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篇自經史子集之文無所不論惟詩有榆樓詩話故不及焉
十三經之文無不煉者甘使人讀之不解而不肯易其言文之體應如是亦所以重道也周秦諸子皆然漢賦及他文體莫不然賈生相如子長子云孟堅其最著也東漢以后文體漸卑非煉之過乃不煉之過也六朝文雖卑句法猶煉特其氣不如西漢之雄杰耳至韓柳出乃一震其雄杰之氣而句法之煉仍多得于漢人
幼讀左傳楚伐隨軍于漢淮之閑[桓八年]疑其與淮何涉后乃知隨州大洪山綿亙數百里陽為漢水陰為桐柏淮水所出蓋軍于大洪也
池北偶談劉知幾曰敘事之工以簡為主左氏記晉平公飲酒幾三四十言檀弓只以十七字盡之云子卯不樂知悼子在堂斯其為子卯也大矣語益簡味益長可為文章之法
左傳趙穿曰我侵崇秦急崇必救之后人改本為崇急秦必救之只倒一字便有古今之別
古人用字上下不嫌同辭如左傳[文十四年]周公將與王孫蘇訟于晉王叛王孫蘇之類是也或謂之奇或謂之謬皆枉又定公九年東郭書讓登本先登而謂之讓亦與后人用字不同處
公羊莊公十三年曹子手劍而從之管子進曰君何求乎曹子曰城壞壓境君不圖與管子曰然則君將何求曹子曰愿請汶陽之田管子顧曰君許諾一字不著莊公桓公而莊公之怯懦桓公之卒愕如見公谷敘事勝于左傳處不一而足
左傳哀二十四年是躗言也注躗過也疏躗偽不信也躗音衛
楊升庵曰左傳公若謂圉人曰爾欲吳王我乎三國志欲曹爽我乎宋人奏議云是欲劉豫我也皆祖左傳句法
晉語夷吾私于公子縶曰君實有郡縣郡縣之名始此
琴操載齊思革子石文子叔愆子往楚事與羊角哀左伯桃事酷類大抵秦漢記載多一事而異名者
據管子管仲先鮑叔死據說苑鮑叔先管仲死諸子之說抵牾多如此
管子小匡篇樸野而不慝其秀才之能為士者則足賴也秀才之名始見于此楊升庵謂始于趙武靈王論胡服俗辟民賊是吳越無秀才語不知管已先之矣升庵又謂再見于賈誼傳六朝遂以為取士之科云
楊用修曰古文語多倒管子曰耶言伐莒者漢書中行說曰必我也為漢患者按惟倒為峭惟峭為妙
蘇子由古今家誡序引老子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今老子無儉故能廣語可與孟子食之以時用之以禮財不可勝用相參
老子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謀此類語乃五經中精語
楊用修曰文子引老子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物而動性之欲也漢儒取入禮記遂為經矣
老子謂大道廢有仁義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按無惡則善不顯勢也然有仁義大道不廢矣有孝慈六親可和矣有忠臣國家可不昏亂矣是惟恐仁義孝慈忠臣之不多也老子之意則欲并仁義孝慈忠臣而去之惡疾廢藥惡饑廢食其不達亦甚矣
老子謂絕圣去智絕仁去義絕巧去利按不但圣智仁義不可去即巧利亦不可去也巧利而導之于正安往非圣智仁義哉
老莊之意欲天下歸于渾噩一成為榛榛狉狉之世而后謂之道德不但理有所下可勢亦有所不能矣何其不達也
墨子令之俯則俯令之仰則仰是似影也處則靜呼則應是似響也按此譬人臣之容悅者鄉原鄙夫墨子之所不為也
列子墨之徒謂楊之徒曰以子之言問老聃關尹則子言當矣以吾之言問大禹墨翟則吾言當矣可見二氏之所托矣
墨之托禹昭其儉也然禹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而墨主于薄葬夫儉美德也少差而且流于墨況其它乎
傳謂史角往魯始有墨翟之學墨之為墨亦舊矣哉
孟子為后世文章之祖上孟如五岳高明廣大氣象萬千中孟如瀟湘武夷曲折入勝下孟如蠶叢鳥道險絕幽深唐宋八家無不取徑于此而各成其面目人之嗜好有不可解者李泰伯不愛孟子歐陽公不愛杜詩王半山不愛李詩皆不可為訓
列子載楊之徒攻為仁義者有曰昔有昆弟三人游齊魯之間同師而學仁義之道其父問之伯曰仁義使我愛身而后名仲曰仁義使我殺身以成名叔曰仁義使我名身并全彼三術相反而同出于儒按此蓋譏儒之多歧也夫愛身而后名者仁義之明哲保身也殺身以成名者仁義之致命遂志也名身并全者仁義之得位乘時也窮達皆宜殀壽不貳此仁義所以為美也今各執一端以窮之徒見其诐淫邪遁而已矣
列子說符篇鮑氏子對田氏曰天地萬物與我并生者也類無貴賤徒以小大智力而相制人取可食者而食之豈天本為人生之是蚊蚋噆膚虎狼食肉豈天本為蟻蚋生人虎狼生肉者哉按此已開佛氏戒殺之漸謂類無貴賤是其昧也非先王中正之道然可以警暴殄天物者
列子薛譚學謳于秦青未窮青之技辭歸青餞之撫節悲歌聲振林木響遏行云譚乃請還卒業按此與成連海上伯牙謂先生將移我情者同一深遠矣
列子楊朱曰三皇之事若存若亡五帝之事若覺若夢三王之事或隱或顯億不識一當身之事或見或聞萬不識一目前之事或存或廢千不識一
莊子言道似極元妙其所歉者曰誠曰敬便惝恍而無著持
莊子逍遙齊物皆欲保身于亂世亦易道之一端所謂儉德辟亂不可榮以祿也然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其去圣言遠哉
莊子駢拇等篇所論粗淺必其徒依托為之然莊子本視仁義在性外直以為收名之具此其所蔽也
莊子之道善一身而有余善一世而不足
戰國之亂亟矣孟子正襟之談也屈子垂涕之道也莊子長歌之哀也
莊子非真能齊物者也特憤世之亂忍己之窮而托為高曠以自娛耳其曰知其無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底蘊具見矣圣賢之安命豈因無可奈何哉
莊子言靜而不言敬言無而不言有言道德而不言仁義于圣學半得半失至其刻畫人情雕鎪物理如大禹鑄鼎使神奸畢露而自不敢近則以為六經之羽翼可也蒿目世亂長歌當哀知不能有得無失則得失一視知不能有生無死則生死齊觀一言以蔽之曰知其無可奈何而安之若命謂非古之傷心人哉讀者徒震于洸洋自恣之辭譽之則過其實毀之則損其真于漆園之旨皆夢夢也余每置其本意而從斷章取義之例析取其精言足以發圣經節取其庸言足以透世情略取其瑣言足以括物象縱觀其放言足以徹九霄而達九淵斷為從古第一奇文
莊子人間世櫟社大木二章全為己身寫照莊隱于漆園吏正所謂直寄焉以為不知己者詬病也其于接輿之歌曰方今之世僅免刑焉亦可諒莊子之心矣
莊子德充符自其異者視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視之離物皆一也蘇子瞻赤壁賦自其變者而觀之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正用莊子
莊子天地篇至德之世端正而不知以為義相愛而不知以為仁實而不知以為忠當而不知以為信蠢動而相使不以為賜是故行而無跡事而無傳可與禮運之言相參
莊子徐無鬼載管仲薦隰朋于齊桓公曰以德分人謂之圣以財分人謂之賢以賢臨人未有得人者也以賢下人未有不得人者也其于國有不聞也其于家有不見也與孟子分人以財謂之惠教人以善謂之忠為天下得人者謂之仁略類而直迂醇駁大小迥異
莊子徐無鬼嗟乎我悲人之自喪者吾又悲夫悲人者吾又悲夫悲人之悲者其后而日遠矣杜牧之阿房宮賦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鑒之是使后人復哀后人也機杼實本莊子
莊子徐無鬼某愿有喙三尺楊用修曰鳥喙長則不能鳴喙三尺蓋不欲有言也按莊子上文謂不言之言下文謂不言之辯楊說甚允向俱作能言解呂東萊博識亦作能言引用均悮
唐書陸余慶傳善論事而短于判人嘲之曰說事則喙長三尺判事則手重五斤喙長說作能言舊矣
蘇長公答印直詩欲吐狂言喙三尺怕君嗔我卻須吞亦作欲言用
莊子夫揭竿累趣灌濱守鯢鮒其于得大魚難矣飾小說以干縣令其于大達亦遠矣與說苑載子賤未至單父冠蓋迎之者交接于道子賤曰車驅之車驅之陽晝之所謂陽鱎者至矣可以類觀
莊子胸中實有所得其徒誦之曰其書雖瓌瑋而連犿無傷也其辭雖參差而諔詭可觀彼其充實不可以已按惟其內也充實不可以已斯其外也瓌瑋連犿參差而諔詭內不足而求工于外烏可以言文
莊子佝僂丈人承蜩古今黈禮內則庶羞有爵鷃蜩范荀子致仕篇耀蟬者務在明其火振其樹楊倞注南方人照蟬取而食之承蟬亦供食用耳
趙忠毅南星閑居擇言論語之文和平沖雅如楚狂鳳兮之歌莊子所載乃其全文而論語若迷陽迷陽等語斷不可溷入論語中知此則知文體矣
莊子薄仁義譏孔子或者激于當時之假仁義以濟其私者而然亦其徒依托者多不定出莊子之手要之不可為訓必莊子先有此意其徒乃從而甚之所謂父報仇子行劫也莫如斷章取義此讀書之良法亦不獨莊子為然
莊子似不近人情卻極近人情似不達時務卻極達時務似不精物理卻極精物理不善讀之則談空說渺流禍無窮善讀之則指事類情為益匪淺
莊子有可解者有不可解者善讀者莫如取其可解置其不可解為之注者必舉其不可解者強為之解非解人也
讀莊子與讀國策相似須將身置在書外論其是非亦不獨二書為然
莊子載漢陰丈人譏子貢事必如所云凡圣人一切利用之制皆可以為機事屏而不用而人之生也難矣老子亦云剖斗折衡而天下治皆徒逞其口辯而不顧事理之安者也昔人謂為筐篋中物不可揚于王庭此類累之也
莊子胠篋篇為之仁義以矯之則并與為仁義而竊之按仁義順人之性非矯也竊仁義者終非仁義可因其竊并罪仁義哉以盜而責其主人烏乎可
上語下曰臚莊子大儒臚傳故今殿試唱名曰傳臚
莊子雖于圣學有別而得儉德辟難之一端崔浩不知此斥為矯誣不情卒以知進而不知退妄言觸禍自致族刑不亦宜乎
楊升庵曰莊子謂各有儀則之謂性即詩烝民之旨按此語惜不令孟子見之
或曰書只須十三經耳諸子盡可燒也曰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謀子之愛親命也不可解于心臣之事君義也無所逃于天地之間如此數言何如曰粹語也曰此即老莊之言也果可燒乎昔人謂知屋漏者在宇下知經誤者在諸子吾未見其可廢也
顧亭林毛西河每鄙薄莊子若其言無一可取者夫莊之不合于道者可一覽知之其它之精言實與十三經相為出入而其語句為史記漢書及秦漢以來文人引用不勝枚舉即周程張朱號為理學論文最刻而明引莊子及暗襲莊子之意以自為說者亦不一而足是莊子之不可廢已如油入麫決難搜剔雖顧毛二氏所作之書有沿襲莊子而不覺者乃欲全斥之多見其不知量矣
顧氏屢謂引言不當用莊子諸書而所著日知錄開端一條即引墨子周之春秋燕之春秋宋之春秋齊之春秋數語豈非不能自顧其睫者乎又云周燕齊宋之史非必皆春秋而云春秋因魯史之名以名之也此亦不然當時晉羊舌肸習于春秋楚申叔時教之春秋又豈盡屬借魯史以名之邪恐當時列國之史多名春秋也
方樸山曰名達于天子則統曰春秋名從乎主人則別曰乘曰梼杌孔沖遠賈公彥說皆如此
楊升庵曰邵康節謂莊子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言君子之思不出其位楊龜山謂逍遙游一篇子思所謂無入而不自得養生主一篇孟子所謂行其所無事能以此意讀莊子則善矣
孔叢子平原君謂公孫龍曰公無復與孔子高辨事其人理勝于辭公辭勝于理按千古立言之體盡于此矣理勝于辭者圣辭勝于理者困然有理必有絕妙好辭以達之此則貴乎能文辭勝終歸于理也
韓非子載文王不予膠鬲玉版以待費仲為惡賢者之得志按此戰國之陰謀而乃以誣圣人也
韓非子人主以二目視一國一國以萬目視人主又曰吏者民之本綱也圣人治吏不治民又曰漁者持鱸婦人拾蠶利之所在皆為賁諸又曰必恃自直之箭百世無矢必恃自圜之木千世無翰皆名言也
韓非子宋人刻玉為楮葉三年而成雜之楮葉不辨列子曰使天地三年而成一葉物之有葉者鮮矣
呂氏春秋先王之所以治亂安危也注亂者治之危者安之按安危猶持危之意
荀子后王者天下之君也舍后王而道上古譬猶舍己之君而事人之君按況之言如此李斯師心蔑古誠哉其師有以致之矣
澗泉日記神宗論孫武書愛其文辭意指王安石曰孫武談兵言理而不言事所以文約而該者博上論及韓信安石曰信但用孫武一兩言即能成功名上曰如韓信自是奇才因諸將問引書應之非因兵書而能及此也按安石泥古敗事即此論已見之
國之有史也皆所以為實錄也戰國策亦據其事直書之而是非自見耳讀者每苛論之何其不達也
國策非一人所作其記事多矛盾亦頗有漢初人筆如記高漸離擊秦皇之類是也
國策蘇代說燕王曰夫無謀人之心而令人疑之殆有謀人之心而令人知之拙謀未成而聞于外則危史記載為子貢說越句踐語疑本系代之言史記附會為子貢也
左傳考叔以小人有母動莊公國策觸詟以幼子舒祺動太后同一機柚但左傳蒼勁國策婉妙各極其勝
王氏崇詢曰雞口牛后古本雞尸牛后國策辛義曰尸雞中之主牛后牛子也俗寫誤耳按涌幢小品云古語庸為雞口毋為牛后口后葉韻非誤也未知孰是
丹鉛總錄詳載禹碑源委宋嘉定中何政子一模刻于岳麓書院其文云承帝曰嗟翼輔佐卿洲渚與登鳥獸之門參身淇流而明發爾興久旅忘家宿岳麓庭智營形折心罔弗辰往求平定華岳泰衡宗疏事裒熒余申禋郁塞昬徙南瀆衍亨永制食備萬國其凝竄舞永奔按此恐系后人摩擬之文趙云崧曾詳辯之
博物志載東方朔飲不死酒帝欲殺之朔乃曰殺朔若死此為不驗以其有驗殺亦不死語從戰國策閽者食不死藥事化出
黃長睿曰諸騷皆楚語作楚聲紀楚地名楚物些只羌誶蹇紛楚語也悲壯頓挫或韻或否楚聲也沅澧修門夏首楚地也蘭茝荃蘅楚物也
甲午春館吳瀹齋學使處瀹齋于安陸試院偶論及楚辭紉秋蘭以為佩謂為澤蘭始可佩非今蘭蕙之蘭其言甚辯幕友胡光伯焯笑曰不知集芙蓉以為裳又系何物瀹齋笑而不答蓋亦悟矣芙蓉豈可為裳秋蘭又豈可為佩皆極喻志潔行芳之意使視為真則以芰衣蓉裳而處藥房荷屋屈子豈生之水仙者乎凡讀楚辭強半當如是觀
木蘭之墜露如何可飲秋菊之落英如何可餐彼紛紛辯菊之落與不落及以落訓始者非皆癡人說夢邪人知莊子多寓言不知屈子寓言尤伙
賈長沙過秦論上后一段機柚本國策
顧黃公曰隋改梁蕭安縣為木蘭縣皆因木得名也木蘭縣今黃陂縣是古多木蘭故名一說離騷朝搴阰之木蘭即此阰陂同今土人以木蘭女附會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