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深隔著簾子和言卿對視，只是短短片刻，她就有些不安地移開目光，撫了撫裙擺繼續往坐席上走。
    她平常走路的姿勢穩而嬌，今天卻小心翼翼，唇也抿著，手看似在拽裙子，其實是在按著左腿。
    霍云深眼睫間溢出冷芒，立刻斷定。
    卿卿左腳受傷了。
    從昨晚分開到現在不過幾個小時而已，起床打扮用不著跑跳，就算是去練舞，整套的動作也并不激烈，怎么可能是意外。
    霍云深沒有時間細看，言卿就已經離開他的視野范圍，怒意刺著神經，他拾起手機，要去質問節目組時，底下又一片驚呼聲響起。
    宋雪然腰間貼著A等級的自評走出來，不光朝選手席招手，還沖上方的評審團方向揮了揮，笑容明媚地一鞠躬，不吝露出胸前一點溝壑。
    蘇總捂胸口：“油膩到了。”
    林總：“看不出來，你眼光還湊合。”
    女孩子們知道宋雪然是出過道的藝人，不像她們多數都是小菜雞，態度不禁帶著仰望，宋雪然驕傲地掀掀長發，掠了言卿一眼，底氣十足直奔最頂層的A區。
    九十九個選手坐席按照以從A至F的順序，由高到低共劃分五個區，而在高處的A區中，還有一個特殊的存在，是位于頂層最中央的一把王座，象征第一，首位，無人可以比擬的獨一無二。
    稱謂也與普通的A等級有所不同，單獨被叫做“S”。
    九十九人里，只有唯一一個S等級，相當于提前預定了出道C位。
    這個S，在初級評定時將由導師授予給某個格外出色的選手，在往后的淘汰賽中，其他選手可以進行爭奪。
    宋雪然瞄準的，就是這個處于人群中間的S，她不打算謙虛，在周遭艷羨的目光中直奔過去。
    她是最后一名入場選手，至此全部坐滿，演播廳里燈光一暗，背景音和配樂同步響起，大屏幕開始播放VCR，導師團緊接著出場。
    言卿坐在D區里，還心慌慌地惦念著剛才評審團里有人……用眼睛侵|犯她。
    那種視線，手一樣摸在身上，讓她呼吸都要停滯。
    又變態又戰栗的危險感，她無法自控地想到霍云深。
    但是，怎么可能……霍云深是什么身份，他再屈尊也不會跑來一檔選秀節目里露臉，不怕網上笑他掉價嗎。
    霍云深在上方評審團里把手機攥到滾燙，克制著胸中陰鶩，終是忍下來。
    現在去質問節目組，大張旗鼓鬧開，只會給卿卿帶來困擾。
    而節目新的名頭幾秒后就將公布，至少卿卿會清楚，她背后有依靠。
    同一時間，正在走神的言卿被廳里掀起的歡呼嚇到，她尋聲抬頭，看向大屏幕，腦袋里一片空白。
    等等，不是《巔峰少女》嗎？前面怎么多了倆那么刺眼的字？！
    旁邊的女孩子激動地抓住她搖晃：“你看你看！是霍氏冠名！有霍氏撐場面，咱們節目絕對能火！”
    言卿只覺得泰山壓頂，不由得再次想到上方的評審團。
    不會的。
    霍云深只是投資冠名而已，資本家也要賺錢嘛，沒有其他可能。
    言卿安慰好自己，專心盯著臺上，四位導師兩男兩女依次出場，她都不陌生。
    但導師們在入席之前，異口同聲說：“現在，有請《巔峰少女》的首席導師——賀眀瑾。”
    首席導師是王牌，在錄制之前一直保密，到此刻才揭曉。
    演播廳里安靜一瞬，掀起轟動，沸騰的尖叫聲響徹。
    言卿愣了，是她認識的那個……賀眀瑾嗎？
    下一秒，身形修長的年輕男人走到臺上，穿一件暖白色毛衣，襯得膚質如玉，的確就是當前舉足輕重的一線流量，賀眀瑾。
    兩年多以前，言卿在醫院大病初愈，偶遇去加拿大度假的賀眀瑾，賀眀瑾那時沒有現在紅，對她頻繁示好，提出交往，也表示愿意在事業上升期公開關系，但言卿沒那個心思，堅持拒絕了，從那之后，賀眀瑾逢年過節短信不斷，希望她重新考慮，甚至每年會去一次加拿大找她。
    言卿只把他當朋友，其他一概不會多談。
    一晃許久沒見，賀眀瑾越發光彩奪目，尷尬的是，她成了選手，還得去臺上跳宅舞給他看。
    言卿愁苦地撐住頭，她這什么破命啊。
    賀眀瑾溫和地跟大家打招呼，說了幾句動員詞后，首輪評級正式開啟。
    言卿知道自己的表演順位，由于是沒有團隊的素人，被安排在最后一名，她沒有異議，正好還能休息一下傷口，但等到表演接近尾聲，連坐在S座位上的宋雪然也沒有輪到，就有些反常了。
    “怎么回事，我記得宋雪然是中間的啊。”
    “她跟人換位置了？排在末尾比較好嗎？”
    “不應該啊，現在A就剩一個席位了，她跟言卿都還沒上，意味著兩個人中間只能有一個A？”
    “我猜，她說不定是故意想跟言卿對上……”
    言卿聽到竊竊私語了，回眸看了一眼，宋雪然穩坐在頂端，似笑非笑睨著她。
    很快答案揭曉，宋雪然倒數第二個出場，言卿則排在最后，兩個人同時去候場。
    而此時，場上剩余的坐席，僅有一個A，一個F，懸殊巨大。
    《巔峰少女》不設爭奪位置的環節，導師定了等級什么就是什么等級，想逆襲只能等后面的淘汰賽。
    另外讓人在意的是，一直到評級末尾，懸于高臺上的評審團也沒有過任何發聲，甚至連燈光都未亮起過，更增添了緊張感。
    宋雪然在上場前，勾著嘴角對言卿說：“別著急，馬上到你。”
    說罷她挺起胸上臺，面對五位導師，笑盈盈提出：“導師們好，我有一個請求，我和言卿是最后兩名選手，聽說她實力很強，現在自己等在外面好可憐，能不能讓她跟我一起站在臺上，以對抗的方式表演？”
    賀眀瑾眸光動了動，拿起話筒：“言卿愿意嗎？”
    宋雪然點頭：“當然愿意，我們說好的，不過她畢竟沒有什么舞臺經驗，也可能臨時怯場。”
    隨即有工作人員去問言卿，言卿聽得一清二楚，她想起那天更衣室里宋雪然敵意的眼神，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正在劇痛的左腳，心里逐漸通透。
    還說不是甄嬛傳？
    人家都逼到家門口了，必須上。
    言卿踩實腳上的繃帶，俏皮問鏡頭：“我美嗎？”
    鏡頭忙不迭上下點動。
    言卿莞爾一笑：“不能給美貌丟臉。”
    舞臺并不大，言卿和宋雪然并肩而立，看點十足，多個攝像機滿屋亂轉，女孩子們叫到失聲。
    高臺之上，坐到屁股發疼的蘇總終于直起身：“重頭戲來了！深哥，那女的有點問題吧，針對小嫂子？”
    霍云深一言不發，長眸瞇起，冷戾目光扎在宋雪然的臉上。
    她在瞥了卿卿的左腳，藏不住得意。
    是她傷的。
    霍云深攥著點亮評審團區域的開關，即將狠狠敲下時，言卿如有所感，驀的抬頭看過來。
    她一雙眼剔透清明，裝滿光彩，即便相隔甚遠，也能輕而易舉擊中他。
    霍云深記起昨夜，她在練習室汗如雨下也不肯放松，是想憑自己，在這小小的舞臺上有一席之地。
    他給她再多，把那些讓人艷羨的資源名利全塞進她懷里，也不會比她認真唱完一首歌，跳完一段舞，更讓她開心。
    霍云深壓抑著要破骨而出的沖動。
    卿卿不是以前趴在他懷里撒嬌的小姑娘。
    她不認識他。
    他也不是她的云深，僅僅是讓人厭煩的洪水猛獸。
    控制太多，會讓她逃走。
    霍云深闔了闔眼，嘗試忍耐幾分鐘。
    臺上，宋雪然的語氣有了火|藥味兒：“那么按照順位，我先來？等都唱完，咱們再分別跳舞？”
    她仔細研究過近兩年紅的選秀節目，知道觀眾不吃謙虛謹慎那一套，就愛看實力強還張揚的。
    言卿避著導師席上賀眀瑾直白的打量，點頭：“可以，你唱什么？”
    宋雪然揚揚眉梢：“不知道你聽沒聽說過木棉，是一位很有個性的原創歌手，我特別喜歡她的經典曲《晚安》，難度有點大。”
    言卿差點以為聽錯了：“你說誰？”
    宋雪然一臉果然如此，暗示她孤陋寡聞：“木棉，你不了解的話可以上網查一查。”
    選手席上也在討論木棉，大家常年混跡網上，對木棉都不陌生，有人當場哼出曲調，還熱情表白：“我超愛她的，歌單里好幾首她的歌，不爛大街又好聽，宋雪然好會選歌。”
    賀眀瑾宣布開始。
    宋雪然為了突出，專門給《晚安》這首歌升了調，言卿在旁邊心情糾結地聽著，聽到一半就忍不住扶額。
    姐姐，跑調了這句。
    哎別喊了，要破音了！
    晚安快變成噩夢了……
    按普通標準來說，宋雪然完成的過得去，能唬人，而且因為歌曲本身美感強，有很大迷惑性，導師席有兩位不太懂歌的，正在頻頻點頭。
    她唱完，接下來輪到言卿。
    言卿其實有些后悔了，安瀾教她首場穩妥，不用特別出挑，后面才更容易有話題，于是她選了自己一首比較溫柔的歌，沒有《晚安》那么炸，唱得再好，可能也不會達到刺激的效果。
    畢竟事先誰也沒料到會遇到這樣的境地。
    但上報曲目不能更改。
    果然在她說出歌名后，就被宋雪然驚訝插嘴：“言卿，你不會是跟風我吧？還專門選首難度低的？”
    言卿沒理她，滿分唱完，宋雪然的神色隱隱有些怪異，言卿唱功居然這么好，還跟原唱的聲音相似度超高？！
    宋雪然不安，怕在唱歌上被言卿反壓，來不及等舞蹈音樂響起，就直接開始爆發力十足的起始動作，她經驗豐富，瞬時點燃全場氣氛，導師們也不好插播點評。
    她整段跳完，挑釁地看向言卿：“到你了。”
    緊接著畫風一轉。
    從炸裂的專業舞曲秒變成了《戀愛循環》。
    言卿忍著疼痛，一個動作都不錯地全程跳完，她保持著恰到好處的清甜笑意，與歌曲契合度極高，在一段被人看不起的宅舞里投入了最大熱情。
    但在臨近結尾時，還是忍不住左腳一頓，險些摔倒，她強行穩住，標準收尾，眼里沁出淚光。
    臺下都在議論：“完了，言卿失誤了。”
    知道她腳傷的幾個女孩子都不敢吭聲，歐陽急得想起來吼，被隊友拉住阻止，怕惹麻煩。
    畢竟誰都知道，宋雪然是霍總的緋聞女友，而節目又冠了霍氏的名，相當于由霍氏掌控。
    說不定有內定的，誰敢多嘴。
    現在可只剩下一個A一個F了，是決定命運的。
    導師組也有些耳聞，顧慮同樣如此。
    雖然在之前得到的消息是言卿比宋雪然更受節目組重視，但言卿失誤不說，還有霍氏這座高山橫在中間，也只能委屈言卿一下，先去F了。
    言卿跳完一曲疼得發抖，說不出話，低頭緩著，而那邊導師組評定已經出來了，賀眀瑾沒給言卿開口的機會，直接對她說：“雖然我很想給你打高分，但是抱歉，目前只剩兩個懸殊的等級。”
    言卿今晚第一次認真看向這個追求者，喉嚨哽著，搶出一句最要緊的話：“我要求再唱一首！”
    她想唱一遍《晚安》，就可以光明正大說出自己是木棉，而不是帶著失敗的陰影。
    賀眀瑾皺著眉，目帶安撫，決定等下臺以后再去安慰她：“你的水平我們已經看到了，但這是一個公平的舞臺，宋雪然的綜合表現顯然比你好，所以要選擇一個A的話，我們決定選宋——”
    演播廳的燈光猛然間轉暗。
    所有人驚嚇，叫出聲來，賀眀瑾沒說完的話戛然而止，他詫異扭頭，看向全場唯一亮起的光源。
    是一直寂靜無聲的評審團區域，如今被人開啟，柔白光芒從簾后溢出。
    先是左側區域，緩慢出現著名集團LOGO，隨即簾子掀起，露出蘇總的娃娃臉，他笑道：“不好意思，我要動用評審團權利了，只有一個A的話，我選擇言卿。”
    右側區域接著敞開，林總優雅坐在里面，悠悠道：“言卿更適合坐在上面的位置。”
    導師團集體變了臉色。
    這個場面是誰也預想不到的，在錄制之前，節目組嚴格遵守保密協議，并沒有透露評審團到底是什么身份，結果出現了這兩位足夠抱著大腿喊金主爸爸的神仙，那中間的……
    言卿不認識蘇總和林總，但也從全場的反應里意識到兩人高不可攀的身份。
    她不自覺攥緊手，盯著中間尚未打開的區域。
    之前那道目光，那種屬于某個人的特殊感覺……
    她的心慌和預感。
    還有冠名的霍氏。
    不……可能的。
    一聲話筒被撥開的輕響傳來。
    言卿心跳失衡，忘記眨眼，目不轉睛凝視著，眼眶繃得發酸。
    簾子一點點變得透明，顯出后面男人高大的輪廓。
    宋雪然臉色驟然慘白。
    導師席全體起立，震驚盯著他，不敢置信。
    選手席的女孩子們有人認得，有人不認得，表情各異，直至有驚嘆的聲音此起彼伏響起：“我的天……霍氏……霍總……”
    言卿全身僵了。
    她相隔臺上臺下的距離，看著霍云深從模糊變得清晰。
    他身披一件黑色西裝，短發一絲不茍，燈光從他身側打下，勾勒出深邃凌厲的五官，他本就英俊到邪氣，此刻眸光睥睨，面容沉冷，更叫人不敢直視。
    言卿聽到耳朵里轟轟的顫音。
    真的是他……
    賀眀瑾身上正背著幾個霍氏旗下的代言，盡可能不露出慌亂，保持冷靜說：“請霍總對選手點評。”
    他……應該是推宋雪然的吧？
    但到這時候，沒有人再敢肯定。
    空氣仿佛凝固，隨時會爆炸。
    霍云深的聲線低沉幽冷：“點評？我需要點評的人，還沒有唱她應該唱的歌。”
    他穿透濃稠的虛空，目光緊鎖著言卿，清晰開口：“木棉。”
    全場死寂。
    言卿不知怎么，竟有絲哽咽：“嗯。”
    宋雪然瞪大眼睛。
    霍云深語氣轉柔，含著撫慰：“你是不是想唱一遍真正的《晚安》。”
    言卿分不清自己的心情，還是說：“嗯。”
    “好，”他抬手，“別急，我們來放伴奏。”
    言卿忘了疼，什么都拋到了腦后，她恍惚感受到《巔峰少女》前面的“霍氏”兩個字罩在了她的身上，如同保護的屏障。
    她不是F。
    不比宋雪然差。
    言卿調整氣息，在熟悉的伴奏響起來時，嗓音完全打開，唱出比網上的音頻里更加動情的歌聲。
    晚安。
    我想入你夢里，對你說晚安。
    她唱完前段，后段換成了比宋雪然更高的音階，白皙天鵝頸揚起，毫無瑕疵完成。
    兩廂對比，甚至不需要對比，有耳朵的人，都明白宋雪然有多么明顯的差距。
    選手席很多人被歌聲感染，不知不覺聽哭，導師席上的反應更是精彩紛呈，賀眀瑾好半天才找回聲音：“言卿你是……木棉本人？！”
    宋雪然兩腿發軟，要摔到臺上。
    霍云深喉結澀然滾動，直視著那個在歌聲里光芒萬丈的人，沉聲問：“言卿，左腳疼嗎？”
    言卿心口嗡的一震。
    他忍耐著說：“把鞋脫掉。”
    言卿眼睛不覺泛熱，霍云深太可怕了，他怎么能……什么都知道。
    有導師問：“你的腳怎么了？”
    歐陽終于有勇氣蹦起來大聲澄清：“她早上被弄傷了！而且她根本沒跳過舞，《戀愛循環》是昨晚才開始練的，幾個小時就學成這樣，帶傷完成，天賦還不夠高嗎？！”
    言卿彎腰脫掉鞋，露出腳上緊緊纏繞的繃帶，已經有血跡從腳底滲至邊緣，觸目驚心。
    霍云深呼吸陡然加重，眸底迸出失控的狂躁，他極力握著扶手，讓自己能看起來像是個正常人。
    他一字一字開口：“言卿的實力不需要質疑，況且在實力之前，還有做人的品性，一個用卑劣手段害人的選手，根本不配出現在這個節目上，更不配站在公主的身邊。”
    他蒼白指尖亮出屬于霍氏的評定，凝視著言卿，聲音轉為暗啞：
    “公主，只有S才能配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