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來了哦!”
百合子今日歸家的時間較為往日要稍晚一些。她特意趁著藤田管家沒有注意的時候才摸進了門。在進門的第一時間也沒有先回屋,而是去庭院里找了葵子。
——百合子大概有什么東西要帶給葵子。
雖然貴為子爵的千金,百合子大多時候卻是走路去上學的。
這個時代不靠自己雙腳走路的大小姐已經很少了,同學中雖然有上下學都是專車接送的,但那也僅限于少數的家風古老的侯爵及以上爵位家的千金。百合子的同學們大多都不會腳不沾地。
盡管平時也有人接送,但百合子還是會和同學一起去逛茶屋,偶爾也會乘同學家的車回來。像今天提前打發了傭人而獨自回來并不算稀奇。
百合子一個人回來的時候往往會給葵子帶千奇百怪的東西,有的時候是哪家的小蛋糕,有的時候是廉價卻博人眼球的小飾品。
——百合子第一次帶回塊快化的雪糕時,兩人才叫手忙腳亂呢!
然而這一次,百合子帶回的東西,卻遠比當初快要融化的雪糕還令人驚奇。
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從百合子虛掩的懷里鉆了出來。
“是貓哦,葵子。這是小貓!”
百合子壓低的聲音里帶著興奮和喜悅,還有一絲做壞事的心虛。
母親不喜歡貓,父親害怕狗叫,所以野宮家從沒有養過寵物。且就算要養的話也必然是養那種血統足以配得上這個家的貓犬,這種路邊撿來的野貓是根本不予考慮的。
百合子上學放學的路上見過無數次流浪的貓咪。正是因為清楚地知道這一點,她從沒有將它們帶回家過,最多就是將身上的食物分給它們。
但這只貓實在是太小了,百合子上學的時候它就在墻角喵喵的叫,她放學時它仍在那。百合子后來和同學轉了轉新開的商店,她返程的時候繞路回去看了眼,那只小貓仍在那里,卻不怎么叫了。
她一時沒忍住將它帶回了家。
若是被母親繁子發現,她肯定會尖叫的,因為在繁子看來這種來路不明的臟兮兮的小貓說不定還帶著什么傳染病。
百合子也并不寄希望能長久保留這只小貓,她把它帶回家只是想給它點牛奶。但在此之前,她將它帶來到了妹妹的面前。想讓很少出門的妹妹親眼看一看這個名為貓的可愛動物——
“來摸摸看,葵子!”
百合子將小貓放在了地上,然后輕哄著,用著和邀請葵子初次嘗試雪糕的一模一樣的聲音。
葵子沒理由也不可能拒絕姐姐的這份期待,她走進了姐姐,然后蹲下身一起湊近了地的小貓。
但對于那份即將觸碰的未知,葵子還是本能的感到了心悸。
她小心翼翼的觸摸上了貓咪的脊背,帶著溫度的毛皮令她有所驚異又新鮮。
——是活的。而且有溫度。
“喵~”
小貓奶里奶氣的叫了一聲,卻驚的葵子像是被燙到一樣收回了手。
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姐姐。那副可憐又迷茫表情就和當初被雪糕凍到了牙齒的樣子一模一樣。
百合子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連忙安撫了葵子并對她做出引導和肯定。
明白自己沒有出錯的葵子這才重新露出了安心笑容。
鎮定下來的她看著自己沒過小貓的手,回味著之前的觸感,像是第一次吃雪糕時那樣,后知后覺才品出那份冰冷之下的香甜。
——她還想再觸摸更多。
葵子喜歡貓。這種名為喜歡的情緒在第一次撫摸,第一次抱起,第一次喂食后不斷加深著。
她喜歡這種叫聲軟軟,皮毛溫暖,活著的小生物……很喜歡很喜歡,喜歡的都不想放手了。
但這是不被允許的。
在被母親察覺前,百合子拖住了其他人的視線。而藤田管家則趁著大小姐努力制造出的間隙將小貓扔出了門外。
葵子想追出去,但卻被百合子拉住了手腕。
百合子有些為難的眼神中少有的摻雜了嚴肅和強硬。
——難得的和母親的面容隱隱重合了。
葵子一時被鎮住了。她低下頭,將自己對于大人們來說過于任性和負擔的意志想法壓在了心底。
葵子不是沒有想過自己悄悄地去把小貓撿回來,即像是姐姐那樣偶爾勇敢一次。
但是藤田管家把大門鎖上了,而葵子并沒有大門的鑰匙。
處理完一切的藤田管家悄悄從口袋中掏出了一塊巧克力給葵子。那時葵子最喜歡的一種,平日里要把事情做的很好很好才可以得到。
但葵子完全開心不起來,巧克力的香甜氣息并沒有和平時一樣溫暖她的心,甚至令那變得更冷了。
葵子被姐姐牽引著在一片其樂融融中和家人共進著晚餐,卻怎么也沒能將心頭那抹失落和傷心壓下去。
若要平時,但凡遇到疑惑或需要開解,葵子都會去詢問百合子該怎么辦??蛇@一次,葵子卻不想詢問姐姐了。
她或許是在鬧別扭吧,但她同時也不希望將這份別扭和埋怨傳達給姐姐。
——除了姐姐,她還能找誰呢?
晚飯的后半段,葵子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占據了大部分心神,到讓她一時忘記了悲傷。
在晚飯結束后,葵子一個人悄悄去了庭院。
因為真島的好脾氣和縱容,不請自來的冒昧打擾葵子做過很多次,多到僅憑敲門聲就可以被真島辨識出來。
雖然在晚上見到葵子有些驚訝,真島卻還是和往常無異的將她迎了進去。
手邊很快被奉上了香甜的奶茶,熱騰騰霧氣氤氳了葵子的視線。
她一開始并不知道該如何說起。但神奇的,看著真島的臉,她竟然能一點點的說出來。
“這樣啊……難怪藤田先生今天早早的就把大門關了起來呢?!?br /> 真島若有所思著摩挲著茶杯。
“吶,小小姐,可都告知在下貓咪的毛色和一些矚目的特征嗎?”
“是橘色和黑色的……”
雖然不知道真島想要做什么,但葵子還是老老實實回答著對方的疑問。
“一只耳朵是橘色,一只耳朵是黑色,臉是白色的,鼻子是粉色的……”
“啊,我知道了~那我這就去找找看哦,小小姐?!?br /> 真島語氣輕松的離開了椅子向門外走去。他動作并不算突然,卻讓葵子完全反應不過來。
“我之前經過大門的時候還聽了撓門的聲音,或許沒走遠哦?!?br />
因為在這個家已經工作了不算短的日子,真島其實已經算是這個家的老傭人了,為人是經多方認證的為老實可靠。加之真島幾乎每個月都會請假回老家一段時間,為了方便往返,他被允許配有野宮家大門的鑰匙。
葵子完全沒有料到這種發展。她僅僅以為能從對方口中聽到哪怕是違心的附和就已經是最大程度上的縱容了。
她呆呆的看著真島向外走去,連將叫住他都忘記了。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安靜的房間里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人。
夜風從窗邊呼呼刮過,葵子將手指相扣起又分開。她看著房間唯一的門,不安又期待。
怎么還沒回來呢?
真島是不是迷路了?
葵子朝著窗外看去。雖然沿路設了不少石燈籠,但夜晚的庭院無疑是可怕的。灌木的影子像是扭曲的鬼影,讓葵子輕易就聯想到了那些嚇唬小孩子的午夜怪談。
若要平時,葵子是不會選擇在晚上無人陪伴的時候來庭院的。但因為心中藏著事,從庭院來傭人房的那段小路上也沒顧得上害怕……可現在,在這雖然明亮卻空無一人的和室里,葵子后終于知后覺的感到了害怕。
而許久未歸的真島更是漸漸加深著這種害怕。
真島……真島去哪里了呢?
會不會被壞人抓走了,或者被女鬼吃掉了……
或者像以前的一位老婆婆一樣,不小心被路上的石子絆倒磕暈了腦袋,被夜風吹的冰冰涼了才會在第二天早上被人發現?
“找貓咪”雖然不是葵子主動提出的,但她確實導致了這一切。在感到惶恐不安的同時,葵子感到了后悔和自責。
就在她快要坐不住的時候,房間的門被人打開了。葵子忍不住跳下了椅子跑了過去。
盡管被葵子少有的熱情弄得愣了愣,但真島很快就找到了合理的解釋。
他好笑的將攏在袖子里的,一只手就可以托住的小貓送到了葵子的面前。
“嘛,看來小小姐真的很喜歡這只貓呢。要是我沒找到的話,豈不是會讓小小姐失望了……”
“所以我找到了哦?!?br />
葵子小心翼翼的從他手上接過小貓,觸碰到了對方因為夜風而變得冰涼的手掌。
那份冰涼就像是桶迎面而下的冷水,讓幾乎因為這份驚喜而被驅散了恐懼不安的葵子忽然一個激靈。
葵子一手抱著小貓,一手艱難的從口袋里掏出了巧克力。
幾乎沒有什么猶豫的就把這塊最喜歡的糖果送給了園藝師。
“這個給你!”
巧克力可以溫暖人的身體。而在“能令對方溫暖”和“最喜歡的零食”間,葵子并不需要太多考慮就能做好選擇。
“謝謝小小姐。”
盡管并不怎么喜歡甜食,但真島并沒有拒絕葵子的巧克力。
他將它收下,并將葵子此刻的行為當做了一種小姐對仆人的賞賜。
將復雜的人情變作簡單買賣,銀貨兩訖無疑是一種聰明的做法。他們之間的關系本就應該如此。
不為人情所困,不為感情所累,這無疑是真島所希望的發展。他不希望與這個家的任何一人產生聯系和羈絆。
——他不希望,自己對即將在日后手刃的仇人產生什么猶豫和遲疑。
真島無疑有認真反思過他的變化和他遲遲未能施行復仇的原因。他無法接受又無法抗拒和小姐們的日益親近,那份矛盾令他痛苦萬分。但若能將這份關系理解為利益與買賣,真島便可欣然接受。
他為自己找出了一條貌似可行的出口,并拒絕去看清那并非不知的虛幻——
“小貓要留下的話唯一的辦法就是悄悄養在我這邊了,不能讓除我們之外任何人知道?!?br /> 他順從著自己的心意延續著這份無理由去遏制的買賣關系。
“小小姐想看小貓的話,就來找我好了。作為寄養的報酬……請務必帶上束新鮮的花草?!?br />
“……嗯!”
葵子點點頭。她走近真島勾起了他的小指,然后將彼此的拇指摁在了一起。
第一次,葵子有了連姐姐也不知道的秘密。