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全聚德烤鴨</br> 蜜芽兒真是沒想到,前幾天她還在農(nóng)村里為了一件棉襖被潑上墨水歉疚，幾天后她就在北京要吃全聚德了。</br> 陸老爺子家是有車的，帶著軍牌的公務(wù)車,日產(chǎn)達(dá)特桑公爵，還配著個司機(jī)。這年頭其實并沒有富人,所謂條件好的也就是比別人能吃點(diǎn)好吃的，要說私人能買得起車,那是不可能。所以北京的大街上，是自行車的海洋,但是很少見車,偶爾有個車，不是公交車就是當(dāng)官的公務(wù)車。</br> 陸老爺子家的車親自來接了童家人過去,大汽車嘟嘟響，一路上也不堵車,沒多久就到了全聚德烤鴨店。</br> 一進(jìn)去全聚德,就見里面掛滿了領(lǐng)袖像,餐廳里走廊里全都是,還寫著大幅標(biāo)語“全世界人民團(tuán)結(jié)起來,打敗美國侵.略者及其一切走狗！全世界人民要有勇氣，敢于戰(zhàn)斗，不怕困難，前赴后繼,那么全世界就一定是人民的。一切魔鬼統(tǒng)統(tǒng)都會被消滅！”</br> 陸少云笑著對童父說：“還記得咱們上次來全聚德吃烤鴨,那都是十六年前了,那個時候童韻才十歲，也就和我家奎真差不多大。”</br> 童韻笑了下，望著這周圍的標(biāo)語。</br> 十歲的時候，陸家請自家吃烤鴨，也是有軍車接送，那個時候烤鴨店里掛著的全都是字畫，古代名人字畫，墻壁上還有一副北京填鴨的壁畫，現(xiàn)在已經(jīng)都沒了。</br> 十六年的時間，變的不光是她，還有這飽經(jīng)滄桑的全聚德烤鴨店。</br> “現(xiàn)在好了，清凈了，前幾年哪，”陸老爺子不免說起來：“那個時候店里都有人把守著，一有客人進(jìn)來，人家就問，你們是什么出身，連路邊的行人都不敢停下來，結(jié)果這烤鴨店連著好些天沒生意！”</br> 蜜芽兒聽了，當(dāng)然能想象，破四舊嘛，全國比比皆是。</br> 等到了座位上，才發(fā)現(xiàn)陸家人也都在，陸老爺子，陸家老太太，陸家老大夫妻，還有個小男孩，那自然是陸奎真。</br> 雙方各自見了，陸家自然是對著蜜芽兒好一番夸，最后終于落座，卻是蜜芽兒挨著那陸奎真。</br> 說實話，她對著陸奎真沒啥好感，也沒啥惡感，就是一城市小男孩子，還有點(diǎn)講究，不太看得起人。這種人，她也不是沒見過，小屁孩兒唄，你和他生氣不值當(dāng)。</br> 陸奎真顯然也對她沒好感，除了最初禮貌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之后就沒正眼看她，坐在那里，一本正經(jīng)，面無表情。</br> 蜜芽兒心說這還高冷上了，誰稀罕誰，于是蜜芽兒低頭看菜單，裝作沒看到陸奎真。</br> 旁邊兩個老太太還笑著說：“奎真，你多照應(yīng)著妹妹點(diǎn)，這是蜜芽兒妹妹！”</br> “蜜芽兒也得多向奎真學(xué)學(xué)，奎真在學(xué)校優(yōu)秀著呢！”</br> 然而蜜芽兒和陸奎真，愣是誰都沒看誰一眼。</br> 最后兩個老太太也無奈了：“孩子家，也真是！”</br> 蜜芽兒充耳不聞，低頭繼續(xù)看菜單，這七十年代的全聚德真不算貴，一只烤鴨才八塊錢，鴨骨湯六毛錢，其他的一些菜，比如軟炸大蝦四塊八，油爆鴨丁一塊九，香辣雞丁三塊三，米飯三分錢一兩，荷葉餅一毛錢兩個，可真便宜。</br> 就是全都要飯票。</br> 一般人家肯定不舍得花飯票來吃這個。</br> 不過抬頭看看這陸老爺子，一看就是有身份有地位的，這才舍得來全聚德請客吧？</br> 蜜芽兒這么胡亂想著，又想起了陸振東好像就是這家的。這么一說，陸振東家庭條件挺好，比起自己爹來，那真是天上地下。</br> 也怪不得姥姥姥爺覺得自己娘下嫁了，受了委屈。</br> 正想著，烤鴨已經(jīng)上來了，整個鴨身飽滿圓潤，外皮油亮酥黃，一端上來后，滿桌都是噴香濃郁的烤鴨香氣。</br> “這個烤鴨啊，它不一般，四年前美國總統(tǒng)尼克松來北京，咱們的周總理就是用這個來招待它的，當(dāng)時連美國總統(tǒng)都說，你們中國的烤鴨，好吃！”</br> 陸老爺子自豪地向蜜芽兒和顧建國介紹起來這全聚德烤鴨。</br> 蜜芽兒當(dāng)然是知道這一段歷史的，不過還是禮貌地笑著點(diǎn)頭：“原來還有這樣一個故事啊。”</br> 顧建國哪里懂得這些，他雖然也上過初中，可環(huán)境的限制，他就是知道莊稼地里的事，再多了他不可能知道。</br> 比如這烤鴨，他怎么可能吃過北京全聚德烤鴨呢！</br> 所以他略顯拘謹(jǐn)?shù)匦χc(diǎn)頭。</br> 那烤鴨師傅拿了刀，當(dāng)著大家的面，開始用刀來片烤鴨，這是店里的大師傅，片烤鴨的技術(shù)高明，人家一口氣片了整整一百零八片，片片帶肉，片片有皮，而且片一只鴨才用了六分鐘。</br> 這種手藝，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后來一些片烤鴨的所謂師傅，那都是糊弄事兒，哪可能像現(xiàn)在這樣，一只烤鴨實打?qū)嵉亟o你片一百零八片呢。</br> 如今眼前這位才是真正的師傅。</br> 烤鴨片好了，裝到盤子里，開始吃。</br> 在場的人，大部分都吃過烤鴨，就連蜜芽兒，她好歹有上輩子的記憶，知道這烤鴨怎么吃。可是顧建國沒有，顧建國他怎么可能吃過烤鴨呢？</br> 所以大家伙都開始拿了餅皮卷了烤鴨吃，唯有顧建國不知道怎么下手。</br> 旁邊的童韻自然不能讓自己的丈夫當(dāng)著大家的面落難看，便自己拿了餅卷，卷好了烤鴨，打算給顧建國：“你看，是這樣的。”</br> 她還一邊教著顧建國。</br> 顧建國笑了下，接過來：“你給我卷了一個，我再給你卷一個。”</br> 說著，他拿起一張薄薄的餅皮，放上蔥條、黃瓜條、蘿卜條，卷上幾片鴨肉，也給童韻卷了一個。</br> 顯然他是第一次卷，水平并不好，不過看著也算有點(diǎn)樣子。</br> 陸家老太太見了這情景，不動聲色地嘆了口氣，沒說啥。</br> 童母卷了一個烤鴨，遞給了蜜芽兒：“乖乖蜜芽兒，嘗口。”</br> 蜜芽兒甜笑著謝過了自家姥姥，放到了嘴里嘗了口，面醬的醇厚咸甜中和了烤鴨的油膩，使得烤鴨的酥軟更加彰顯，吃到嘴里，地道的全聚德烤鴨，名不虛傳，滿嘴都是酥香。</br> 旁邊的陸奎真，自然也看出了門道，他頗有些鄙薄地掃過了顧建國和蜜芽兒。</br> 他知道，那童韻阿姨就是自己二叔心心念念的人，而這個顧建國，就是個鄉(xiāng)下農(nóng)村，至于那蜜芽兒，自然是鄉(xiāng)下窮丫頭。</br> 小丫頭長得是有點(diǎn)模樣，可是不管怎么說，也是鄉(xiāng)下沒什么見識的窮丫頭，光聽那一口的農(nóng)村口音，就一股子土味兒。</br> 蜜芽兒就是緊挨著那陸奎真的，她自然感覺到這人的眼神，心里就有點(diǎn)不痛快，心說之前就當(dāng)是誤會好了，我也沒說啥。</br> 你竟然還給我優(yōu)越感上了？不就是會吃個烤鴨嗎？我爹不會吃烤鴨又怎么樣，會吃烤鴨就了不起？生了個有錢人家會投胎你以為自己了不起啊？</br> 她心里一動，便故意說道；“老早就聽我奶說過烤鴨的故事，從來沒機(jī)會吃，今天多虧了陸爺爺，讓我也吃上烤鴨了。”</br> 陸老爺子聽得驚奇：“這烤鴨里還有故事？”</br> 蜜芽兒點(diǎn)頭：“是啊，這是一個典故。”</br> 她小臉精致白嫩，小嘴兒嫩生生的紅潤，如今一點(diǎn)頭，兩個小羊角辮靈動地擺啊擺，實在是惹人喜歡。</br> 偏生這么好看的小人兒，竟然一本正經(jīng)地說烤鴨是個典故。</br> 這下子大家伙都笑了，陸老爺子更是故意逗著說：“有什么典故，蜜芽兒說來聽聽。”</br> 旁邊的陸奎真微微皺眉，插了一句：“能有什么典故！”</br> 那一口的農(nóng)村口音，聽著就煩。</br> 他這一說，陸老爺子頓時瞪了他一眼。</br> 臭小子，拽什么拽，老爺子今天請客，看你那臉色！陸老爺子恨不得把這個孫子直接打出去。</br> 陸奎真頓時不敢說話了。</br> 蜜芽兒取得了自己想要的效果，便笑了笑，這才說道：“據(jù)說朱元璋在南京定都建立明朝，他特別喜歡吃鴨子，每天都要吃，可是吃多了就膩歪，御廚們沒辦法，就想出了各種辦法來做鴨子，其中一個廚子就想到了將南京的湖鴨用木炭烘烤，烤出來的味道果然好，于是烤鴨才在明朝王宮里興起，那個時候還叫燒鴨。后來明成祖朱棣敗逃于北京建都，他帶著的御廚才把這烤鴨技術(shù)帶到了北京，這才有了北京烤鴨。”</br> 她這一番話，聽得大家連連驚奇。</br> 不管這個故事是真是假，里面可是涉及到明朝朱元璋和朱棣，又涉及到明成祖敗走北京的事，蜜芽兒這么小，能記住這樣一個故事，那真是很有見識，記性也好了！</br> “了不得，了不得啊！”陸老爺子連連夸贊：“你陸爺爺我吃過好多次北京烤鴨了，竟然不知道這烤鴨最初是從南京來的，更不知道原來從明朝就有烤鴨了！”</br> 童父童母自然是臉上一片光彩。</br> 在場其他人也是連聲夸贊：“這小姑娘了不得！”</br> 不光是學(xué)識淵博，關(guān)鍵是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落落大方，口齒清晰，說起故事來生動活潑，一點(diǎn)不像是鄉(xiāng)下來的。</br> 陸老爺子忍不住教訓(xùn)起了自己那孫子：“奎真啊，你看你比小妹妹大三歲呢，你都不知道這些故事，你啊，還得多讀書，要睜開眼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不要總以為自己多了不起，人要謙虛謹(jǐn)慎！”</br> 陸奎真也真是無語了，不就是一個典故么，至于這么夸這小丫頭？</br> 他有些不屑地掃向旁邊的小丫頭，卻見小丫頭得意地沖他吐了吐舌頭。</br> 我呸……這還得意上了！</br> 就在他心中暗暗吐槽的時候，誰知道腳底下一陣疼。</br> 他呲牙：“啊——”</br> 周圍的大人疑惑地看過來：“怎么了，奎真。”</br> 他抬頭看過去，只見旁邊的小丫頭片子正聚精會神地包著一個鴨肉卷，然后甜蜜地笑著遞給了旁邊的顧奶奶，顧奶奶笑得那叫一個開心。</br> 他咬牙；“我沒事。”</br> 陸老爺子見了，搖頭：“你啊，這都多大了，還不懂事，你瞧瞧人家蜜芽兒，才這么小，就知道孝順了！你也學(xué)著點(diǎn)吧。”</br> 陸奎真：……</br> 這鄉(xiāng)下來的小臭丫頭！</br> ~~~~</br> 一場全聚德烤鴨，蜜芽兒算是出了個小風(fēng)頭，把那陸奎真壓了一把。不過事后想想，她自己也覺得這事兒太孩子氣，為什么要和個十歲小孩較勁呢？</br> 為了那公車上嫌棄的語氣，還是后來對自己和自己爹的不屑？</br> 其實想想，這也不是陸奎真的錯。</br> 陸奎真出生條件好，有優(yōu)越性，注定以后順風(fēng)順?biāo)院箝L大了，靠著家里的關(guān)系，進(jìn)個國企，慢慢地混估計也是個國企領(lǐng)導(dǎo)人，或者說自己做生意，靠著父輩的門路拓展生意渠道，發(fā)大財，這些都有可能的。</br> 這樣的他，算是天之驕子，看不起自己和自己爹這樣的農(nóng)民，也是情有可原。</br> 自己也沒必要在意什么，因為在這世上，這種人很多，沒必要非為這種人的看法而不高興。</br> 全聚德烤鴨宴結(jié)束，蜜芽兒贏得了一片夸贊之聲，童父童母自豪得跟什么似的，也是更加喜歡蜜芽兒了。</br> 當(dāng)初陸家的振東那是喜歡童韻的，本來以為以后可以做親家，誰知道童韻終究沒那福氣，是以今晚見到陸家人，想想自己女婿只是個鄉(xiāng)下農(nóng)民，他們也是有遺憾和無奈的——當(dāng)然了陸家人未必沒這心思。</br> 可是現(xiàn)在，蜜芽兒的大方漂亮和優(yōu)秀，把他們僅剩的那點(diǎn)遺憾沖得煙消云散了。</br> 沒有那樣的女婿，怎么來的這么惹人疼的外孫女？</br> 更何況，在烤鴨宴上，當(dāng)顧建國接過來童韻手中的卷烤鴨片時，他又反手學(xué)著給童韻也卷了一個，這其中的細(xì)心體貼，讓童家二老也是頗為滿意。</br> 男人哪，有多大出息有啥樣，還是周到體貼，對自己女兒真心實意好，那才叫好。</br> 顧建國這行為，可不是裝的，是平時肯定就有照料自己女兒的習(xí)慣。</br> 童家二老也是滿足了。</br> 看來這輩子，就這么著了。</br> 人都有命，童韻的命就是這樣，未必富裕，但是至少也生活得有滋有味，夫妻和睦，那就足可以啦。</br> 要求那么多干嘛，想想那些十年浩劫下來沒了性命的，你還有啥非不滿意的。</br> 心滿意足的童家二老又特意請了假，帶著女兒女婿游覽了一些名勝，北京夭安門，故宮博物館，八達(dá)嶺長城，頤和園圓明園，能去的地方都走了一個遍。</br> 童韻和顧建國在外面的時候，也盡量自己出錢，他們換了全國糧票，可以花，盡量讓老兩口少花費(fèi)。</br> 不過老兩口顯然不缺糧票，他們還有一些衣服票，都硬塞給了童韻和顧建國。</br> “我們兩個，買啥新衣服，年紀(jì)大了，胃口也不好，平時我看著醫(yī)院里誰家不夠，還送他們。現(xiàn)在趁著你們來了，趕緊買點(diǎn)東西帶回去。想買什么就買什么！”</br> 童韻本來不好意思拿的，不過父母硬要塞過來，不要父母都不高興的，只能收下。她私下和顧建國商量了下，自己之前的工資攢著，現(xiàn)在還有一些剩余。</br> “拿了我父母的糧票布票，咱們買點(diǎn)東西帶回去，分給大家伙，大家伙也高興。”</br> “好，就依你說的來。”</br> 于是他們給家里孩子各買了些東西，主要是運(yùn)動衣，襯衫，假領(lǐng)子，還有吃的各種特產(chǎn)。當(dāng)然最后也買了點(diǎn)護(hù)膚品，分給家里的妯娌和顧老太。</br> 如此過了七八天，看看過來北京的日子也不短了，到了回去的時候了。</br> 臨走前，童母哭得像個淚人兒：“怎么就嫁那么遠(yuǎn)，這是要我的命呢！你和童昭，都離我遠(yuǎn)著！”</br> 童韻沒辦法，只好安慰說如今來過一次，熟門熟路了，以后還會來北京看父母。</br> 那邊蜜芽兒也過來安慰自己姥姥：“姥姥，你別難過，等以后我考上大學(xué)，考北京大學(xué)，我就能天天陪著你！”</br> 這話說得甜軟，聽得人心里美滋滋的，童母掛著眼淚笑了。</br> “可真舍不得這小寶貝啊！”</br> 便是再不舍得，也是要離開的，畢竟北京已經(jīng)不是童韻的北京，也還不是蜜芽兒的北京。</br> 坐在火車上，望著那白發(fā)蒼蒼的父母，童韻趴在顧建國懷里，哭了。</br> 顧建國拼命地哄著童韻：“別哭，咱們明年再來，以后我拼命上工，多掙錢，咱們每年都來一次，不，來兩次！”</br> 蜜芽兒安靜地坐在一旁，看著爹略顯笨拙地哄著娘，她沒吭聲。</br> 她想，娘是需要一些安慰的，來自爹的安慰。</br> ~~~~~~~~~~~~~~</br> 從北京回到鄉(xiāng)下，火車，公交車，長途汽車，終于回到了清水縣縣城里。</br> 聽多了北京普通話，見識了外面的熙熙攘攘，又遭受過城市里小朋友小小的鄙視，回到清水縣，重新聽到這熟悉的鄉(xiāng)音，蜜芽兒有些激動，以至于聽著長途汽車站旁邊燒瓶店老爺爺?shù)穆曇舳际钟H切，這是咱清水縣的老鄉(xiāng)啊！</br> 這么一路折騰，一家人也餓了，顧建國掏出糧票和錢，過去買燒餅。</br> 燒餅七分錢一個，剛從烤爐里出來，熱騰騰的，顧建國沒猶豫：“來三個燒餅。”</br> 誰知道就在這時，正好見燒餅鋪里面走出來一個少年，抱著一屜剛?cè)嗪玫臒炁咦印?lt;/br> 這么一抬眼，他認(rèn)出來了：“這不是競越嗎？你怎么不在學(xué)校，在這里？”</br> 蕭競越也沒想到竟然碰到了顧建國，他視線越過顧建國，便看到了不遠(yuǎn)處站在三個大包袱旁邊的小人兒——蜜芽兒。</br> 小蜜芽兒估計是剛下了長途汽車，神情困頓，捂著嘴巴打了個小哈欠，兩只總是活靈活現(xiàn)的小辮子也有些毛躁了。</br> 他微微皺眉：“叔，你這是剛從北京回來？”</br> 顧建國一家去北京的事，他聽說了。同學(xué)中有隔壁生產(chǎn)大隊的，提起這事兒來。</br> “是，剛從北京回來，這不是一路上又坐火車又坐汽車的，可累壞了。對了，競越，你怎么在這里？”</br> 蕭競越解釋說道：“我在這里幫忙做燒餅，可以管我吃飽飯。”</br> 雖然說學(xué)校里也允許勤工儉學(xué)，可是書本費(fèi)，伙食費(fèi)，這些都要錢，他抽時間在學(xué)校外找了這么一個活，每天抽時間幫著干點(diǎn)，好歹能管他吃個燒餅。</br> “哎，你這孩子，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了！也不能因為這個耽擱學(xué)習(xí)啊！”顧建國對于蕭競越，是同情又無奈的。</br> “叔，我知道。”</br> 說著間，他和旁邊的老頭子不知道說了句什么，就拿著一個黃紙包了兩個燒餅，遞到了顧建國：“叔，再拿兩個吧，我看蜜芽兒得餓壞了。”</br> 顧建國哪里能收這個，趕緊推讓：“不用不用，三個就夠了，夠吃了，這不是很快就能到家了嗎！”</br> 一番推讓后，最后顧建國沒辦法，只好收下了這燒餅。</br> 蕭競越又和那老頭子說了幾句什么，便直接脫下了白圍裙。</br> “叔，童昭大哥的自行車留我這里，給我騎了，你們等等，我騎自行車送你們回去。”</br> “不用，我們先去蜜芽兒大伯家，走幾步就到了。”</br> “行李太重了，我送你們吧。”</br> 說著間，蕭競越已經(jīng)去推自行車了。</br> 蜜芽兒現(xiàn)在整個人是暈車難受想睡覺，昏昏沉沉中，就這么看到了蕭競越。她平時是覺得蕭競越有點(diǎn)冷冷的，所以看著頗覺得有點(diǎn)不親近。小時候可以隨便，現(xiàn)在大點(diǎn)了，反而拘束了。</br> 不過去了一趟北京，見識了城里小孩的自以為是，隨便個熟人都覺得親切，更不要說蕭競越了，那簡直是見到親人的激動。</br> 人是需要比較的。</br> 后來又見蕭競越要送自己燒餅，要騎自行車幫自家拉東西，更是存了感激之心。</br> 蕭競越很快推著自行車過來了，是上海產(chǎn)鳳凰牌二八自行車，八成新，看著眼熟，果然是舅舅之前的那輛。</br> 蕭競越過來幫著顧建國一起把三個包袱都放在了后車座上，于是后車座就一下子摞成了小山。</br> 顧建國不好意思地笑著說：“麻煩你了，競越。”</br> 童韻雖然一向有心遠(yuǎn)著蕭競越，不喜讓自己女兒和蕭競越多接觸，不過她倒是也挺欣賞這個人，此時遇到了蕭競越，看他熱心，縱然用的是自家弟弟的自行車，可也心存感激，便寒暄道：“你最近在學(xué)校忙嗎？”</br> 蕭競越輕描淡寫地說了現(xiàn)在的情況：“學(xué)習(xí)還好，不緊，考試也過得去。”</br> 他不想過分地炫耀自己如何如何，但其實他雖然現(xiàn)在很忙，忙著養(yǎng)活自己，可只要看看書，第一是沒問題的。</br> 蕭競越推起自行車，顧建國扶著后車座用繩子綁緊的三個大包袱，就這么顫巍巍地往前走。</br> “蜜芽兒累了是嗎，過來上面坐吧？”</br> 蕭競越突然頓住，對旁邊的蜜芽兒說。</br> “不用了。”蜜芽兒低著頭，沖蕭競越笑了笑。</br> 蕭競越便不再和蜜芽兒說，而是對童韻說：“嬸，讓蜜芽兒坐前面車大梁上吧，我看她累得不輕。”</br> 童韻猶豫了下，到底是心疼女兒：“蜜芽兒，來，坐這上面吧。”</br> 蜜芽兒并不想坐上去，這倒不是她假惺惺客氣，而是她覺得坐在那車大梁上估計會咯屁股。</br> 不過顯然周圍的三個人根本沒有給她多余的選擇，他們認(rèn)為即使咯著屁股也比看著她在那里疲憊地走路強(qiáng)。</br> 于是蕭競越和顧建國扶著自行車，童韻把蜜芽兒抱上去，讓她坐好，扶著前面的車把。</br> 這次換了下位置，顧建國扶著自行車往前走，蕭競越和童韻從后面扶著三個大包袱免得掉下來。</br> 路上難免說些話，童韻沒吭聲，顧建國一個人問起蕭競越家里的事，比如學(xué)校都學(xué)什么忙不忙，比如老師對你怎么樣，比如以后打算怎么辦。</br> 當(dāng)問起以后的時候，蕭競越笑了笑：“我給我姐寫信了，她說礦上以后還會招人，等我念書中學(xué)畢業(yè)，我就去那里干活。”</br> 顧建國點(diǎn)頭：“礦場雖然累點(diǎn)，不過倒是吃供應(yīng)糧的，不怕餓肚子。”</br> 想起這個，又難免感慨一番：“你姐這是命好，竟然被選中招工招走了。”</br> 來大北莊招工，最近幾年也就那么一次，偏讓蕭淑蘭給碰上了，大家都說這是蕭淑蘭死去的娘保佑著她，讓她得了這好處。</br> “我姐這些年不容易，現(xiàn)在能去礦場做工，我也替她高興。”</br> “你姐吃供應(yīng)糧了，你日子也好過了吧？這以后不用愁了。”</br> 顧建國尋思著，這淑蘭熬出來了，以后蕭國棟和劉美娟可拿捏不了蕭競越了。</br> 誰知道蕭競越卻正色道：“叔，我姐熬出來了，不過她也有她的日子要過，再過幾年她也得結(jié)婚，我一個男孩子家，總不能凡事都靠著她，所以現(xiàn)在我盡可能不用她支援我，爭取自力更生，填飽自己的肚子。畢竟我現(xiàn)在十三歲了，按理說應(yīng)該回去農(nóng)村上工掙工分了，這么大如果還要我姐養(yǎng)著，我自己都不好意思。”</br> 這話倒是很有骨氣，童韻聽著，不免多看了這少年一眼。</br> 削瘦的少年，眉眼剛毅，微抿著唇，很是倔強(qiáng)的性子。</br> 她在心里輕嘆了下，想著這孩子從小在蕭國棟和劉美娟那種人手底下養(yǎng)著，能養(yǎng)出這種性子，出淤泥而不染，算是個有主見的。</br> 貧窮和饑餓沒有壓彎這孩子的脊梁，反而鑄造了他鋼鐵般意志和高潔的品質(zhì)。</br> 換一個孩子，怕是早就萎靡不振了。</br> 這樣的人，無論到了什么年頭，到了哪里，都能混一口飯吃，甚至做出點(diǎn)事業(yè)來。</br> “競越，你是個有主見的好孩子，這樣挺好。不過你到底還小，十三歲，沒成年，不用急著想以后怎么掙錢養(yǎng)活自己，這個時候還是好好讀書是正經(jīng)。”</br> 童韻想起了之前自己和父母說的話，他們說接下來中國可能要面臨一些巨大深刻的變化，作為普通人，會有很多的機(jī)會來發(fā)展。</br> 雖然這句話還是一個口號，距離落實還很遙遠(yuǎn)，可是至少這是一個方向，不是嗎？</br> 之前世道渾濁的時候，人們幾乎看不到希望，但是現(xiàn)在不是也一切都變好了嗎？</br> “嬸……”蕭競越抬頭看了童韻一眼。</br> 他當(dāng)然知道過去幾年，童韻多少有些遠(yuǎn)著自己的意思，甚至好像不太喜歡讓蜜芽兒和自己接觸。但是童昭喜歡他，童昭做什么都會教他，帶著他一起。</br> 在他眼里，童韻雖然也是顧家的媳婦，他叫一聲嬸嬸，可是卻很遙遠(yuǎn)，是一種高不可攀的距離。</br> 童韻其實也有些累了，累了的她疲憊地沖蕭競越笑了笑。</br> “好好學(xué)習(xí)，未來肯定有機(jī)會的，無論到了什么時候，都不要輕言放棄。”</br> “嗯，我會好好學(xué)習(xí)的，嬸。”</br> 蕭競越可以感覺到童韻說這話的誠懇和關(guān)懷，她是真心希望自己能出人頭地。</br> 心里微暖，他也沖她笑了下。</br> 蕭競越送顧建國夫婦來到了顧建章家樓下，轉(zhuǎn)身就要走：“這個自行車，我也怕自己萬一丟了，用得小心，嬸嬸你看你們干脆騎回去吧，放家里有用。”</br> 童韻哪能收這個：“這是童昭送給你的，相處了這么多年，也是童昭的一片心意，你留著騎吧，別和嬸客氣這個。”</br> 說著，她又解開其中一個包袱，從里面翻出一個小袋子：“這是北京特產(chǎn)，懷柔板栗，你拿著吧。”</br> 蕭競越連忙道：“我不用——”</br> 誰知道他還沒說完呢，顧建國就硬塞了個他：“客氣啥，留著吃吧，也嘗一嘗味兒！”</br> 顧建國說得太堅決，以至于蕭競越不好再說啥，只能是感激地謝過了，之后離開。</br> 離開前，他還特意看了蜜芽兒一眼。</br> 蜜芽兒累得耷拉著腦袋，半靠在她娘懷里，小小軟軟的一個，想必是累壞了。</br> 顧建國和童韻目送著蕭競越離開，童韻來了句：“這孩子算是個人物，如果有機(jī)會，是可以成大器的。就是活得太累，心思太重了。”</br> 顧建國不懂什么叫活得累，笑了笑：“農(nóng)村人嘛，下地干活，哪個不辛苦。”</br> 童韻想了想，也就不說啥了，當(dāng)下和顧建國一起背著包袱準(zhǔn)備上樓。</br> 蜜芽兒提著小包跟在后頭爬樓梯，心里卻在琢磨自己娘剛說的那句話。</br> “算是個人物，能成大器，活得太累，心思太重”。</br> 冥冥之中，這算是對蕭競越這輩子的點(diǎn)評嗎？</br> 畢竟，要想做出點(diǎn)事情，哪個能活得不累？輕輕松松的人，也只有那些城市里的富二代官二代了，可以舒服地有個好前程，一眼能望到邊的坦途。</br> 這么想著，蜜芽兒再次想起了那位陸奎真。</br> 哎，人和人，真沒法比。</br> 不就個二世祖嘛！</br> ~~~~~~~~~~~~~~~</br> 一家三口吭哧吭哧跑到了樓上，敲開了顧建章家的門。譚桂英開的門，她一見是童韻他們，喜得不得了，趕緊把他們讓進(jìn)去。</br> 顧建章家的住房條件比北京姥爺家差遠(yuǎn)了，他們沒有什么幾室?guī)讖d，就是一個筒子樓，顧建章家占著一個長條的大間，洗碗做飯就在樓道里，上廁所則是公共衛(wèi)生間。</br> 以前家里擁擠得很，現(xiàn)在立偉也去縣委上班了，自己也分配了一個筒子間，于是立強(qiáng)干脆跟著他哥哥混了，譚桂英這邊的住房才算松快。</br> 兩口子住一個房間，總比和半大的兒子混在一起強(qiáng)。</br> 譚桂英把他們一家三口讓進(jìn)去，笑著說：“昨天還和建章念叨你們，沒想到今天就來了。”</br> 顧建章見他們過來，就說要出去買點(diǎn)菜，做頓好吃的。</br> 童韻哪能讓他們這么麻煩：“天晚了，哥你看看找個驢車，把我們送回村去吧，不吃飯了，太麻煩。”</br> “好不容易來一次，這哪能呢！顧建章你趕緊去買菜！”</br> 譚桂英一錘定音，拉著童韻坐下，又看蜜芽兒這一身穿戴，不免嘖嘖一番。</br> “咱蜜芽兒去了一次北京，我都要不認(rèn)識了，這是誰給你買的，真洋氣！”</br> 現(xiàn)在的蜜芽兒戴著一個紅色羊毛圍脖，身上是一件白毛衣，白毛衣的袖口是縐邊的，看著確實洋氣，在縣城里都沒見過這種衣服。</br> “我姥姥給我買的。”蜜芽兒喜歡這個伯娘，笑著說。</br> “真好啊，見著姥姥高興吧？”</br> “高興！”</br> 這邊說著話，童韻打開包袱，從里面取出來一套運(yùn)動衣，四個假領(lǐng)子。</br> “這個運(yùn)動衣是給立勇買的，男孩子穿衣服費(fèi)，這個運(yùn)動衣結(jié)實。這幾個假領(lǐng)子，是給大哥和立偉買的，你們在縣委里上班，講究個體面。”</br> 譚桂英接過來運(yùn)動衣，自然是喜歡，樣式大方簡潔，又看那假領(lǐng)子，竟然不是縣城里千篇一律的白領(lǐng)子，而是帶藍(lán)格子的，這就一下子把之前那些白領(lǐng)子比下去了。</br> “好看，好看！”</br> 童韻又翻出包北京酥糖和包果脯：“嫂，這個收著，趕明兒帶去給伯父伯母也嘗嘗。”</br> 譚桂英趕緊推：“別別別，你們?nèi)ヒ惶吮本艓Ф嗌贃|西，我哪能收這個！”</br> 這次他們?nèi)ケ本恢蓝嗌偃丝粗兀瑤У臇|西難免分散一下，給自己這么多，還夠分得嗎？</br> 童韻笑著說：“我好不容易去一次北京，帶點(diǎn)東西，怎么也得讓大家伙都嘗嘗。嫂你就收著吧，帶了多少東西，該分給誰，我心里都有數(shù)。你回頭帶給伯父伯母嘗嘗，他們肯定高興！”</br> 這下子把譚桂英感動得不行了：“童韻你想得可真周到，咱娘也想得周到，這讓我咋說好呢，真是……太破費(fèi)了！”</br> 童韻又取出一瓶子美加凈滋養(yǎng)霜：“我買了五瓶子，咱娘和咱們幾個一人一瓶子。”</br> 譚桂英看過去，見那雪花膏是個黃色玻璃瓶，上面帶著鋁蓋，還有全英文的說明，洋氣得很，自然是驚喜不已。</br> “這，這是雪花膏啊？怎么看著像是外國的東西？”</br> 童韻笑著說：“對，就是雪花膏，不過是外國進(jìn)口的，只有北京有賣。”</br> 譚桂英打開來，試了試，只見那雪花膏質(zhì)地細(xì)膩清潤，不由驚喜不已。</br> “這洋貨就是和咱平時用的不一樣，真細(xì)！”</br> 當(dāng)晚顧建章回來，譚桂英做了一頓好吃的，顧建國一家吃了后，外面驢車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坐上驢車回去大北莊。</br> 蜜芽兒靠在她娘懷里，就在這晃晃悠悠中，不免想著，又回來了，真好啊。</br> 習(xí)慣了這小山村，習(xí)慣了這晃蕩的驢車，她竟然覺得這才是最好，最親切的。</br> “蜜芽兒咋不說話了？”顧建國揣著棉襖袖子，對旁邊的童韻問。</br> 其實老丈人老丈母娘也給他買了羊絨衫，可是他沒穿，那玩意兒太稀罕太金貴，他怕弄壞了弄臟了，那就是糟蹋好東西了。</br> 還是棉襖實在，擋風(fēng)暖和，套上個襖片兒又耐臟。</br> “睡著了吧，今天這一天，可是把她累得不輕。”</br> 童韻抱著女兒，笑著說道。</br> 顧建國湊過來，伸出胳膊，環(huán)住了童韻，也把她懷里的蜜芽兒順勢抱住了。</br> “這一趟去北京，我可算是明白了一件事。”</br> “啥啊？”</br> “你跟著我，真是委屈大了。”</br> 不走出這大北莊還不知道，原來這世界這么大，有這么多稀罕東西，原來人可以過著那樣的生活。</br> 而他的童韻，原本是應(yīng)該走在那干凈整齊的人行道上，住在高樓大廈里，吃著全聚德烤鴨的。</br> 她嫁給了自己，實在是委屈了。</br> “這有什么，我早就習(xí)慣了。”童韻望著田野里那點(diǎn)點(diǎn)星光，笑了下：“這就是命，是我們這個時代年輕人的命運(yùn)。我嫁給你，已經(jīng)很好了。”</br> 如果不是嫁給顧建國，她也許也會嫁給別人，這就是命中注定的。</br> 比起柯月，比如劉瑞華，她真得已經(jīng)好很多了。</br> 人貴在知足。</br> 她所求不多，只想安穩(wěn)地過日子而已。</br> 不過顧建國顯然不這么想。</br> “將來有機(jī)會，我一定想辦法掙大錢，讓你和咱們蜜芽兒過上好日子，過上天天吃全聚德的好日子！我們要再去北京，過上人上人的生活！”</br> 其實蜜芽兒根本沒有睡實在，她聽著爹娘的話，心里不免一動。</br> 她知道未來的大局勢，也知道自己家人會越來越好的，所以她也就沒有必要動用上輩子的所知來去改變家人的決定。</br> 根本沒有必要。</br> 可是現(xiàn)在，聽著父母的話，她若有所感，便順勢說道；“爹，娘，我將來是要考大學(xué)的，如果你們也能一起考大學(xué)就好了。”</br> 童韻一聽笑了：“傻孩子，將來的事誰說得準(zhǔn)，你將來大了，也許有機(jī)會，爹娘怕是等不到了。”</br> 未來總是會放開的，畢竟世道要變，可是誰知道猴年馬月，他們是趕不上了。</br> 蜜芽兒卻故意含糊地說：“可是爹娘可以平時多學(xué)習(xí)下啊，沒準(zhǔn)以后我考大學(xué)，我們就能一起考，都說不準(zhǔn)的事。”</br> 顧建國沒當(dāng)回事，笑著抱過來蜜芽兒：“你先睡吧。”</br> 蜜芽兒不好再繼續(xù)說了，說了的話，她沒法解釋自己的所知，只好繼續(xù)趴在那里裝睡。</br> 童韻卻是若有所思：“蜜芽兒其實說得有道理，要不然……等不忙的時候，咱們也復(fù)習(xí)下吧。沒準(zhǔn)呢……”</br> 沒準(zhǔn)，用不了多久，他們就都有機(jī)會了。</br> 顧建國在這種事情上都是聽媳婦的：“你說準(zhǔn)備，那就準(zhǔn)備吧，以后我來干家里的活，你抽時間好好復(fù)習(xí)。”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