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家什么都沒有了,別說是爵位了,連一千兩銀子都沒有,說什么家產。老夫人知道鄭表哥說的是實情,但事關鄭家傳承,她還想多勸幾句來著,然而沒開口,鄭表哥又說道:“咱們要真是這樣做了,那和李家有什么區別呢?不過是一個騙著不讓生孩子,一個騙著讓生孩子罷了?!?br />
都是騙子,難不成還有什么高貴低賤的區分不成?
老夫人忍不住嘆口氣:“算了,總是你有道理,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勸你了。只是你千萬要記得,鄭家只剩下咱們姑侄兩個了,你在戰場上,想要拼命的時候,總要想想我這老婆子,還有你死去的爹娘,鄭家還沒有子嗣,你日后若是見了你父母,你可有臉?”
鄭表哥暗地里撇撇嘴,怎么就沒臉呢?他是沒給鄭家留下什么血脈子嗣,但是,他光宗耀祖了啊,他將自己給養活大了啊。不過,姑姑到底是上了年紀了,太叛逆的話,鄭表哥也不好多說。
宋大嫂吩咐廚房給鄭表哥準備了不少的干糧,老夫人又背地里偷偷塞給鄭表哥一些銀票。宋大哥則是將自己新作的冬衣全給貢獻出來了,總之,鄭表哥走的時候,一輛馬車差點兒塞不下。
“不用了,真不用了,我來的時候都是輕裝上陣,走的時候也不用帶這許多的?!编嵄砀缯驹谝贿呁絼诘淖柚?,看他來的時候多瀟灑啊,一人一匹馬,連個衣服都不用帶,都是路上買新的換,若是沒有遇上賣衣服的,那就穿臟的,一身衣服連著穿一個月不算事兒。
可現下,居然連水都能準備一份兒放馬車上?
“那能一樣嗎?來的時候沒人給你操持,走的時候有姑母,那肯定是要多給你準備的?!崩戏蛉嗣φf道,停頓了片刻,終是忍不?。骸澳隳铩?br />
鄭表哥來這么些天,一個字兒都沒提起來親娘,老夫人是人精,自然是察覺到這里面有問題的。但孩子不說,老夫人也就不問了——免得問到孩子的傷心事兒。這人,自古以來都是一樣的,得意的事兒,你不問,他們八成也會自己往外說。傷痛的事兒,你就是問了,他們也不一定愿意說。
誰愿意將自己身上心里的傷疤再給撕開一次讓人看呢?
可老太太憋了這么些天,還是有些憋不住——她將小孩兒交給那親娘的時候,小孩兒白白胖胖健健康康愛說愛笑,現在雖說長大了,和小時候不一樣了,可這性子,怎么瞧著像是有點兒冷淡呢?也不是說對家里人冷淡,對宋家的人,鄭表哥還是挺溫和的,可就是不愿意成親,不愿意和外人有什么接觸。
就是有些不對勁兒。
老夫人也是養孩子的人,這點兒不一樣能看不出來嗎?
“我娘生了弟弟之后,就覺得我礙眼了,不過雖說待我不算親熱,但也并不苛待,我八歲時候就被送到邊疆城里一個寺院里,跟著那里的武僧學功夫,我能去當兵,能立功做了個小領隊,也算是托了我娘的福了?!编嵄砀缯f道,他笑了笑:“我知道姑母心疼我,只是,她畢竟生了我,母子緣分這種事兒,說不清的,可能是我們母子之間沒緣分。既如此,日后我只給她養老的銀子就是了,也不用在她眼前討她厭惡。姑母,這事兒,我心里自有計較的。”
這就是不想老夫人繼續問的意思了,老夫人心里是將前嫂子臭罵個不停,但面上沒有泄露一點兒:“你心里有數就好,這世上的事兒,確實是都要看緣分的,母子緣分,姑侄緣分,你沒有前者,但你有后者,你日后只將我當你親娘,這宋家就是你自家,你若是覺得住的不自在,你那宅子也買好了,我回頭讓人給你收拾,你這邊住住那邊住住,都成。沒緣分,就不要強求?!?br />
不強求了,心里也就不會難過了。
鄭表哥點頭應了,這么些年了,他早就看開了。好歹,親娘沒將他賣掉換錢,也沒將他當家里的小奴隸用,更沒有將他打死打殘。就是不愛而已,可人心這種東西,又是最說不清的。
鄭表哥瀟瀟灑灑的駕著馬車離開了,宋淑珍那邊則是有些郁悶了——何三杰也不見了。不辭而別,連個口信都沒留下來,人就直接消失不見了。
明明從莊子上回來的時候,何三杰還說會在京城等著她呢。畢竟他們兩個這情況,也不好一起走,更不能一起出現在人前,所以只能是分開走的。
結果她這都回來兩三天了,何三杰還是身影都沒一個。
再加上鄭表哥也走了,宋淑珍心里就有了些猜測,說不定,就是比鄭表哥先走一步。
“爹?!彼问缯湎肓讼耄屯鶗咳チ耍咸珷斦跁靠礀|西,見她探頭進來,就招手:“怎么過來了?”
“我瞧著我娘擔心鄭表哥,我就想來問問,可是邊疆有什么大事兒發生?”宋淑珍進門先給老太爺行禮,然后規規矩矩的坐在旁邊,老太爺搖頭:“這兩年國泰民安的,邊疆沒什么大事兒發生,就是附近,也沒有戰事?!?br />
打仗這事兒,兵馬不動,糧草先行,若是有戰事,朝堂上不可能一點兒都沒動靜的。
“你娘早問過了,用不著你來操心?!崩咸珷斝χf道,半點兒不提李家的事兒:“重陽節跟我出去走走,若是有合適的兒郎,你自己也看看,這以后的日子,還是要你自己走的,我和你娘能陪你多久?”
宋淑珍最是不喜歡聽這些話了,老夫人說也就算了,親爹也說,當即就捂著耳朵往外面跑:“可算了,自己一個人自由自在的不好嗎?總是想著去別人家伺候做什么?我先回了,爹您忙?!?br />
老太爺忍不住搖頭嘆氣,這孩子,這性子……算了,總比委屈憋在心里自怨自艾走不出去強。
何三杰走了就算了,宋淑珍也就是心里惱怒幾分,抱怨幾分,然后就將事兒放下了,不放下又如何呢?無親無故的,總不能她現在騎馬出京去找他算賬去吧?
本就是個交易。
只是,沒了何三杰,忽然從吃肉的變成了吃素的,總有些不習慣。
宋淑珍每次夜里都有些睡不著,天氣漸冷,身邊少了個暖床的,總覺得床鋪睡起來有些過于冰冷了。不過,幸好這事兒好解決,沒了何三杰,那還有白荷和百靈幾個呢,隨便挑個來暖床就是了。
過了三五天也就是重陽節了,宋淑珍早早就將做好的荷包送給了家里眾人,然后梳妝打扮,就等著出門登高了。
今年這地點是老太爺選的,城西青龍山。其實這京外高山沒幾個,又暗地里分為貴人山,富人山,還有平民山。城西青龍山,以往就是貴人山來著。
顧名思義,多是官宦人家來的地方。
老夫人原本是想選富人山那邊的,有錢是有錢了,但是沒權勢,那遇見了宋淑珍,定然也沒膽子說亂七八糟的話。但老太爺不同意,這事兒錯的又不是宋家,憑什么宋家要躲著眾人走呢?
越是有人想問,想圍觀,那應該越是強硬,越是展現自己的云淡風輕才行。
人的劣根性,沒人比老太爺更清楚了,你越是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別人越是以為這事兒對你來說是個很重要的事兒,就越是想要探索你的秘密,掀開你的傷疤,戳一下,看你會不會痛。你越是不在意,別人說起來也就越是覺得沒意思了,不感興趣了,也就越是不會問了。
宋淑珍是無所謂的,死了又活的人了,哪兒還在意什么流言蜚語?上輩子她沒生孩子,那受過的流言蜚語還少了?從她不能生,到她身體有毛病,再到她作孽了所以沒子女緣,什么惡毒的猜測她都聽說過。
等到了山腰,宋淑珍正打算扶著老太太在涼亭里休息一下,就見一個小丫鬟步履輕盈的過來了:“敢問可是宋姑娘?”
宋淑珍點點頭,那小丫鬟笑道:“奴婢是四皇子妃身邊的,前陣子的事兒,四皇子妃總覺得愧對姑娘,今兒聽聞姑娘也來登高,就想請姑娘過去說說話?!?br />
一邊說,一邊將自己的腰牌拿出來讓宋淑珍和宋家人看——這都是規矩,要不然隨隨便便個什么人來邀請,又打著貴人的名號,你是去還是不去?去了萬一是被人哄騙了,遭罪了怎么辦?
老夫人仔細看了看,確定腰牌是真的,就轉頭看宋淑珍:“你想不想去?”
宋淑珍沉吟了一番,點頭:“既然是四皇子妃邀請,定是要去的,不過,我剛登高到這兒,略有些疲憊,可否多帶幾個丫鬟攙扶?”
那小丫鬟忙點頭:“應當的,宋姑娘,這邊請。”
宋淑珍轉頭點了幾個嬤嬤和丫鬟,跟著那小丫鬟往上面繼續走,越是往上,那登高的人身份是越高的。宮里的出不來,那皇子妃在外面,就已經是身份最高的人了——也就是說,幾乎是要到山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