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此處,莫姬心中一動,下意識地將手籠到袖中,取出那枚青桃。夏侯風看見,把頭探過來道:“靈犀是不能指望了。反正咱們也出了桃花林,要不……你干脆把這桃丟了吧。”
莫姬不吭聲,將青桃在手中摩挲片刻,復又收回袖中。
外間雨下得正緊,初時微愕已經過去,墨瓏復合目養神,心底忍不住要想:若是靈犀無恙,倒是可以利用這隊人馬混進天鏡山莊,只是進了山莊之后,估摸她也找不著瀾南……
暮鐘響起,深沉而綿長,隔著雨聲傳入眾人耳中,緊一陣,慢一陣,不緊不慢又一陣,如此反復兩遍,共一百零八響,方才停歇。據說人有一百零八種煩憂,鐘鳴一百零八聲,便是為了盡除人間煩惱。
罷了罷了,何必想這些多余之事,待下了山,將她還給東海的人,也就算是了了此事。墨瓏想著,下意識地轉頭望了靈犀一眼,頓時愣住——靈犀不知何時醒來,撐起身子,睜著眼睛看他,一臉的莫名其妙。
“這兒是哪兒?”她問道,“你們……”
聽見她的聲音,眾人紛紛望過去,數白曦最為熱情?!澳阈蚜耍∧憬K于醒了!”他上前扶著靈犀肩膀,認真端詳,“真的醒了?你是怎么醒的?”
靈犀不適地掙開他:“到底怎么回事?”
“這話該我們問你,你昏倒在桃花林里頭,人事不省?!卑钻氐?,“若不是我們回頭去尋你,你死在里頭都沒人知曉?!?br/>
靈犀怔了怔,看其他人面色,知曉白曦說的是實話。
“你怎么會昏倒在里面?”墨瓏問道。
“我……我就是覺得有點困,”靈犀有點逃避,不甚愿意回答,含含糊糊道,“就坐下來打個盹,不能算昏倒吧?”
墨瓏皺眉盯著她:“打個盹?”
“嗯?!?br/>
“你們龍族打個盹就會進入龜息狀態?”他惱火道,“怎么叫都不醒?!我差點以為你……”
靈犀忽然留意到自己虎口處一大塊青紫,輕輕一碰就疼,惱道:“誰掐的?”
“……”墨瓏不愿再理會她,心緒難平,抬腳就出了廂房。
將此舉看成做賊心虛,靈犀皺眉問旁人:“是不是他掐的?”
夏侯風想都不想就把墨瓏給賣了,點了點頭,但沒忘找補道:“瓏哥也是為了你好。龍族都像你這么睡覺?不能夠吧?”東里長踱步過來,仔細打量了一番靈犀,親切和藹道:“我能不能給你把個脈?”
靈犀毫不介意,伸出手腕。
東里長伸出三指按上她的脈搏,與此前不同,此時她的脈息已經恢復如常,對于剛剛從龜息狀態中醒來的人,幾乎是不可思議。
見東里長神情有異,靈犀問道:“怎么了?”
“沒什么……”東里長詫異道,“你以往也出現過這種狀況嗎?”
靈犀干瞪著他,像是不愿作答,又像是不知該如何作答,兩人大眼瞪小眼,片刻之后,東里長只得不再問了。
莫姬問東里長:“她真的沒事了?”
東里長犯難地答道:“看脈象是無礙,可是……”
“既然無礙,那枚鮫珠我可以要回來了吧?!蹦У胗浿o珠。
東里長道:“她剛剛才醒,再等等不遲。”
“鮫珠?”靈犀奇道。
莫姬悶悶道:“你之前那模樣,還以為你是中了瘴氣,就把鮫珠給你先用用?!?br/>
凝神細察,果然有股熟悉的清氣流轉周身,靈犀頓時大為感激。她看得出莫姬將鮫珠看得極為要緊,肯拿出來定然不舍。
“我現下還給你。”說著她就想將鮫珠取出。
莫姬伸手攔?。骸八懔?,再給你使一會兒。要不然再突然昏過去,叫又叫不醒,也是個麻煩?!彼Z氣雖然不好,但卻聽得出內中善意。
夏侯風在旁幫腔道:“你就聽她的,我們還有事要請你幫忙呢?!?br/>
他話音剛落,莫姬就不滿地用手肘頂了頂,狠狠剜了他一眼。
靈犀奇道:“什么事?”
“不能說?”夏侯風陪著小心問莫姬,“咱們找她不就是為這事么?”
“什么事?”靈犀偏頭追問道。
夏侯風將桃花林中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講了一遍,但隱下莫姬原是芥園中一株凌霄藤。靈犀答應得很爽快:“行,這事容易,我來幫你們辦!”
“仗義!”夏侯風重拍她肩膀,“我就曉得你肯定能答應?!?br/>
莫姬在旁輕嗤了一聲,卻什么都未說,扭頭看向別處。
吃飽后就沒人管的小肉球不知何時溜到外面,淋著雨水,在泥地上撒歡地又蹦又跳,滾著一身的泥水才竄回來。躺著歇息的白曦最倒霉,小肉球直接蹦跶到他身上,蹭了他半身泥濘。
“這混賬小東西!”
白曦頗講究儀表,眼下又沒可換洗的衣袍,心疼得很。揪住小肉球的后脖頸肉,把它提溜起來想教訓,覺得手感不對頭,疑惑道:“它是不是長大了?怎得這么沉?”
夏侯風伸手提溜過去,掂了掂:“好像是啊,大了一圈,這才幾天呀?!彼麑⑺吒吡嘣诳罩?,給眾人看。小肉球不適地扭來扭去,四條小短腿使勁劃拉,無奈就是夠不著夏侯風,甚是著惱,對準夏侯風一張嘴,一股水箭從它口中激射而出,盡數噴到夏侯風臉上,弄得他一臉狼藉,忙不迭把小肉球丟下來。
靈犀驚喜道:“它還會噴水?”
“噴口水有什么稀奇的?!毕暮铒L嫌惡地聞著自己身上口水味,“我也會。小東西,看我待會怎么收拾它!”
小肉球一溜煙早已竄得沒影。
夜色將沉,雨水卻絲毫沒有減弱的勢頭。眾人或避雨在屋內、或在廊下,唯獨靈犀不懼雨水,頂著雨水在寺廟中溜達了一圈,最后躍上寺廟的屋脊,朝桃花林的方向遠眺。
雨幕太大,她看不清,只能隱隱分辨出桃花林的輪廓。忽得天空劈下一道閃電,雷聲同時炸響,就在近旁,駭了她一跳,連忙從屋頂躍下。
下落時差點撞著人,她站穩一看,正是墨瓏。
“沒被雷劈死?”墨瓏冷冷地打量她濕漉漉的模樣。
這話任誰聽了都不舒服,靈犀皺眉仰頭道:“你是不是覺得把我從桃花林里頭救出來是筆虧本生意,所以左右看我不順眼?”
“我是今兒才看你不順眼么……喂!你……”
墨瓏話未說完,就被靈犀甩了一身水,她倒是干爽多了,只是身上的雨水倒有一半全跑到墨瓏身上。
“我不是故意的?!?br/>
她聳聳肩,示意自己只是隨意抖了抖。
墨瓏不傻,從她眼神中閃的光就知曉她就是故意的,這種孩子般的報復讓他苦笑不得。
“你……你還打算去天鏡山莊?”他問,其實不用問也知曉,以她的性格,能改主意除非是失憶。
果然不出所料,靈犀點點頭:“當然!”
“想好進山莊的法子了嗎?”他又問。
靈犀遲疑了片刻,并不甚擔心:“到時候隨機應變,肯定能找著法子進去。”
這個回答也在墨瓏意料之中,他深吸口氣,幾乎是溫和地對她說:“不見棺材不掉淚,不撞南墻心不死,這兩句話你肯定沒聽說過吧?!?br/>
靈犀瞪他。
現下,墨瓏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幫她逃離聶季,若是他能找著聶季,一定毫不猶豫地把靈犀打包歸還,絕不耽擱,只是現在……眼睜睜看著她去撞南墻,好像有點說不過去,墨瓏在心里嘆了口氣。
“看見那幾輛載著大甕的馬車嗎?”他問她。
靈犀不明其意,點點頭。
“那是專門為天鏡山莊運送泉水的車隊。”他看向她,已有所指道,“明白了嗎?”
靈犀不算笨,恍然大悟:“你是說,我可以躲在大甕里頭,混進去?”
“不怕憋屈?”他挑眉。
靈犀堅定地搖頭。
“從這里到天鏡山莊,行陸路頗費時日,我料他們應該是乘舟而上,水路莫約兩、三日光景?!蹦嚦烈髌?,“要我說,你若一直躲在甕中,反而容易被發覺,最好是……”
“最好是什么?”靈犀追問道。
墨瓏瞥了她一眼,轉身往回頭:“……我同老爺子商量商量。”
在他們這群人中,顯然腦瓜最靈光的就是墨瓏和東里長,靈犀意識到墨瓏有意幫自己進天鏡山莊,心中大喜,追上前問道:“你們真的肯幫我?可我現下沒酬金,賒賬行不行?”
墨瓏默默翻了個白眼,沒搭理她。
廂房內,看見靈犀跟在墨瓏身后進來,小臉放著光,東里長本能地意識到事情不妙。待到墨瓏開口,他便暗暗在心中嘆了口氣。
“你真的想明白了?”東里長問墨瓏。這話聽在旁人耳中,像是在質疑進入天鏡山莊的法子,而只有墨瓏明白,他是在問,自己真的確定要幫靈犀嗎?
“反正也沒去過,就當去開開眼?!蹦嚬首鬏p松無謂道。
東里長急了:“有這么開眼的嗎?那是什么地方……”
夏侯風倒是很想去見識見識,湊過來道:“我覺得瓏哥這主意不錯,咱們可以試試,我也想去?!?br/>
眼看這幫孩子一個比一個不省心,東里長只覺得一個頭有兩個大,煩惱不迭,索性把小腦袋一縮,徑直回龜殼中,別說夏侯風,連墨瓏都不理會。
“老爺子……”夏侯風莫名其妙,上前扒著龜殼往里頭瞅,“怎么了?不舒服?”
東里長毫不客氣地在龜殼里吼道:“煩著呢,走開!”
夏侯風一連吃了兩個癟,又是莫名其妙又是心塞,只得訕訕走開,嘴里嘀咕著:“好端端地到底怎么了,我又沒得罪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