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發現有人來翻過自己的東西, 江月一直很忐忑。擔心自己身份暴露,又擔心其他。可這之后居然一切風平浪靜, 什么都沒發生。從淮安到臨安的這段日子,她過得極為舒坦。且不說紀大人免了她的日常應卯, 只讓她安心養傷,就連衛銘和他那一眾小廝都沒有再出現。
江月好奇到底發生了何事,可也樂得躲在船艙里養身子。
那邊廂,衛銘也被迫躲在房里。他雖然氣不過紀彥璋的囂張,但又無可奈何——他打不過人家啊,誰知道紀彥璋會不會發瘋,再來給他一劍!
原先在京城的時候, 他仗著與首輔劉廷和的大公子劉成木交好, 光明正大地從大理寺帶走犯人,搶紀彥璋的功勞,又或者聯合王晟故意使壞。可當時,衛銘他們聯合起來再怎么暗地打壓, 紀彥璋都是默默忍下去。他萬萬沒想到, 紀三那么隱忍的一個人,居然會為一個丫頭出面……
那丫頭模樣標致,他也早就看上了,可他現在不敢動。衛銘深深覺得,自己如果再惹江月一次,那邢端的傷就會挪到他的身上!
煩,真心煩……
衛銘愁眉不展, 很不高興。
見自家公子這樣糾結,隨行的小廝在一旁悄聲問他:“公子,紀的身上明顯有傷,要不要屬下再帶幾個人一起去……”
“蠢貨!”衛銘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挑眉嫌棄道,“紀三這是成心警告,他心里門兒清,肯定也防著咱們呢,你還想往他手里送把柄?”
——衛銘這次來臨安,表面上是隨大理寺查海防圖丟竊一案,暗地里,則與劉成木商量好,過來監視紀彥璋,搗搗亂,順便揪出他的錯處。到時候將那些錯處遞到都察院,都察院再一紙折子告到陛下那兒。陛下問責下來,彥璋也只能活生生受著。誰讓紀家和劉家一直是死對頭呢?
衛銘嘆了口氣,無奈叮囑道:“咱們在船上安分一些,等到了臨安,”他頓了頓,嗤笑道:“到了臨安,咱們再使勁給他添亂。對了,屆時再將‘那位’弄過來,讓本公子好好疼一疼……紀三不是要護短么?我偏要氣死他,看那人沒了清白,他還愿不愿意護著!”
“公子,還是別太意氣用事,咱們在外,貿貿然得罪紀……只怕不容易收場……”邢端捂著胳膊勸他。
“哼,”衛銘冷笑,“這回是上頭要動紀府,咱們就是順水推舟的事,又能在劉首輔面前討份功勞。何況,上回父親丟火銃的事,還是劉首輔出面擺平的,也算投桃報李了。”
邢端面露難色。他和紀彥璋交過手,所以,他此刻心里不免有些不安。
可衛銘摸著下巴笑,只安心等到臨安再繼續折騰。
且說船行數日,到了臨安碼頭,一眾人終于下船。
彥璋的品級最高,他頭戴烏紗,著緋色圓領官袍走在最前面。在這煙雨蒙蒙的江南,這副打扮狠狠削去了他的凌厲,襯得整個人平添了幾許儒意,像個書生。
江月一眾衙役則落在最后。
穿過人群的縫隙,江月的視線落在最前面那人的身上。見紀大人身形挺拔,氣宇軒昂,步履穩重,再對比落后一步的衛銘,江月忽然萬分慶幸自己是紀大人手下,只覺與有榮焉,臉上增光不少。
走在一眾衙役里,她的腰桿不覺挺了挺。
前面幾位大人坐轎子,江月諸人行在兩側,跟著往驛館去。到了驛館,她本以為要歇個腳,熟料剛放下包袱喝上一口茶,賀遠就過來敲門,說是紀大人喊他們一道過去。
江月與賀遠行到紀大人獨住的小院里,里面那位剛剛換下官袍,像是要出門的樣子。他們正要問是何事,那邊廂衛銘也領著他的人過來了。
衛銘先看了眼江月。這些天夜夜在夢里的那張臉真實出現在眼前時,他的臉不禁有些發燙,身子亦有了些燥意。衛銘移開視線,笑著向彥璋作揖:“少卿大人,有何吩咐啊?”語氣里不免有些陰陽怪氣,何況,他原本想去臨安城逛逛,再吃一頓好的,現在突然被彥璋打斷,心里難免有氣。
彥璋淡淡一笑,道:“郎中大人,現在請你過來,是為了商議海防圖失竊一案。”
聽到他這么公事公辦的態度,衛銘頓了頓,故作恭敬:“下官聽從少卿大人安排。”
他們這次來為的是浙江海防圖失竊一案。浙江全省的海防圖,是放在總兵衙門里的,獨一份,卻偏偏沒了。浙江提刑司派了大量人手調查此事。他們剛剛在何府找到圖,那邊廂何忠明就在守備府里自焚而亡,還留書一封,說此事是他做的,無顏再見任何人,所以自戕謝罪。
陛下讓他們過來,就是要他們查清楚何忠明偷海防圖背后的目的,又或者誰主使。
彥璋大概講完之后,又問衛銘有何想法。
衛銘呵呵笑:“少卿大人,下官這次出來,皆聽命于你,大人吩咐下官做什么,就做什么。咱們刑部的人任大人差遣。”衛銘說完話,他身后那幾個刑部的差役一并如此附和,只是說話的時候不約而同都帶了些敷衍的神色。
“既然如此,那勞煩郎中大人領著人先去總兵衙門查探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丟的。”彥璋也不客氣。
衛銘笑了笑,率刑部的人領命下去。
待他們走后,賀遠問道:“大人,我們去哪兒?”
“咱們去找何忠明的母親。”彥璋頓了頓,偏頭望向江月,說道,“你今日暫且不用去,留在驛館將卷宗再看一遍。”
他這算變相讓江月留下養傷了,江月知道紀大人的好意,可她胳膊已經好了,肚子也不疼了,于是急巴巴道:“哎,大人,卑職傷都好了……”
“真好了?”彥璋表示不信,挑眉望著她。
“好了好了!”江月頭點的跟雞啄米似的,又掄了好幾圈胳膊。
這模樣實在傻!彥璋抿唇笑了笑,低低“嗯”了一聲,命賀遠去吩咐官驛備馬。賀遠要走,彥璋又急急忙忙喚住他,改口讓去備輛馬車。
“馬車?”江月轉而想明白了,紀大人這是怕她的傷口沒愈合好,她心里一甜,又連忙道,“大人,賀大哥,卑職可以騎馬,咱們騎馬快些,也方便一點。”
“不急。”彥璋擺手,寬慰道,“今天沒旁的事,咱們去何母跟前轉一圈問問情況。另外,有些事,路上我要單獨向你們兩個交代。”
江月這才接受下來彥璋的好意。賀遠走后,這屋里只剩他二人,彥璋沒有開口,江月便覺得太過安靜,安靜得只能聽到自己心跳。
她垂著眼,低低看著自己腳尖,只等著賀遠回來。忽然,一直坐著的彥璋起身繞出書案。江月微微抬眼看他,就見那人也是朝自己過來的,她不覺一愣。
彥璋卻只是笑:“那日本官丟了你一顆棗,今日賠你兩個……”他說著,攤開手,遞到江月跟前。
男人的手掌很大,還有薄薄的繭子,沉穩,有力,讓人安心。
兩顆棗圓溜溜地躺在上頭,像兩個擠在一處的胖娃娃,還滴著水,想來是洗干凈的。
江月見狀,不由哧哧笑了,“卑職可不敢多要……”她撿起一個,脆生生咬了一口,旋即點頭沖彥璋笑,“大人,這棗真甜,您快嘗嘗。”
“是么?”她笑得也很甜,彥璋眉梢微微上揚,垂眸咬了一口手里的棗。入口甜津津的,果然能夠潤得通體舒暢。只這一口,彥璋眉眼舒展開,最是清峻。
江月三兩下吃完,又望著他,問道:“大人,還有么?給賀大哥嘗嘗?”
彥璋聞言,眉頭不可見地皺了皺,輕笑道:“你對每個人都不錯啊……”
“那是自然。”江月根本沒聽出其中的深意,她話匣子打開后,又搖頭晃腦掰著手指頭數,“賀家兄弟,還有孫大哥都挺照顧我的,還有衙門里……”
“吃完就走吧。”還不待江月說完,彥璋側目看了她一眼,就沒好氣地打斷了她。
察覺到紀大人又開始莫名其妙發脾氣,江月收住話頭,又不甘心地撇了撇嘴。
三人坐在車里,聽著外面大街上的熙熙攘攘,彥璋沉了沉心,正色提醒道:“賀遠,江月,這次刑部的人跟咱們一起出來,并不是想像以前那樣撿漏搶功勞,他們只是要盯著本官,想挑錯處,但凡本官吩咐的,他們必然是全力敷衍,甚至是拖后腿。所以,你們更要得力一些,本官不希望你們兩個還來敷衍我!”
聽了這話,江月心頭一凜,連忙與賀遠齊聲道:“卑職不敢。”
彥璋倚在車壁上,再未開口,只垂眸思量待會兒的事。
原來的浙江總兵方賢因結黨營私一罪被皇帝給免了。如今的總兵曹逵才坐鎮浙江一年多,卻已經吃了兩回敗仗,偏偏他為人好大喜功,這一回海防圖被竊一事,他早就將自己摘得干干凈凈……彥璋并不喜歡他,也知道查不出來什么,所以留給衛銘去處理……
至于何忠明此人,他原本是父親手底下的部下,彥璋曾見過一次,為人五大三粗,卻是一個心思細膩之人。后來,他的原配難產死了,何忠明就調回臨安當守備,之后也未再娶,只盡心侍奉著自己的母親……
這樣一個人偷海防圖,做什么?
彥璋安靜蹙眉。
江月偷偷望過去,見那人心事重重的模樣,她也漸漸開心擔心起來,這事牽扯的深,她知道紀大人肯定極難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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