。
    周離低下頭,一步步后退,不再去看他,轉(zhuǎn)身離開。
    他不想再回頭,也再也不愿意去見到這個男人,去他媽的毀滅,去他媽的命運,去他媽的去他媽的!
    可魔鬼的聲音一直在徘徊在他的耳邊:
    “你想要這么逃掉么,周離。離開這里,逃回你的家里去,去找一個女人來尋求安慰。你為了逃避,放棄保護(hù)她唯一的機會,讓她在將來因為你,過著屈辱的生活。還有盧飛鐵的女兒,我記得她是叫盧”
    “周!漸!安!!!”
    周離的腳步猛然停住了,他憤怒地回頭:“這是你和我的事情!”
    “不,不止。”
    在遠(yuǎn)處,周漸安背對著他,輕輕地?fù)u頭,像是在嘆息:“不止是我們兩個之間啊,周離,是這個國度的所有能力者將面臨的命運。”
    刺骨的寒意包裹了他,令他僵硬住了,無法離開,就像是他想的那樣,周漸安來了,他永遠(yuǎn)穿著黑色的正裝,像是烏鴉一樣,只為了參加別人的葬禮。
    他來到這里,不是為了喜宴,是為了向這個城市報喪。
    宣告死亡。
    “這是你最后的機會,如果你從這里離開,有關(guān)部門就要被毀滅了。”
    他淡然的宣告了未來,聲音輕柔:
    “你剛剛殺死的那個人,叫做沃爾特,沃爾特.華倫特,他有十七個隊友,和他一樣,死在這里他們沒有犯罪,卻被囚禁在一個瘋?cè)嗽豪铮瑳]有審判,卻被終生監(jiān)禁。只因為自己生來有了天賦。
    這就是全世界對待殺傷性能力者的最常用的政策,除了中國。
    有關(guān)部門是一個軟弱又無能的機構(gòu),可能力者們又得救于錢麗珍那個女人的天真。
    她遣散了百分之九十的能力者,只維持有關(guān)部門最低限度的運轉(zhuǎn),硬扛著領(lǐng)袖們的壓力,只為了讓那些人能夠過上普通人的生活可她會因此而死,因為如果有關(guān)部門還完整,就絕對不會發(fā)生這種事情。
    可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她會死去,然后在基金會會順理成章的進(jìn)入這個國家,整理殘局。一個前所未有的強力機構(gòu)會在有關(guān)部門的尸體上重生。
    然后,一部分能力者,將會被清洗其中,包括你。”
    他背對著周離,可周離只覺得有無形的枷鎖將自己鎖死了,動彈不得。
    “自從你踏入這個城市的時候,不,遠(yuǎn)在你踏入這個城市之前,你所做的一切已經(jīng)被部分人看在了眼中。幽魂那里有你的詳細(xì)情報,包括你曾經(jīng)做過什么,你殺了鬼切,你殺了雙頭鷲,你殺了阿卡姆瘋?cè)嗽簩τ谀氵@種威脅,基金會絕對不會放過。”
    “那又如何?”
    “我來告訴你,像你這樣的能力者在被判定為‘有害’之后,會遭到什么樣的待遇吧。”
    周漸安轉(zhuǎn)過頭來,看著他,就像是看到了他的命運:
    “不允許經(jīng)商,不允許從政,剝奪一切公民權(quán)利,你將會被監(jiān)禁,你所有的親人和朋友對在基金會的特工的監(jiān)視中老去,失去現(xiàn)在的一切。
    如果你拒絕成為沃爾特那樣的工具,那么你每個月會被定期注射藥劑。然后在副作用之下偏癱。衰老。麻痹,癡呆,變成一個廢物。三十年之后,流著口水看著你所愛的女人,看著她為了養(yǎng)活你出去打工,接受那些監(jiān)視者的侮辱和撫摸你所努力維持的一切,你所堅信的崇高道德和底線都會被毫不留情的摧毀,然后他們會告訴你他們不在乎。”
    在難以言喻的沉默中。周漸安看著他,雪從他的傘沿上落下。
    “周離,你只能進(jìn),不能退了,就像是你的姐姐一樣。”
    他的眼神靜謐又憐憫,可是又那么的高高在上:
    “因為你們是怪物啊。”
    -
    在寂靜里,無數(shù)的水珠如晶石一般懸浮在空中,它們?nèi)绱说拿利悾秩绱说睦淠B曇粼谒鼈儽舜酥g碰撞,于是它們上的倒影就泛起一層層微弱的漣漪。
    在倒影中。周離憤怒的面孔漸漸的扭曲,破碎變成一片空洞的茫然。
    “因為他們是怪物啊怪物!”
    心中的某個幽暗處傳來憤怒的尖叫。那是久遠(yuǎn)時光之前的悲哀回想。在人群的喧囂中,那個像是瘋子一樣的女人指著他們姐弟兩個,發(fā)狂一樣的喊:
    “趕走他們!趕走他們!!!”
    在無數(shù)人扭曲的面孔里,穿著孝服的少年懵懂地看著他們的猙獰的眼神,簌簌發(fā)抖,快要哭出來。
    “別怕,別怕”
    姐姐用力的抱著他,輕聲呢喃,撫摸著他的頭發(fā),可是她的眼淚落在周離的臉上了,帶著熾熱的溫度:“姐姐會保護(hù)你的,不要怕,就算媽媽不在了也不要怕”
    自那之后,漫長的五年里,就像是燒紅的烙鐵將印記烙在了他的臉上,他再不敢抬起頭去看別人的臉了,只因為那樣會被人看到自己異于常人的眼瞳,還有那兩個交錯寫成‘怪物’的傷疤。
    那么長時間了,周離以為自己已經(jīng)將它們忘了,可是它心中的那個怪物不會忘啊。它一直藏在周離的心里,在最黑暗的角落默默地舔舐傷口,怯生生的對一切侵犯者張牙舞爪,卻無能為力。它那么軟弱又怕光,每個夜晚都會悄悄地浮起來,又在周離的憤怒里逃走。
    現(xiàn)在它又被殘忍的抓出來了,看著這個殘酷的世界。
    無家可歸,又無路可逃。
    “接電話,接電話,周離周離接電話。”
    在冰冷的安靜中,周離聽見了電話的聲音,那是某個女人調(diào)皮的呼喚聲。他沉默地低下頭,看到手中電話開裂的顯示屏亮起,閃爍著,一次又一次。
    電話鈴聲停止了,一個未接來電。然后又重新響起,重新掛機,這樣未接來電就有了兩個。然后第三個,第四個
    電話鈴聲在執(zhí)著的響著,像是某個女人執(zhí)著地將他從午后慵懶的睡眠中推醒,把他的臉拉起,讓他看自己剛化的妝。
    李子衿,一個未接來電。
    李子衿,兩個未接來電。
    李子衿李子衿李子衿李子衿
    碎裂的字跡像是隨著手機的震顫鉆進(jìn)他的心里去了,不斷的震蕩,又不安的震蕩,這是她的呼喚,想要讓他從噩夢中醒來。
    周漸安看著他,冷漠又淡然的看著他的掙扎,看著他深深的低著頭。面色變化,懦弱地逃避手機的聲音。
    最后,周離終于明白了,可能自己已經(jīng)無法被喚醒了。
    因為這不是夢,是這個世界殘酷的笑容。
    于是,他接通電話,聽見她的聲音。
    “太慢了,太慢了!周離,我要生氣了。”
    許久不見,她的聲音依舊輕柔,哪怕微微發(fā)怒,也像是升起的水霧,飄渺又美好:“你在哪兒?有沒有在外面鬼混?說實話,要說實話啊。”
    “我在酒店。”
    周離察覺到自己嘶啞的嗓音,低聲解釋:“有些感冒了,嗓子不是很好。”
    “哦。”他這么解釋,李子衿就相信了,很快她想起自己的目的,聲音充滿擔(dān)憂:“我看新聞?wù)f中海又發(fā)布了紅色暴雨預(yù)警,沒什么危險吧?”
    “恩,雨確實下的很大,有些看不清楚了。”
    周離垂下眼睛,輕聲呢喃。
    電話中的人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她沉默了許久,輕聲說:“周離,如果覺得難過的話,就快些回來吧。”
    “沒什么。”
    周離笑了笑,聲音干澀:“不要擔(dān)心,這里的事情很快就會結(jié)束了,我會回去,給你帶禮物。”
    像是察覺到了他的緘默,于是她便不再問了。
    漫長的沉默之后,她在那一頭輕聲說:“我一切都好,不用擔(dān)心我,最近我買了新的咖啡機,還學(xué)了拉花。”
    “其實我不大會喝的,但這些日子看了不少書,應(yīng)該不會鬧笑話了”
    周離低聲說著什么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鬼的東西,他也沒有聽清楚李子衿再說什么。
    只是猶豫著猶豫著,他很想說子衿,不要再管咖啡拉花那種東西了,子衿對不起,我連累了你,子衿我應(yīng)該我應(yīng)該怎么辦才好?
    可是他說不出口,所以他沉默,撕裂傷口,將那些話埋藏在心里。
    電話的那頭,盧弱水和李子衿打鬧著,搶過電話和他說了一些什么,他機械的應(yīng)答,似乎又惹的她不開心了。她難過的丟下電話走了,周離想要將她叫回來,可是卻無言以對。
    直到最后,他聽見的李子衿的輕聲低語,她說:
    “等你回來。”
    周離笑了,點著頭,用充滿信心的聲音告訴她:
    “好的。”
    我會回來,一定。
    電話掛斷了,聲音消失了,笑容也破碎了。
    他握緊了手機,感覺到最后一絲溫暖的流逝。
    他抬頭,看到無數(shù)雨水折射中,周離看到了無數(shù)張倒影,那都是他自己。
    在無數(shù)的倒影中,有的面目陰沉,有的眼神冷酷,有的瘋狂,有的頹唐,有的冷漠,也有的抬頭看著他。
    那是他的本性,那是他自己,他心中流動的最深切的沖動和渴望。
    “原來我這么虛偽啊。”
    他看著自己的心,輕聲笑起來,卻如釋重負(fù):
    “不過,幸好終于,不用再虛偽下去了。”
    于是,笑容被撕裂了,被某種決絕的、森冷的、傲慢的神情所替代。
    某種銳利的氣息從黑暗中醞釀,從心中升起,撕裂那些礙事的水滴,無數(shù)懸浮的水珠在震蕩和粉碎之中崩裂,變成扭曲的水霧,消散在這個世界中。
    長街的盡頭,黑色的傘像是要將所有的雨和雪都擋在門外。
    傘下的男人低頭看著他,看著他的神情,眼神中是無以言喻的愉悅和悲憫,就像是魔鬼終于找到了同類。
    “久違啦,我的兒子。”
    他輕聲說:“這么多年了,我們又見面了。”
    他的兒子靜靜地看著他,眼神憎惡又冷漠,可周漸安卻很滿意,他應(yīng)該是這樣的,也必須是這樣,必須是這樣的冷酷又骯臟,殘忍又瘋狂。
    唯有這樣的人才足夠強大。
    “很好,真是個好孩子。”
    他笑了,“這個城市正在死去,去救她吧,也去救你自己,去改變這一切。不是為了別人,為你自己的命運。”
    “我會去的。”
    周離冷眼看著他,“就像是你說的那樣,去成為英雄。”
    周漸安愉悅地審視著他,輕聲問:“哪怕這是用別人的犧牲為代價換來的?”
    “我會心安理得。”
    周離轉(zhuǎn)過身,走出這一片凝固的幻影。
    雨水從天空中轟然落下,他拔出劍,走向燃燒的天地。(未完待續(xù)。。)</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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