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西，看慣風城遍地尸體后云姑娘也冷靜下來，一只胳膊摟著百寶慢慢向前走，偶爾遇到守城護衛折磨殺害老弱婦孺也不再如同剛進城那般誠惶誠恐，云姑娘心里唾棄自己的冷漠，卻感到無比的慶幸。</br>
冷血漠視才能堅強。</br>
路上百寶數次抬頭看云姑娘，無一不被云姑娘用手按下，走了近一個時辰，云姑娘終于看到了飄搖著的深紅色客棧旗子。</br>
“終于找到客棧了?！?lt;/br>
“對啊?！痹乒媚镎镜倪h遠地，她記得那個茶館小二哥說風城城主特別排外，一旦進了客棧就意味著表明自己外來客的身份，那么情況會相當不妙，但是她別無他選，總不能兩個人餓死在大街上。</br>
踩在用鮮血濡濕的青磚之上，云姑娘如行針氈。</br>
客棧內甚是冷清，里面的桌椅板凳東倒西歪沒有人去扶，云姑娘踏入客棧的一剎便引來了數雙眼睛的凝視。</br>
“客官打尖還是住店？”前來招呼的是個笑容萎靡的婦女，她臉上長滿了皺紋，就像橘子皮上細膩的褶皺，她細小的眼睛好似睜不開，相當吃力的看著逆光而立的兩個小客人。</br>
云姑娘從衣袖里摸出一顆銀珠子遞給婦女：“有什么就上什么吧，再開兩件上房，要挨在一起的。”</br>
婦女顫顫巍巍地接過銀珠子，露出的微笑很幸福。</br>
云姑娘不知道她的幸福來自于哪里，在這種地方開客棧，云姑娘不用想都知道情況有多么可悲，好在風城內的百姓還沒有喪心病狂到搶奪物什的地步，盡管他們生活不易，可卻依然堅守本分。</br>
客棧內也并非沒有客人。</br>
在剛進入客棧之時云姑娘已經看到客棧角落的桌子已經有客人在了，而且在她進入客棧的一剎那邊便投過來打量的目光，犀利而苛刻，那不是一般人有的目光，更不會是風城百姓們有的目光。</br>
云姑娘坦蕩地看過去，坐在桌前的客人是兩個男人。</br>
“他們穿的衣服是京城時興的款式，他們竟然是京城……”</br>
歲上原的話還沒說完便被云姑娘極速捂上嘴巴，云姑娘目光漸冷，謹慎地拉著百寶坐在與他們斜對角的一張桌子前，唯唯側首，時刻保持警惕。</br>
那兩個男人，一個溫潤如玉如春風照撫，笑容儒雅，一個面若冷霜如同軍刀出鞘，利氣逼人。</br>
這樣的兩個人身份必然非同一般，又是從京城所來，如今朝中黨派經緯分流，誰知這兩人是哪股勢力，萬一她現在過早暴漏身份，而對方剛好與伯虞對立，那么她怕是還未被風城城主取了小命就已經命喪這二人手里。</br>
很快兩盤小菜端了上來，菜色并不好看，但云姑娘兩人餓了許久，嗅著味道倒是有幾分食欲，隨著婦女端上一盤薄餅，上面竟然還撒著少許芝麻，看得出做飯之人用了心的。</br>
“廚子不在，這都是老婦媳婦做的，客官包涵。”老婦女手里拿著一個錢袋，里面鼓鼓囊囊，她躊躇一陣才干笑著把錢袋放在桌子上：“這是找給客官的銀錢，老婦家里銀錢不多，若是不夠的兩位客官可寬容兩日……”</br>
“那顆珠子給你便是給你的，不用找回?！痹乒媚镆贿吥眠^薄餅往嘴里送，一邊將錢袋塞進老婦人懷里：“我不缺那顆珠子，但你很缺?！?lt;/br>
那抹微笑很好，她很喜歡。</br>
“可是……”老婦人很為難地抓著錢袋。</br>
“我們敞開大門做生意，憑的是誠意本分，該我們的我們必拿之，不該我們的分文不取?！背恋纳ひ魪目蜅N房門口轉來，一字一句清晰磊落，沒有絲毫女孩子的矯揉造作。</br>
云姑娘等人抬頭看去，只見一個身穿棗紅色粗布衣物的女人挽著長發站在廚房門口，她袖子挽起，手上拿著一條白森森的抹布，普普通通的眉眼卻顯得格外精神颯爽，與城外那些萎靡的老百姓截然不同。</br>
風城已經病入膏肓，城內竟然還有如此人物。</br>
云姑娘對這種人相當敬佩，此女內心必然相當強大，但無論內心多么堅強，如今這個情況，高風亮節也需要看清局勢：“這是你們該取的，我好清靜，還望店家收了珠子后不要再接納其他客人?！?lt;/br>
包下店面總值的一顆珠子，并且風城如今這般境況，又有什么客人可言，無非是尋個由頭將銀錢送出去罷了。</br>
云姑娘盡心如此，那女子不再糾結，招呼了老婦人后再次進入廚房，不多時一盤醬牛肉端上了桌，那女子神情嚴肅：“客官心慈，客棧內沒有好的食材，僅僅這一盤肉食贈與姑娘?！?lt;/br>
待客棧內僅剩兩桌客人之時，坐在里面的男人輕嘆一聲。</br>
“為主者仁義守誠，為客者慈善有懷，當今天下主客應如是?！?lt;/br>
云姑娘扭頭，目光冷淡：“閣下會錯意了，我不過是想要個冷清的地方好睡上一覺，并沒有別的意思?！?lt;/br>
“小姐……”歲上原桌底下悄悄扯扯云姑娘的衣袖：“那兩個人看上去不簡單，要不我們與他們并一并？”</br>
云姑娘只顧拿起筷子吃飯，不再言語，拒絕之意甚是干脆。</br>
天曉得那兩人是保護她們的有力武器還是披著羊皮的狼。</br>
入夜后風城氣溫驟降，云姑娘洗漱后裹了一層棉被推開房間窗戶，窗外下面是客棧后院，蕭條的后院沒有尋常客棧堆放的柴火食材，冷冷清清只剩下一口幽井，井旁的木桶上貼著嶄新的紅喜字。</br>
如今已漸漸步入冬季，偶爾伸進院落的樹枝光禿禿的，連一只烏鴉都沒有，風城綠色霧氣遮住天幕中清冷的月色，薄薄的白色就像倒入沙子的水，淅淅瀝瀝滲透進來，被綠霧折散成細碎銀光。</br>
云姑娘伸出手去，在綠色霧氣中揮了揮，收手后細細摩擦手指，之間濕潤的綠色隨著她研磨的動作逐漸稀釋成透明的水，留在指腹的只剩下淺淺的藥味兒，云姑娘不善巫醫，根本聞不出此物為何。</br>
這個時候若是風花雪月在就好了。</br>
擔驚受累了一整天，原本沉迷的睡意爬上她的神識，兩個眼皮抬抬合合，目光都開始渙散，但不知為何，她看著冷清的院落和蕭瑟的月光，心里緊巴巴的揪著，愣是折騰的睡不著。</br>
突然，一個黑影竄進廚房，飽受睡意折磨的云姑娘頓時來了精神。</br>
她輕輕將窗戶合上，僅露一個可以看到廚房的縫隙，云姑娘將眸子靠近縫隙，聚精會神地看過去，風城這個是非之地，半夜竟然還有賊？</br>
客棧為了方便客人起夜，房檐下掛著一排燈籠，朦朧的橘色暖光將詭異的綠霧映得有些光怪陸離，灰影斑駁之間那道黑影躊躇著從廚房門縫里探出身子，左瞧右瞅之下才慢慢出了屋子。</br>
云姑娘就這么大咧咧看著。</br>
沒有意識到自己行蹤已經暴漏的黑影踮著腳，速度極快地往外竄。</br>
“噓——”尖銳細長的哨聲在客棧內回旋一周，云姑娘看著那黑影被點穴一般驚恐地站里不動，暗笑將唇角的小指放下，不過嘴角的笑意慢慢延伸，直到一雙眸子彎成月牙。</br>
幸而燈籠的暖光，云姑娘看得到那個裹著黑袍子的黑影是個半大的孩童，賊眉鼠眼的模樣有趣而心酸。</br>
這次出來云姑娘從伯虞那里狠狠涮了一筆銀錢，單單銀珠子就有兩袋，金葉子與銀錠銅錢另算，還有全國商行通用的銀票少說都有一百多兩，足夠她大手大腳擺闊，大概是知道她花錢如流水，伯虞一點都不肯讓她受苦。</br>
不知道是否又是交情的慈悲心腸作祟，云姑娘從衣袖里摸出四五顆銀珠子，用絲絹包起來，四個對角緊緊系住，朝樓下那小小的黑影拋下去。</br>
好歹是練家子，沒了內功準頭還在，嘩啦啦的銀珠子剛好砸在黑影腳尖前。</br>
黑影被上天掉的餡餅砸蒙了頭，抓起絲絹包，下意識就往天上看，最后將目光鎖定在一扇緊閉的窗戶上。</br>
云姑娘背靠窗戶，聽著窗外腳步聲漸漸遠去，才拖著步子準備睡下。</br>
裹進被窩之時還想著，她今晚總覺得不想睡覺，該不是老天等著讓她對那個小黑影施以援手的吧？隨之被自己的無稽想法逗笑，黑暗中輕嘆了一聲，閉上了雙眼前去知會周公。</br>
從關東出發，一天一夜沒有閉眼休息，這么一睡直到第二天晌午歲上原敲門。</br>
一夜好眠的云姑娘心情大好地披上衣服去開門，剛開門栓便被少年撲了個滿懷，最近在拔高長個子的百寶總算到了云姑娘下巴，這么一撞直沖云姑娘尖悄的下巴，頓時把云姑娘疼的眼淚直流。</br>
“對不起對不起！”歲上原忙慌著道歉，手腳慌亂不知所措。</br>
云姑娘瞇著淚眼揉揉下巴，笑的及其無奈：“大清早就來觸我霉頭，小壞蛋找罵的嗎？”</br>
難得歲上原羞愧地搓手，然后突然哭喪著臉道：“小姐你打岔我都給忘了，今天老板娘開門被一個小鬼頭纏上了，現在還在外面鬧騰呢，說是要還一樣東西，東西的主人就在客棧里，那是個姑娘用的帕子，老板娘說您在睡覺，那個小鬼頭就在店里蹲著要等您。”</br>
云姑娘頓時哭笑不得：“等我洗漱后去看看?！保ㄎ赐甏m）</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