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秀芝取出一方整潔的手帕,輕輕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邊走邊眺望遠天的白云,遂又陷入沉思。
霍大姐打量沉吟不語的姚秀芝:“你又在想什么?”
姚秀芝淡淡一笑:“我在想,能和這藍天白云為伴該有多好啊!”
霍大姐嘆了口氣:“你呀!什么時候才能改掉這不切合實際的空想呢。”
這時,遠方傳來休息的號聲。
情緒低沉的紅軍戰士依山勢而坐,無聲地啃著干糧,不時地對著水壺喝水。
霍大姐安排好傷員,取出自己的干糧:“吃吧!”
傷員:“不!大姐你……”
霍大姐:“我的身子結實,你需要。”邊說邊把干糧塞到傷員的手里。
大山深處突然傳來甜甜的江西民歌《哎呀來……》的歌聲:
紅軍戰士相繼抬起頭,傾聽這家鄉的山歌。
霍大姐站起,有意四處尋覓,只見:
姚秀芝佇步不遠處,也在癡迷地傾聽。
霍大姐喟嘆搖首,朝姚秀芝走去。
山坡空地夕卜日
在《哎呀來……》的歌聲中,緩緩搖出:
一位紅軍女戰士遠望青山、長空,縱情放歌:
哎呀來!
送情郎別家鄉,
淚水千行心里藏,
保佑你啊身安全,
消滅敵人打勝仗。
心肝哥
早早回到妹身旁!
在縱情放歌的女戰士旁邊,是一位身著紅軍服裝的十多歲的女孩子,她在動情地吹笛伴奏。
散坐在山坡空地上的紅軍戰士用心傾聽,神態沮喪地低下了頭。
縱情放歌的女戰士那雙俊俏的大眼里滾動著淚水。
吹笛的女孩待歌聲結束,遂禁不住地捂面啜泣。
唱歌的女紅軍哽咽著:“彤兒,別哭……”
彤兒抽泣著:“苦妹子姐姐,我想媽媽……”
苦妹子感傷地:“我……也想她啊!……”
彤兒:“媽媽!……”
散坐空地的紅軍戰士昂起頭,一雙雙悲憤的怒眼投向苦妹子和彤兒。
崎嶇的山路外日
霍大姐:“你聽見這熟悉的笛聲,一定在想彤兒吧?”姚秀芝:“世上哪有母親不想女兒的?”
霍大姐深沉地點了點頭。
姚秀芝:“聽說,你的家是井岡山地區的大戶,這可是真的?”
霍大姐:“是真的。我帶頭造了地主老子的反,和紅軍一道上了井岡山,還嫁給了一位山大王,當上了所謂的壓寨夫人。”
姚秀芝:“你一定很想這位山太王吧?”
霍大姐:“想啊!要不是打仗離不開他呀,我們這對毛派骨干分子的日子,比你們也好過不了多少。”
姚秀芝滄然地低下頭。
霍大姐:“你想他嗎?”
姚秀芝:“誰?”
霍大姐:“張華男副參謀長。”
姚秀芝沉吟良頃,微微搖頭。
霍大姐:“不想?”
姚秀芝下意識地搖頭。
霍大姐:“到底是想還是不想?”
姚秀芝:“我說不清楚。”霍大姐:“你呀!”
通道街頭外日
大街兩邊的商店開板營業,用當地方言大聲吆喝,競相推銷各自的商品。
街道上熙熙攘攘,當地的百姓以及穿著少數民族服裝的男女用驚詫的目光看著紅軍。
紅軍官兵有的穿行在人流中,有的掏出不多的錢買東西。
一位中年苗族婦女挑著一擔無核蜜橘大步走來,她背后不滿一歲的娃娃哭個不停。
霍大姐和姚秀芝迎面走來。姚秀芝望著挑擔賣橘的母子感慨地說道:“中國婦女的痛苦,多半是來自家庭和孩子。”
霍大姐:“你呀,就是會觸景生情發議論。她們要是像你一樣知道痛苦就好了!”
姚秀芝:“難道她們……”
霍大姐:“一點也不認為這是痛苦!她今天能賣了這擔橘子,換回些鹽巴和生活用品,就高興得不得了。”
姚秀芝悲哀地搖了搖頭。
霍大姐迎上去:“大嫂,孩子準是餓了,快放下擔子奶奶他吧!”
賣橘子的大嫂惶恐地:“不!不……”
霍大姐取出一塊銀元:“大嫂,我買橘子。”
苗族大嫂放下擔子,打量霍大姐手中的銀元:“真的?”霍大姐用手指彈了一下銀元,發出悅耳的響聲:“是貨真價實的袁大頭。”
苗族大嫂接過銀元看了又看:“都買了嗎?”
霍大姐:“都買。”
苗族大嫂驚喜地:“這擔橘子全都給你了!”
霍大姐:“這回可以奶孩子了吧?”
苗族大嫂:“可以了!可以了……”
姚秀芝茫然地搖搖頭,趨步向前,把啼哭的孩子從背后抱下來,雙手交給苗族大嫂。
苗族大嫂解開上衣,露出白嫩的乳房,順手把紅紅的奶頭塞進孩子的嘴里。
饑餓的孩子大口地吸吮著奶水。
霍大姐熟練地吆喝:“快來買又賤又甜的無核蜜橘姚秀芝不解地:“大姐你……”
霍大姐:“賣橘子,快幫大姐數錢。”
紅軍戰士相繼圍攏過來,又說又笑地爭買橘子。
好奇的百姓圍過來,很快就成了一圈人墻,像看熱鬧似的觀看霍大姐賣橘子。
姚秀芝很不自然地數錢和收錢。
苗族大嫂咧著嘴笑。
有的百姓出于好奇也拿錢買橘子。
很快,一擔橘于全部賣完。
姚秀芝把錢捧到霍大姐面前:“給你!”
霍大姐雙手接過錢,走到畝族大嫂身前。
苗族大嫂愕然地取出銀元:“這……”
霍大姐:“這是我送給你的孩子的D”
苗族大嫂:“你們紅軍……”
霍太姐:“不是青面獠牙的魔鬼吧?”
苗族大嫂不,不!你們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
向陽的山坡外日
苦妹子神情沮喪地徜徉在山坡草地,忽而駐步傾聽笛聲,忽而凝神遠眺。
不遠的山包上,彤兒站在一塊石頭的前端,雙手捧笛,忘情地吹奏江西山歌《哎呀來……》。
霍大姐提著一籃橘子大步走來:“苦妹子!”
苦妹子轉身一看,驚喜萬分。她伸手示意噤聲,快步走到霍大姐面前,指著站在山包石頭上的彤兒:“不要影晌她吹笛子。”
霍大姐茫然地指了指提的橘子。
苦妹子小聲地:“等她吹完了再給她吃。”
霍大姐:“為什么?”
苦妹子嘆了口氣:“彤兒在給她母親吹笛子。”
霍大姐:“秀芝聽得到嗎?”
苦妹子:“她說能聽到。”
霍大姐:“有什么根據嗎?”
苦妹子:“根據嗎……說來也很可笑,今年過八月十五,姚團長被隔離審查,彤兒想媽媽,就站在山上吹笛子,后來,有人告訴她,姚團長不僅聽到了,而且還哭了。”
霍大姐:“所以,她一想媽媽就吹笛子。”
苦妹子傷情地點點頭。
笛聲停了,遂又傳來彤兒的啜泣聲。
霍大姐望著彤兒大聲地:“彤兒!霍阿姨看你來了!”“霍阿姨!”彤兒哭著沖下山坡。
霍大姐快步迎上,一把抱住飛跑而至的彤兒:“孩子,別哭,阿姨給你帶來了橘子,快吃吧!”
彤兒仰起淚臉:“我不吃,阿姨,我想見媽媽……”
霍大姐為難地不知該如何回答。
彤兒:“阿姨,我真的想見媽媽啊!……”
霍大姐果斷地:“別哭啦,今天我一定讓你見到媽媽。”彤兒:“真的?”
霍大姐堅毅地點了點頭:“該吃阿姨帶來的橘子了吧?”
彤兒破涕為笑:“吃,我這就吃。”拿過一個大個的橘子邊剝邊香甜地吃著。
苦妹子:“我能見見姚團長嗎?”
霍大姐搖搖頭。
苦妹子:“她什么時候能回到劇團來?”
霍大姐又搖搖頭。
苦妹子悲憤地嘆了口氣。
霍大姐:“不談這些了!你一定彳艮想詩人歐陽瓊了吧?”苦妹子害羞地點點頭。
霍大姐:“放心,我一定想辦法讓他回到你的身旁來J順手送上這籃橘子:“快接過去。”
苦妹子:“不!……”
霍大姐命令地:“聽話,你是有身孕的人,懂嗎?”苦妹子感激地接過這籃橘子。
一座普通的南方庭院外曰
一條繩子橫穿庭院,上面晾著剛剛洗過的紗布和繃帶。姚秀芝蹲坐在大木盆前邊,用力地搓洗著帶血的軍衣。霍大姐領著彤兒走進院來,指著洗衣服的姚秀芝:“快看,那是誰?”
彤兒愣神片刻,驚叫了一聲“媽媽!”飛快地向前跑去。
姚秀芝聞聲下意識站起,尚未弄清是怎么一回事,彤兒已經哭著撲到懷里,她緊緊抱著彤兒,望著微笑的霍大姐:
霍大姐:“不用怕,趁著老馬不在,你母女快進屋去親熱一會吧!”
姚秀芝“可你……”
霍大姐:“我替你頂著!”并示意進屋去。
姚秀芝領著啜泣的彤兒走進正房。
霍大姐悵然嘆了口氣,遂坐在木盆前洗衣服。
正房中隱約傳出姚秀芝和彤兒的抽泣聲,霍大姐惟有憤然長嘆,遂伏身用力搓洗衣服。
有頃,老馬悄然走進院中,一聽正房中傳出哽咽的對話聲,驚詫地問道:“誰在屋里哭啊?”
霍大姐騰地一下站起,慌神地:“這……”
老馬:“這我可得進屋看看去。”
霍大姐攔住去路:“老馬,看在我的份上,你今天就不要進屋去了,好嗎?”
老馬一怔:“為什么?”
霍大姐:“不要問了,有朝一日我會告訴你的。”
這時,正房中傳出姚秀芝的話聲:“彤兒,聽媽媽的話,快回劇團去。”
“不!我要和媽媽在一起。”彤兒答道。
老馬:“彤兒怎么來的?保衛局知道嗎?”
霍大姐:“不知道!是我把彤兒帶來的。”
“不!不……”姚秀芝領著彤兒從正房中走出,“老馬同志,這事與霍大姐沒關系,我希望匯報的時候,要尊重這個事實。”
老馬賭氣地:“我誰也不匯報!”轉身大步走去。
霍大姐、姚秀芝和彤兒看著老馬走去的背影。
通道城郊外日
天低云暗,壓得人有點喘不過氣來。
老馬和霍大姐在池塘邊踽踽踱步,進行嚴肅地交談。霍大姐:“你是彤兒的父親張華男的警衛員,他為什么派你來監視彤兒的母親姚秀芝同志呢?”
老馬:“這說明我們首長的立場堅定唄!”
霍大姐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你什么時候給他當警衛員的?”
老馬:“他從保衛局調來當副參謀長以后。”
霍大姐:“你知道他和姚秀芝同志的關系嗎?”
老馬:“到現在我也沒搞清楚!”
霍大姐:“你難道就沒聽說些什么嗎?”
老馬:“詩人歐陽瓊私下對我說,我們的首長不是彤兒的真正的父親,姚秀芝團長原來還有一個打成托派的丈夫,可我彳、明白的是……”
霍大姐:“你們的首長為什么還要奉命審查毛派骨干分f姚秀芝同志!”
老馬:“對!”故作神秘狀地,“還聽說,我們的首長還是真喜歡姚團長,就是……”
霍大姐:“這位姚團長還特別恨你們的首長!”
老馬笑了笑:“對!是這么回事。”
霍大姐:“這是為什么呢?”
老馬搖了搖頭:“你說呢?”
霍大姐也搖了搖頭。
老馬:“這可真是一個猜不透的謎啊!”
霍大姐:“是啊!我也很想知道這個謎底,就是……”老馬:“我看得太嚴了,對吧?”
霍大姐點點頭。
老馬憨厚地一笑:“她只要不逃跑……”
霍大姐:“就讓我和她自由地交談,是嗎?”
老馬:“是!不過。你得要把這個謎底告訴我。”
霍大姐緊緊握住老馬的手:“咱們一言為定!”
西去的山路夕卜日
紅軍指戰員極度疲憊地向西走著、走著。
姚秀芝一個肩上背著兩條長槍,一個肩上背著小提琴十分吃力地行軍。
霍大姐高興地快步走來,輕輕地拍了一下姚秀芝:“來,我告訴你個好消息。”
姚秀芝跟著霍大姐走到一棵大樹下邊:“大姐,說吧!”霍大姐:“前天,我趕到通道郊區看了看我那一口子,聽他說中央在通道召開了緊急會議,經過激烈的爭論,接受了毛澤東同志的意見:為了避開在湘西同張網以待的敵軍相遇,必須放棄原定與紅二、六軍團會合的計劃,改向貴州方向前進。”
姚秀芝沉吟良久:“恢復毛主席的指揮權了嗎?”
霍大姐:“沒有。但毛主席有了發言權了!”
姚秀芝微微地點了點頭。
霍大姐:“我那一口子說:希望你能把問題說清楚,首先是和副參謀長張華男的關系說清楚,他想幫你解決問題。”
姚秀芝沉痛地:“說來話就長了……”她近似凄楚地說道,“大革命失敗之后,我留在武漢借教授小提琴從事黨的秘密工作。越年秋天,我奉調東下上海,和久違的丈夫李奇偉在一起工作。同時,還告訴我:留在鄉下的女兒彤兒也接來上海一起生活。但是,當我按照著門牌號碼叩開大門以后。
(化出……)
上海的一座小洋樓門前外日
姚秀芝信號似的輕叩樓門。
有頃,樓門打開了,一位身材魁偉、神態嚴肅的中年男子出現在樓門口。
姚秀芝愕然失口:“啊!是你……”
“是我,不認識了嗎?我就是你的老同學張華男。”姚秀芝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認識,認識……請問原來住在這兒的主人呢?”
張華男:“你是說奇偉同志?”
姚秀芝:“對!對……”
張華男禮貌地閃身一邊:“秀芝同志,請進屋里再詳談,好嗎?”
姚秀芝有些惶恐地點點頭,遂走進摟門。
張華男走出樓門外邊,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的動靜,很有身份地走進樓門,雙手輕輕地關死樓門。
書齋內曰
向陽的窗前是一張考究的寫字臺。對面墻上掛著一幅山水畫軸,兩邊各有一個通向內室的屋門。其余皆是裝滿中外書籍的雕花書櫥。
張華男當仁不讓地坐在寫字臺前的太師椅上,指著對面的一張藤椅:“請坐吧!”
姚秀芝緊張地:“不,不!華男同志,奇偉和孩子呢?”
張華男:“奇偉他嘛……已經離開了上海。”
姚秀芝大驚:“為什么?……”
張華男:“這是組織決定。至于你們的女兒嘛,”隨手打開抽屜,取出一封信:“這是奇偉同志行前寫給你的信,看后就知道了。不過,你一定要堅強些。”
姚秀芝雙手顫抖地接過信,哆嗦地拆開,惶然展讀。李奇偉的畫外音:
“久已盼望的相聚就要到了,可我又要奉調遠行,心里著實不是個滋味……月前,我回家鄉接來了彤兒,她長得和你酷似,也很有音樂天賦,由于我這個當爸爸的不稱職,致使彤兒染上了猩紅熱,來滬的第十天就離開了我們……”姚秀芝渾身抖瑟,呆滯片刻,猝然驚呼:“這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一道閃電,引來一聲炸雷。
上海的夜空,閃電、驚雷、瓢潑雨。
書齋內夜
張華男在室內焦躁地快速踱步。
隔窗可見姚秀芝木然地站在窗外陽臺上,任憑風雨吹打。
有頃,張華男穿過里屋走到陽臺,強迫把姚秀芝拉進書齋。
姚秀芝依然呆滯地站在書齋中間沒有任何表情。
張華男取來一塊毛巾,遞到姚秀芝面前:“擦擦雨水!”
姚秀芝不語。
張華男生氣地:“你懂嗎!共產黨人是經得住任何打擊。”
姚秀芝仍舊不語。
張華男大聲質問:“你在想什么?”
姚秀芝一字一頓地:“我在想,秋風秋雨愁煞人……”張華男:“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
姚秀芝:“你就是我的接頭人吧?”
張華男點點頭。
姚秀芝:“請交待任務吧?”
張華男:“不急,等你心情好些再說。”
姚秀芝:“沒關系,請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