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到柳世含的這天一大早, 就有媒婆來江家，口中喊著恭喜。陳氏道：“我家云娘剛定下。”那人緊接著說：“你家大郎不是還沒定嗎？”陳氏一聽這話便明白了, 原來是來給月娘說親的——哎，又是一樁糊涂事。
    江月模樣生的俊俏, 兼之又是公門中人，算是一個條件不錯的“后生”。有不少人家早就悄悄惦記上了，這兩年來陳氏跟前探口風(fēng)的人并不少，可從來沒有一回像今天這個樣子！
    登門的媒婆被陳氏婉拒之后，那位要說給江月的姑娘便直接闖到家中，沖著陳氏喊娘，又沖著云娘喊小姑, 甚至還挽起袖子操持起家務(wù)來……陳氏和云娘怎么都勸不住, 這人還口口聲聲說與江家大郎有肌膚之親。陳氏聽了，只覺又好氣又好笑，趕緊托鄰居去大理寺找江月回來。
    江月到家的時候，那位彪悍的姑娘剛刷過灶間, 正準(zhǔn)備做飯呢, 而陳氏和云娘在一旁干著急！
    看著那個在灶間忙碌的身影，江月蹙了蹙眉，上前拱手有禮：“姑娘，我并不認(rèn)識你，你……”
    她的話還沒說完，那人搓了搓手，含羞帶怯道：“大郎, 你在說笑吧？”
    天地良心，江月是真的不認(rèn)識眼前這位！
    她正欲如此回答，那姑娘又嬌滴滴道：“大郎，昨天，你在我家鋪子里買了兩條臘肉，不僅沖我笑，還、還……摸了我的手呢！”說著，她伸出右手，“喏，就是這只……”
    渾圓的手在江月面前甩了甩，肉腥撲面而來，江月方恍然大悟：“你是李屠戶的女兒李翠蘭？”
    “你瞧，都直接稱呼我的閨名，還說什么不認(rèn)識？” 李翠蘭瞪過來一眼。
    江月啞口無言。
    這位李翠蘭是街口李屠戶家的女兒，自小愛吃肉，所以生的要比旁人壯上一圈，更是打架的一把好手，方圓數(shù)里無敵手，江月怎么可能不知道這位的名號？
    仔仔細(xì)細(xì)回憶了昨日之事，江月不禁苦笑。這事真是冤枉，準(zhǔn)確的說，應(yīng)該是她付銀子的時候，被李翠蘭借機(jī)摸了手吧……
    江月認(rèn)真地將昨日買臘肉時的情形比劃了，本以為李翠蘭會收手，熟料她卻橫眉冷對，提著聲怒道：“這么說，你不愿意娶我？”
    江月自然回說不愿意，可她的話音剛落，那位彪悍的李翠蘭直接坐在地上哭嚎：“爹啊，娘啊，這兒有個負(fù)心漢呀！”
    下一刻，江家不大的院子里沖進(jìn)來四五個彪形大漢……
    好一陣折騰，江月蔫頭蔫腦回了衙門，迎面正巧遇上孫大義。見她這樣，孫大義不由揶揄道：“哎，江兄弟，那樁親事如何？”整個衙門都知曉這事了！
    江月臉色更加難看。她低嘆一聲，無力央道：“哥哥，快別提了……”江月苦笑，又問那柳世含怎么樣了，紀(jì)大人什么時候?qū)彴缸樱铌P(guān)心的，還是什么時候能拿到捉到案犯的賞金。
    孫大義努努嘴，道：“別提了，刑部又來提人了。”
    “什么？”江月氣得登時暴跳三尺，“刑部那幫酒囊飯袋又來搶咱們的功？真是吃飽了撐的，到處惹人嫌！不行，我要去找紀(jì)大人！”
    江月正在氣頭上，她罵完之后，一個回身，就見衛(wèi)銘并其他幾個刑部的官吏站在走廊不遠(yuǎn)處，正死死盯著她和孫大義。只不過衛(wèi)銘是笑盈盈地望著江月，而其他幾位刑部的人，則是摩拳擦掌，想要上前來胖揍一頓。
    江月見狀，便知他們該聽的都聽差不多了。她和孫大義對視一眼，齊齊要逃之際，后面突然傳來一句：
    “江衙役，好久不見……”
    衛(wèi)銘故意拖長了音，語氣里一派讓人遐想的曖昧不明。
    他身旁的幾人聽出話中的玩味之意，不禁嗤嗤笑起來。
    江月腳下一滯，心頭生厭，勉強抱拳叫了聲“衛(wèi)大人”。言罷，又垂手立在一旁。她緊緊攥著手，生怕自己一時忍不住，沖這人揮拳。
    瞧出江月忿然的小心思，衛(wèi)銘有心逗她，此刻上前一步，湊她耳邊道：“幾日不見，哥哥我很是惦記著你，你呢？”這話聲音極低，只有他二人聽得見。
    “衛(wèi)大人，還請自重！”江月怒目而視。
    “自重什么？”衛(wèi)銘繼續(xù)舔著臉，小聲道，“你何時能夠看重哥哥我，那才是我的要緊事！待到那一日，你我二人心意相通，水乳~交融……”
    這人仗著人多勢眾，仗著自己的身份地位尊貴，說的話越發(fā)不堪入耳！這一字一句，一點點清晰傳過來，江月臉色蒼白，她死死咬著牙，握緊的手顫了又顫，怕是要克制不住了——
    “敬暉！”
    忽的，一道沉穩(wěn)的聲音傳來，適時打斷了衛(wèi)銘的話。
    江月怔了怔，心口莫名一松，她循著聲偷偷望過去。就見紀(jì)大人立在不遠(yuǎn)處的游廊里，也不知他站了多久，又究竟聽到多少……江月心里不大好受，她默默垂下眼。
    衛(wèi)銘回身拱手寒暄道：“都說了不用再送，鳳英，你怎么還如此客氣？”
    “應(yīng)該的。”彥璋淡淡回道，視線落在衛(wèi)銘身上。
    衛(wèi)銘又道：“鳳英，我剛剛跟你提過，想從大理寺討個衙役去刑部當(dāng)差……真是巧了，我說的那人，就是你手底下這位——”他說著，撩起袖袍抬手一指，指的正是一側(cè)江月。
    “大人！”江月驚呼道，又怔怔抬頭望向彥璋。
    彥璋這才順著衛(wèi)銘的手，冷冷瞥了江月一眼。只一眼，便又淡漠地收回視線。他沖著衛(wèi)銘，疏離又客套地笑道：“敬暉，你自己問他吧。若是他愿意，你帶回刑部去就是；若是他不愿意，留在大理寺里，我用的也還算勉強湊合。”
    勉強湊合？
    江月聞言，一時愣住。
    紀(jì)大人這話打了個太極，分明就是他不愿意得罪衛(wèi)銘那廝……而她于紀(jì)大人而言，居然只是勉強湊合！
    不錯，她的確實拳腳功夫不行，耳力目力也有限，但有必要這么光明正大的嫌棄么？
    江月越想越氣憤，她打定主意，待會要借著紀(jì)大人的話狠狠拒絕衛(wèi)銘，并好好羞辱一番。
    可衛(wèi)銘似乎看透了江月與彥璋的雙簧，他也不上當(dāng)，只是笑道：“鳳英，子齋兄還在大牢那里等著呢，我先過去提人，你留步留步……”他說罷，又微微彎腰，沖江月挑眉一笑，滿臉“我辦完正事再來找你”的荒唐模樣。
    江月滿心厭惡，偏頭避之不及。
    他二人這樣你來我往，倒生出些逗趣的意思，跟著的眾人皆抿唇偷笑，唯獨彥璋淡淡掃了他二人一眼，視線落在殷紅的某處，又漠然移開視線。
    目送衛(wèi)銘大搖大擺離開之后，江月舒了口氣，見紀(jì)大人轉(zhuǎn)身要往回走，她連忙道：“大人，柳世含……”
    彥璋聞言，偏頭斜睨她一眼，冷冷道：“呵，還記得柳世含？衙門是什么地方？你們一得空便杵著閑聊，還……”
    他頓了頓，冷哼道：“是不是又想去衙門口蹲著了？”
    江月聞言，暗忖，怎么一覺醒來，紀(jì)大人的脾氣又變沖了，是不是昨夜傷著腦子？
    默默道了句千萬別惹紀(jì)大人，她拱手道：“大人，卑職不想……去衙門口蹲著。”
    彥璋冷哼一聲，寒著張臉拂袖而走。
    江月心道：“紀(jì)大人的性情簡直是忽好忽壞，實在難以捉摸，估計傷的不輕……”
    ****
    這一日天黑，班房其余人都回家去了，唯獨江月沒動。一想到那個難纏的李翠蘭，她便百般不愿再回去……思來想去，實在沒有別的法子，江月便留在衙門里磨蹭時間。
    這么一磨蹭，到了夜里，忽然看見賀家兄弟二人結(jié)伴而出，江月疑惑道：“兩位哥哥，怎么這么晚還在？”
    賀中嘆氣：“真是晦氣，剛剛才查明白一樁，刑部今天又丟過來另一樁扯不清的案子……眼見著要過年，這不，紀(jì)大人讓我們收拾收拾，明早去臨安府……”
    “紀(jì)大人讓你們?nèi)ヅR安府？那……我呢？”江月有些失落地問，難道她已經(jīng)“勉強”到紀(jì)大人都想不到她的地步？
    “大人沒提到你。逃過一劫，哥哥我羨慕都羨慕不過來！”賀中不服氣道。
    逃過一劫？
    江月心念一動，那李翠蘭可不就是她莫名其妙的劫難嗎？在心里稍稍盤算，江月躊躇猶豫了一會兒，這才斗著膽子去敲紀(jì)大人的門。
    彥璋正在里面看卷宗，忽然，外面響起的腳步聲，這步子很輕，很輕，好似……
    他心頭微微一怔愣，外面便傳來篤篤的敲門聲，“大人？”還有人怯怯的聲音。
    彥璋也不答，只是安靜顰眉。
    外面那人不死心地又敲了兩下，再接著喊了幾聲“紀(jì)大人”。彥璋依舊不答。少頃，就聽江月自言自語道：“大人走了？為什么不讓我去呀？好歹我……查案仔細(xì)，還有……哎，好煩。”
    聽她絮絮叨叨，彥璋不禁搖了搖頭，倏爾又抿唇，微微一笑。
    彥璋回府后，和家里眾人說了明日要乘船去臨安府的事。眼見著入冬，快要過年，紀(jì)夫人自然舍不得他去，現(xiàn)在少不得要交代許多。紀(jì)姍在門外又拼命使眼色，紀(jì)夫人這才提醒了幾句，什么潔身自好之類的話。
    彥璋心知是紀(jì)姍搗的鬼，他也懶得多做解釋，只是通通答應(yīng)下來。
    叮囑完，紀(jì)夫人想了想，又道：“三郎，你大嫂家的婉雯表妹正要回鎮(zhèn)江，不如……她這趟與你一道同行？為娘與你大嫂也放心一些。”
    彥璋微微擰眉，婉拒道：“娘，我這次是公務(wù)，哪兒能分心照顧大嫂的表妹？倒不如多派些家丁一路護(hù)著，將人安安穩(wěn)穩(wěn)送回去。”
    紀(jì)夫人一聽，也不再堅持，只是道：“婉雯這孩子我倒是喜歡，不如再留她過年……”
    彥璋聞言，眉心擰得越發(fā)緊了，娘什么時候也樂忠于此事了？
    第二日，彥璋乘轎到了城門口，就見賀遠(yuǎn)與背對自己的一人立在官府的馬車前。彥璋下轎，賀遠(yuǎn)沖著他抱拳有禮，然后，另外一人也轉(zhuǎn)過身來，是一張干凈又明朗的臉，還帶著幾分灑脫英氣。
    正是江月——
    “紀(jì)大人！”她笑盈盈道。
    彥璋望了江月一眼，冷冷喝道：“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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