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稀薄的陽光從窗紙滲透進來,開春的溫度暖洋洋的,厚重的棉被有些發熱,東驛站客房里臉上涂滿青綠色膏藥的姑娘睡的正香,垂在地上的床幔被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撩起,白紗蒙面披著兜帽披風的男人默默注視著床上看不清面目的姑娘,深沉的眸子沉靜過了頭,顯得有些陰冷。
“咳咳。”
萬俟凜靠在門框上,痞子一樣叼著牙簽,半睜著眼斜睨床邊的男人。
“你說她是你妹妹?”云斐放下手,任床幔緩緩垂下隔開床外的一切,腳步輕盈走到門前,目光冰冷緊緊盯著面相不羈的萬俟大少爺,危險壓迫氣息肆虐整間屋子,披風下的身體慢慢調整到迎戰階段。
認為是理所當然的萬俟少爺挑挑眉,完全不把對方挑釁一樣的目光放在眼里。江湖上打滾的男人有幾個怕對手挑釁?沒有本事的早抱別人大腿,沒有眼色的早升天,沒有膽子的早躲起來,只有武功上乘膽色過人的才能笑傲江湖,其實江湖上也就這回事。
“你知道她的身份嗎?你知道她年芳幾齡嗎?你知道她愛好或厭棄的東西嗎?你知道她曾經都經歷過什么嗎?什么都不知道的你竟然大言不慚說是她的哥哥?我告訴你,我才是她名正言順的哥哥,我們有同一個父親,我了解她的所有,該保護她的人是我,收起你虛偽的面孔,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萬俟大少爺,要我告訴她你的真實面孔嗎?”
鮮少有咄咄逼人姿態的云斐張揚的可怕,這種過分的保護和獨占欲變得有些不正常,顯然萬俟凜感覺到了,所以他笑了,鄙夷的譏笑讓他整張臉變得邪氣,英俊間多了成熟男人自信的魅力:“你說的那些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昨晚妞兒命懸一線之時是我救了他,是我的兄弟提供休息的地方,而你,只知道威脅的家伙又去了哪里?”
突然之間暴戾之氣怒長,一只手出其不意攥住萬俟凜的脖子,骨節分明的手緩緩收緊,感受自己胸腔空氣越來越少的萬俟凜笑容越來越大,他知道自己說中了男人的死穴。
這個看似沉默寡言的男人對阿雪有特殊的感情,那種強烈如火,甘醇如酒的感情絕對不是男人口中所謂的哥哥對妹妹的親情,而是......
“放開!”
冷如寒冰的聲音陰冷冷的刺進兩個交鋒的男人中間。
萬俟凜聽到聲音的一刻像被針扎似得猛烈掙扎起來,云斐殺氣已動,另一只空閑出來的手暗暗凝結內力,只待萬俟凜掙脫開的一瞬間用力一擊,然而事情沒有像他想象的美好,萬俟凜還沒有掙脫開,手上突然爬上了一只毛茸茸的黑色大蜘蛛,威武的蜘蛛揮舞著幾條腿,眼看就要朝著血管咬下去。
猛然收手的云斐瞬間把蜘蛛甩出數米遠,回頭一看,滿翛陰著臉為萬俟凜順氣,那陰冷的眼神仿佛是被驚擾的尸體,慘白的臉泛著不健康的青氣,死人一樣的掌柜也許只有萬俟凜那樣興趣奇異的家伙會追捧視若親友。
“你早開始動心思了吧?阿雪有你這樣的哥哥真可悲。”萬俟凜故意在一旁冷嘲熱諷,流里流氣的口氣帶著‘就是要玩死你’的放蕩不羈。
“啪——”
清脆的巴掌聲瞬間冷凍了萬俟凜和云斐,也終于讓這兩只廢話頗多的野獸冷靜冷靜。
一臉悲涼的萬俟凜捂著自己開始腫脹的臉看滿翛:“打我做什么?明明是他挑事,再說打哪兒不好干嘛打臉?”
“話多。”滿翛撇下兩個字高冷離開。
云斐也沒想到滿翛會打人,一時之間竟然感到無語,身形偏瘦的掌柜愛穿灰衣,冷淡的顏色,冷淡的臉,冷淡的聲音,冷淡的人......
氣氛正是尷尬之時,垂下的床幔緩緩拉開,云姑娘連僵硬的笑臉都無法掛起,青色膏藥掩飾了她蒼白的臉色,云姑娘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歡快些,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暴露自己內心的不安:“云斐,剛才萬俟大哥說的話是......是真的嗎?”
然而把所有情緒掩藏在大披風里的男人什么也沒說,頓了頓腳步握緊雙拳從窗戶竄了出去,只剩下白色身影俊逸挺拔。
意識到滿翛打自己真正原因的萬俟凜突然有些手足無措,他故意擺出一張滿不在乎的臉樂呵呵道:“你看他小心眼兒的勁兒,大男人還扭扭捏捏。”
“我十二歲時他出現在我身邊,那時他剛加冠......”云姑娘涼涼的口氣平靜的詭異。
善于察言觀色的萬俟凜知道這時候他應該安靜,所以他拽了一張椅子坐下,擺上要聽故事的姿態。
“......”
房間一陣寂靜,云姑娘沒有再開口,只是緩緩下床走到窗邊,如春的涼風多少有些清涼,她輕柔的發絲輕輕拂動,掃過覆蓋著青色藥膏的臉,有些涼薄的神色淡的幾乎要隨風而去,虛偽習慣的臉沒有笑容遮掩便變得如此不堪和尷尬,甚至她不懂用什么表情去擺弄臉上的五官。
父親教她作為羅剎宮的少宮主,不是得意地笑,就會是悲慘的哭。
得意地笑?三年前她便失去得以的資格,失去威嚴偉大的父親,失去引以為傲的武功,失去寵她溺她的好友,甚至從一開始她便失去了賜予自己生命的母親,那么現在她還有什么好得意?
悲慘的哭?不,她做不到。無論是天賦奇佳武功上乘的幼時,還是一無是處虛偽做作的現在,她驕傲自負的天性不允許她露怯,更不會允許她像一個失敗者那樣失聲痛哭。
哪怕凄涼收場,也絕不能掉一滴眼淚。
然而云斐的行為徹底讓她不知所措,對她有別的感情嗎?一個奪走她全部的男人和他說話超過一炷香都很艱難,又談何感情?
可是,云斐為什么不明言拒絕萬俟凜的說辭?
畸形的愛注定沒有好的結局。
我和他,應該是敵人!
云降雪用力攥住敞開的窗戶,用盡全力狠狠關上,震耳欲聾的撞擊聲讓一旁的萬俟凜倒吸氣,云降雪全身散發出的陰冷有那么一絲和云斐動殺氣時相像。
“我想回家,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一聲比一聲凄涼,一聲比一聲渴求,云姑娘面無表情的看著關上的窗戶,喃喃自語,遍身悲切。
“我想我娘,我想我爹,我想要家,我想沒有什么養子插在我和我爹娘之間,可是為什么連這么簡單的愿望都無法實現?”
更沒有什么奇怪的感情讓她手足無措。
曾經她以為為父親盜來刃血琉璃弓就可以換父親一個贊許的眼神,曾經她以為站在血雨腥風的巔峰就可以讓母親回到身邊,曾經她以為那個人會永遠守在她身旁。
我是個笨蛋,我是全天下最蠢的笨蛋......
眼睛干枯發疼硬是滴不出一滴眼淚,云降雪握拳狠狠砸向窗戶,泛白的骨節瞬間變得通紅,雕著蘭花的木窗裂來了一道野獸齒縫一樣參差的細縫。
被云姑娘跳躍的話弄的摸不著頭腦,但是又好像明白了什么。
萬俟凜拍拍云姑娘瘦弱的肩膀:“你還有我這個哥,哥說了會保護你。”
“說話算數嗎?”
“算!”
但愿如此。
伯虞侯府此時亂作一團,云姑娘被萬俟凜護送從后門進入侯府時已經感覺到氣氛不對勁,洗去一臉青藥的臉上還帶著五道細長的傷疤,云姑娘毫不在意的袒露著,她不怕留疤,降雪樓多得是去除傷疤的奇珍異材。
“米丫,府里怎么這么多護衛?”
云姑娘拉住神色匆匆的小丫頭,平時調皮搗蛋的小丫頭唯唯諾諾,看到是云姑娘后悄悄附在云姑娘耳邊低喃:“有人要殺侯爺,皇上特意撥出一千羽林衛保護侯府上下。”
誰敢殺那變態?
突然意識到日子不太對的云姑娘莫名其妙問:“今天是正月十一嗎?”
“什么啊,今天十三了,阿雪你怎么連日子都不記得了?難道是侯爺給你假期你玩瘋了。”米丫壓低了聲音和云姑娘逗趣。
感覺一陣涼意的云姑娘努力做出笑臉:“我知道的,逗你玩。”
十三號,今天竟然已經十三號了,她竟然睡了兩天,但偏偏沒有一個人告訴他,那么這兩天發生了什么?為什么伯虞放任她失蹤兩天?還說什么放她的假,開什么玩笑。
渾渾噩噩跑到書房,浮瀲一如既往守在門外,看見臉色發白帶著傷痕的云姑娘好心問了句:“阿雪姑娘你還好吧?”
“多謝關心,我很好。”一臉僵硬的云姑娘努力擺出和以前一樣的笑容,可是臉上的傷口扯的有些發疼,不管不顧的推開書房大門,伯虞和往常一樣坐在書桌前摸索書頁,聽到門口動靜便抬頭溫柔一笑:“阿雪,你終于回來了。”
“你知道我去哪里了?”云姑娘蹙眉湊了過去。
“你有一群很貼心的朋友。”伯虞微笑著從書桌夾層中抽取一片打磨光滑的竹片,上面雕刻著幾個字:雪暫住東驛站,請擔待。
擔待個屁!
云姑娘一手奪過竹片塞進衣袖,突然感覺碰到什么東西,摸出來竟然是那根雕著祥云的木簪,沒有丟掉,大概是被云斐一同帶去東驛站了。
思來想去,云姑娘終于伸手牽過伯虞摸著書頁的手,溫暖的觸感好像剛從溫水里出來,她把木簪放入伯虞手中,吃力的做出平常圓滑虛偽的模樣: “這是我在花宴上得到的,看在你是我客人的份上,算是客后禮品吧。”
“那還真是多謝云樓主美意了。”伯虞彎著他紅潤飽滿的唇瓣,溫柔的笑意在話語間沉溺如蜜糖,他細細摩挲著木簪,緩緩伸出手,木簪在他寬厚修長的手中靜謐典雅,他溫和的請求:“可以為我挽上嗎?”
云姑娘盯著木簪半晌,木訥小心的拿過木簪,踱步到伯虞身后,鄭重其事把木簪插在他用白色錦緞挽起的發髻里,感受冰涼滑膩的發絲從指間劃過,心思一陣悸動,而這個男人不動聲色之間便是清淡如云,俊逸非凡。
長得好看就是好,一根便宜貨的木頭簪子都能戴出玉簪的效果。
云姑娘剛想口是心非惡意嘲諷時,身形匆忙的人從門外走進來,完全把云姑娘當透明。
一板一眼的明桵管事恭敬行了禮:“侯爺,東涯高階進京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