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遠侯掀開馬車簾子,看清了外面的人。
那是個頭發(fā)亂糟糟的農(nóng)婦,看著年輕,皮膚蠟黃。
一看就是吃了不少苦頭的。
那婦人跪在地上,哭著喊著要他做主。
來來往往的行人眾多,不好直接將人驅趕。
安遠侯便吩咐護衛(wèi)。
“這婦人既有冤屈,就將她送至官府。”
李寶娘心里一涼。
又是送到官府!
皇后是這樣。
這老侯爺也是這樣!
她的委屈,官府哪里會管!
李寶娘硬著脖子繼續(xù)說道。
“侯爺,民婦的相公名叫葉謹之……”
安遠侯蒼老的眼睛頓時一亮。
“你說誰?”
李寶娘一看有希望,立馬回答。
“葉謹之……出身安遠侯府的葉謹之,皇后娘娘的遠方弟弟,他是我相公!侯爺,求您幫幫民婦……”
她的語氣飽含委屈,給老侯爺下拜磕頭。
護衛(wèi)們互相看了看,而后一齊看向馬車里的安遠侯。
他們都知道葉謹之。
那人在侯府,也是半個主子。
后來發(fā)跡了,更是戰(zhàn)功赫赫,威名遠揚。
他不是早就死了嗎?
安遠侯彎腰下馬車,一護衛(wèi)立馬伸手扶他。
他走下那步梯,雖年紀老邁、頭發(fā)花白,依舊精神矍鑠。
那雙蒼老卻不渾濁的眼睛,牢牢審視著李寶娘。
“起來說話。”
外面人多眼雜。
李寶娘被領進了侯府。
前廳。
安遠侯坐在上首位,招呼李寶娘入座。
婢女看茶,頷首低眉地站在一旁伺候。
李寶娘沒有心思喝茶,她滿心所想,皆是她的相公。
她將自己和葉謹之的關系進行了說明,用一柱香時間,講述了他們的愛恨糾葛。
不過,這其中還是有所隱瞞。
并且惡化了喬憐兒,指責她介入二人,搶走了葉謹之。
她說這些,就是希望安遠侯能夠出面做主,認下她這個葉家媳婦。
說到傷心處,李寶娘掩著面,抽抽搭搭地哭訴。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我和相公拜了天地。
“我們已經(jīng)是夫妻了,他就這么棄了我,我哪里還有臉面回村子啊。
“戲文里不是都說,救命之恩以身相許嗎。
“我救了他的性命,他怎能如此對我……
“他騙了我的感情,要我生不如死啊。
“侯爺,我只求一個名分,我生是葉家的兒媳,死了也是葉家的鬼,求你們別不要我……”
她哭得很是傷心。
安遠侯想來不擅長和女人打交道。
聽著那糟心的哭聲,他頭痛,耳朵也痛。
總之,就是渾身不得勁。
侯府養(yǎng)了葉謹之許多年,即便有過不愉快。多多少少總是有感情的。
只是沒想到,這姑娘居然跑來讓他做葉謹之的主。
一把年紀了,本該安享晚年、含飴弄孫。
誰愿意搭理這爛攤子。
安遠侯愁啊。
明里暗里地表示自己沒法管,對方卻跟個聽不懂人話似的。
還大有一副要長賴在這兒不走的意思。
沒辦法,安遠侯只能讓人按照李寶娘的指路,去請葉謹之。
要不是李寶娘,他都不曉得那小子還活著。
去請葉謹之的護衛(wèi)沒能把人帶回來,而是帶了一封葉謹之的親筆信。
安遠侯老眼昏花,將信拿得極盡。
信的開頭問候了他和侯夫人,然后又簡明扼要地說明了他和李寶娘的恩怨。
安遠侯年紀大了,人還精明著。
看完這封信,啥都明白了。
“李氏,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你們的事兒,本侯做不了主。”
李寶娘緊捏著手,低著頭,咬緊下唇。
處在極度的不安、憤怒與傷心之中,她的身體微微顫抖,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誰都幫不了她。
相公不要她了……
李寶娘渾渾噩噩地走出安遠侯府。
皇城繁華,多的是人上人。
卻沒有人對她真心相待。
哪怕是那位曾經(jīng)對她溫柔相對,看似支持她和相公在一起的皇后娘娘。
天下起了雨。
李寶娘幾度想要尋死。
她沒臉回原來的村子。
天地之大,千千萬萬的男人中,她只想要那么一個。
就那么一個,老天爺為什么不能成全她呢!
李寶娘游蕩到葉府外,心神恍惚。
她一個勁兒地念叨著。
“要是相公沒有恢復記憶就好了……要是他一直不記得就好了……
“為什么要想起來呢,為什么……”
雷聲大作。
馬上臨近冬日。
這大抵是秋日里的最后一場雨。
秋雨陣陣,寒意甚濃。
城門口,一輛馬車緩緩駛入。
紅木雕花,外設厚絨毛氈。
馬車前掛著兩個黑木制的八角燈籠,隨著馬車的前進而晃動。
風停雨歇,陽光撥開層層黑云層,照在馬車車頂。
秋風拂來,馬車窗帷被吹開一角,露出男人那張俊美白皙的臉龐。
李寶娘四處游蕩間,正好看到這仙人降凡塵的一幕。
她怔了怔,望著那張臉,回憶涌現(xiàn)。
那個俊美無比的男人,不就是……
李寶娘反應過來后,拔腿追了上去。
“神醫(yī)!封神醫(yī)!等等,神醫(yī)——”
她伸長胳膊招手,沖馬車大喊。
車轅上的馬車夫聽到了聲響。
但,沒有先生的吩咐,他是不敢貿(mào)然停下的。
一路北上,試圖攔他們先生的馬車,求先生醫(yī)病救人的不在少數(shù)。
如果每個都要救,他們怕是幾年都到不了皇城。
馬車夫一個不留神,側方突然沖過一個人。
千鈞一發(fā)之際,馬車夫拉緊韁繩,掣住馬身。
“吁——”
一聲長鳴,打破了寂靜的長街。
李寶娘展開胳膊,寬袖下垂,毫不怕死地用身體攔住馬車。
馬蹄高抬起,帶飛的泥點,都濺到了她的衣服和臉上。
馬車夫氣得怒聲斥責。
“不要命了!!突然沖出來,嫌命長啊!!!”
說完,他轉而恭敬回頭,向馬車內的男子恭敬詢問。
“先生,您沒受驚吧?”
旋即,馬車里傳來回應。
“無礙。繼續(xù)趕路吧。”男子的嗓音清涼如山泉,泠泠作響,仿佛能夠瞬間驅散心頭燥熱。
馬車夫迅速冷靜下來。
李寶娘不止沒有讓路,還靠近馬車,抓住了車身。
“封神醫(yī),求神醫(yī)救救我相公!”
她的手差點觸碰到簾子,被馬車夫一把抓住。
“你干什么!離遠些!”
李寶娘不顧馬車夫的阻攔,朝馬車里的男人嚷道。
“神醫(yī),是我,我們見過的,在宜城,宜城你記得嗎?
“你給我相公換了顆心,我相公葉謹之,換心的是韓家少將軍。
“神醫(yī),就在幾個月前,你記得嗎!”
不過片刻,男人那清冷的嗓音再度響起。
“不知葉夫人當街攔馬找在下,所為何事。”
李寶娘緊握著拳頭,眼神決絕。
她緊盯著車簾,額前碎發(fā)遮下一片陰影。
旋即,她咬了咬牙道。
“求神醫(yī)幫我相公把心換回來!”
聞言,馬車里的男人眸色驟然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