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在那時許下了愿望,于是我來了。”
這是非常符合葵子邏輯的童話理由,相信沒有哪個在風雪中苦等許久的孩子會不愿去相信。
但這一次,葵子意外的沒有上當。
“你騙我。”
她艱難的轉過腦袋,沖著真島皺起了眉頭。
“如果許愿成功羽毛是會消失的。”
“……”
真島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敗在了童話的后續上。
這導致他沒能立刻接上話。
“而且,你先前明明說是和我一樣不小心掉下來的……”
沒有配合真島演出的葵子將小羽毛重新拿回了手里。想起他們不小心掉下坑的問題,她低著頭發起了愁。
“真島知道大概什么時候才會有人來救我們嗎?”
“不知道哦,這樣大的雪天,興許幾天都不會有人發現呢。”
忽然不是很想配合葵子的真島提供出一項最壞的猜測。
“等被人發現的時候,我們大概都被凍成冰棍了吧?”
或許是被嚇到了,葵子陷入了一陣沉默。但沒一會兒,她又不安分的動彈了起來。
真島一開始以為她是一個姿勢坐麻了想調整姿勢,卻發現她折騰著折騰著把圍巾折騰掉了。
他嘆口氣下意識的想要幫她重新圍好,卻見她扭著身子,把亂揮的小胳膊襲向了他的脖子。
還帶著點溫度的圍巾讓他習慣了寒冷的脖頸感到了灼燙。他下意識的瑟縮了一下。
“……小小姐?”
“我們一起戴。”
夠葵子纏兩圈多的圍巾只夠他們共纏一圈,她小心翼翼的將圍巾擺弄好,然后縮回了真島的懷里。
夾著飄雪的風太過寒冷了。只是這么短暫的片刻,她的手又冰的像要結冰一樣。
小心的沖手心哈了口氣,她凍的有些發紫的嘴角扯出了一絲笑意。
“這樣就算會變成冰棍也是一起的事哦。真島不可以搶先。”
“哈哈,小小姐您這是在比賽嗎?這可不是什么值得競爭的東西啊。”
葵子狀似搞不清情況的言論讓真島扯了扯嘴角,他將女孩抱得緊了些,盡量將剛剛因為亂動而散失的熱度補回來。
“我這樣的仆人,凍死也沒有關系啦,您……”
不想聽真島發表仆從言論的葵子選擇用兩只手堵住了他的嘴巴。
這個小動作讓真島忽然注意到了什么——
“小小姐,您手里的東西呢?”
將葵子冰涼的手包在掌心取下,她如此問道。
一直視若珍寶的羽毛忽然不見,用粗心大意來評價的話也太不應該了。
“消失了。”
見真島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她攤開手心,輕輕地吹了口氣,把羽毛消失的過程又模仿了一遍。
“許下愿望后羽毛就會消失。”
“哈哈,小小姐看來真的很怕和我一起變成冰棍呢,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把愿望許下了嗎……”
“我剛剛想了想,還是決定換一個愿望。”
葵子的話讓真島活躍氣氛的笑聲稍稍一頓。
不知道是不是下雪天凍住了彼此的腦子從而致使他們成為了絕緣的存在,這一天真島和葵子的腦電波似乎總搭不上線。
“雖然我很想家里重新變的有錢,但我也不想真島變成冰棍。”
“真島是因為想要救我才掉下來的吧,因為你都沒有像我一樣滾得滿身是雪。”
真島沒有說話。而他的沉默被葵子認作為了對未來的憂慮。
“我們會得救的,因為愿望已經許下了。”
“真島要幫我一起好好留意四周哦,說不定一會就會有一扇雪白的門出現在上面,打開它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她如此篤定著,仿佛已經看清了這漫天大雪中無法預料的未來。真島有那么一瞬間仿佛在她身上看見了自己先前的影子。
這大概是流淌在他們血液中的天賦吧,真島想到。
但真島并不甘心得到這樣的答案。
他誘導著,試圖將對話引上了他所預設好的軌道。
“不一定是‘我們’哦,小小姐。門或許只能通過一個人。”
“一片羽毛只能許一個愿望,您若想兩個人得救便是兩個愿望了。”
“那真島先出去好了”
葵子并沒有做太多的猶豫。
“我不知道這里是哪里,所以還是真島先出去,然后再找人來救我。”
“那我要是沒有回來找你呢?”真島反問道“我可能會在大雪里迷路。”
“你會回來的。”
葵子篤定著。她總是這么沒來由的相信著前路充滿希望。
“真島那么聰明,就算迷路了也一定能很快找到方向的。我相信真島。”
“……”
真島一時無言。他收起了笑的臉龐在冰雪中像是冷硬的大理石一般肅穆。
或許他早該料到的吧?每當他越想挖掘出黑暗,便越會被無暇的純潔所灼傷。
“小小姐不可以這么說哦。”
他垂下眼睫,睫尖化開的雪讓他的眼睫有些濕噠噠的。
“這么說的話,我的心會化掉的。”
“會化掉?”
“哎,沒錯,會化成水。然后從肚臍眼流走。”
“那、那會死掉嗎?”
“太嚴重的話可能會哦。”
真島大概是在開玩笑,卻又有些不太像……
葵子感到了迷惑。
“我不明白……”
“哎,不明白是正常的。因為小小姐很笨嘛。”
頭一次,真島直白的將‘笨’這個敏感詞脫口而出。
“不過您也確實很聰明呢……太聰明了,聰明的有些過頭了……所以大概連老天也看不下去了吧……”
“啊,果然,您還是像現在一樣笨些比較好呢……會說這樣子話的小小姐果然是笨蛋啊。”
他前言不搭后語又自相矛盾。但根據“笨”和“聰明”出現的頻率來看,總體上還是在說
她笨的。
人們都會對笨孩子感到失望。所以真島對她大概也很失望吧。
“對不起……”
沮喪的葵子不忘小聲道著歉。
“對不起……”
這并非是因為無措而下意識的祈求原諒,葵子確實對真島感到了抱歉。
因為對她感到了失望的真島,此刻看起來比沮喪的她還要沮喪上千萬倍呢。
*****
明明是下著大雪的寒冷夜晚,三浦卻不停地在冒著汗。他身上沒有外套,汗濕的衣服貼著身體像是快要結冰。
在他將火把往洞口探去,照亮了真島那雙抬起的眼睛的那刻他就自覺自己要完。
從真島被發現失蹤到如今將人解救出來大概用了四十多分鐘。
因為真島身份的特殊,他們沒敢大張旗鼓的尋找。而冬季很快就黑下來的天空和下個沒完的大雪為他們增添了不少阻礙。
但這些都不是理由。這些帶著辯解意味的話一旦說出口便會成為了開脫的借口。
那樣的話他怕就不只是現在這樣被剝奪外套了——怕是會直接被那位大人一腳揣下冰窟。
“大人,這位小姐怎么辦?”
三浦壓低著聲音說話的同時,盡量不讓牙齒打顫。
他指的是真島懷中的一名女孩——三浦的被剝奪下的外套就成為了她的鋪蓋。
那看上去大概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衣料看上去十分不菲。她臉上浮著不正常的紅暈,睡得過沉的直到現在也沒有醒來。
但大戶人家的小姐并不至于讓三浦如此鄭重。歸根結底,還是因為那位大人的態度。
講道理,一開始看到那位大人抱著個女孩的時候三浦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直至上到了地面,那位大人都親自抱著那名女孩,全程不假他人之手。
“這位小姐似乎有點發燒。”
三浦討好著提起了那位大人可能忽視的事情。
“您看,要不要下屬去醫院找點……”
“不需要。”
真島打斷了他的話。
用西藥固然能讓葵子快速退燒,但這附近沒有醫院,沒有交通工具的普通人不可能在大雪的夜弄到這些。
救下葵子本來就是一時頭腦發熱的冒險行為,他不能再錯的更多。
“去附近農家找些湯藥,然后明早送回去。知道該怎么吧?”
“知道知道……”
三浦快速點著頭,不敢有半點輕忽。
“我明早讓山下的樵夫送這位小姐回去,說辭什么的您絕對放心。”
真島點了點頭。
他將懷中的葵子移交給了另一名下屬。
重量消失的瞬間,他竟然覺得胸口有些空落落的。
沒有多做停留,他接過從下屬手中遞來的帽子。然后壓低著帽檐,大步流星的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葵子徹底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天以后的事情了。
她因為著涼而發起了燒,讓守在床邊的百合子擔心不已。
聽百合子說,她因為貪玩從坡上滾下摔暈在了雪地里。幸好被路過的樵夫撿到了帶回了家里暫避風雪。第二天多方打聽說飯店丟了一位小小姐便把她送了回來。
是……是這樣嗎……
葵子記得自己跌落了雪坡,渾渾噩噩的很困很困。
這么說,她那時候是睡著了吧?
她好像還夢見了真島,夢里他穿著端正漂亮的衣服,用懷抱將她溫暖了起來,像是溫暖的被子一樣幫她抵御了嚴寒……
那個夢的最后,他伸出了纖長的食指在葵子眼前晃了晃,說,小小姐要保密哦。
動作同多年前那個夕陽里的如出一轍。
盡管夢很真實,但葵子并沒懷疑那不是夢。因為她做過太多那樣真實的夢了。
那樣的夢往往是復雜并很快就會被忘記的,但某些特例卻仍會在白日里揮發著它的余寒——只是畫面一閃,就讓她在失神的后退中跌入了冰冷的池塘。
不想知道的東西隨著記憶的蘇醒而不斷涌入腦海,那深夜的夢魘因為一個偶然在白日里重現在了她的面前。
恐懼和驚駭扼住了葵子用以呼救的喉嚨,她那時甚至連掙扎都忘記了。
然后……
然后,便是如今這般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